夏天的凉鞋是买的,土褐色的塑料凉鞋。为了穿久一点,妈妈都会给他买大一号。不合脚的塑料凉鞋容易磨破脚,也容易坏,坏了就用烧红的铁钳子焊一焊。 他长大了,变老了,依然被幼时迟迟不散的困窘感裹挟着,买下一双双不合脚也没关系的昂贵鞋。 正如这些不合脚的鞋,他身上的事情也这般选择着,发生着。 直到死,全是填不满的物欲,全是无法富足的心。 重生而来的此刻,他有了片刻的安适。 姑奶九十八岁,年轻时在战地医院做护士。医院在战火中轰然倒塌,她的脚被压住,就这么做坡脚护士到战争结束。 战争结束后姑奶回来龙龟村,当了很长时间的村书记,是顶顶厉害的小老太太。 只是家里有点乱,这双老布鞋的白色鞋底都泛黄了,她也没有发现。 “我记这东西干什么,我们满满记着就是了。”曾经,在嫌弃她健忘的老姐妹面前,姑奶总是这般明堂堂地强词夺理。 如今,满满依然比姑奶更清楚家里的东西都在哪里放着。来到家里后,她一直没闲着,收拾屋子后洗衣服,洗完衣服又煮饭。 全部忙完了,姑奶看见满满时就笑开花的脸还在开着花。 仍如满满小时候,姑奶给满满发劳动报酬。 让鹰妮和导演惊诧的是,姑奶竟然用手机给满满转账! 鹰妮:该夸姑奶活到老学到老,还是夸姑奶人老心不老?像姑奶这样与时俱进享受科技的近百老人可不多。 鹰妮和导演的惊讶,闷在心里,无声无息。 姑奶拿出大孙子回来看她时送的老北京糕点,让满满自己挑着吃。她笑眯眯地看向骆楼,让他过来和她说说话。 这半个小时的谈话,就如第一次拜访满满的狼狗大大,在不知不觉的温水煮青蛙中,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骆楼:这种熟悉的感觉,不用问,退休老神仙。 姑奶:“我们满满是好姑娘。我亲孙子,我都嫌他配不上。我们龙龟村还有不少出人头地的小伙子,和满满一批长大的。我们这里也不讲什么二婚不二婚的,只要是好姑娘,那就不愁嫁。既然我们满满看上了你,你好好做人,踏实过日子。” 姑奶的笑容如此的慈祥,话却如此的…… 鹰妮:好像在威胁。 导演:难道在警告?没用的,满满色迷心窍,宠骆楼宠得跟啥似的,骆楼早晚恃宠而骄。 对姑奶的话,骆楼心里美着呢,姑奶都看出来了,满满喜欢他~ 安柔总是很安静,仿若花瓶的影子,直到姑奶看向了她,握住了她的手。 “年纪轻轻的,怎么把自己苦成了这个样子?” 安柔摇头,在姑奶通透明锐的眼神下,讷讷低头。 “姑奶陪我去修墓碑吧。” 满满拿出背篓里的修碑工具箱,骆楼有眼力见地给姑奶推过来轮椅。 “好久没看我的那群老姐妹了。”姑奶倔强,推开轮椅,拄拐杖站起来,“满满带上照片。” 三十六座墓碑,皆是满满幼时一点点打磨的。 墓碑下的小龙龟都是满满幼崽时期的胖嘟嘟模样。 姑奶坐到老姐妹们的墓前,缓缓讲述她们与命运抗争的勇气。 “中间的这个小矮墩是我。”姑奶又指向照片里最漂亮的姑娘,“这个是我姐姐,比我大一岁。我姐夫参军,三年没音信,我姐上战场找他……只找到了尸体……” 姑奶抹泪,笑话自己道:“想到那些年啊,这心就不是自己的了。” “天上飞机在狂轰滥炸,地上是十二个重伤的人和……姐夫的遗体。我姐就一趟趟地拖人到安全区。” 姑奶摩挲着姐姐的墓碑,长久的沉默。 鹰妮小声:“后来呢?” 导演:“物资缺乏,没有消炎药。” 所以,人都拖回来了,却没有救回来吗? 姑奶眼里含着泪,嘴角却慢慢上扬了,“我姐疼我,没有麻药,自己塞肠子缝伤口,挺了整整三十七天,一直挺到我找过来,让我见了她最后一面。” 那个年代,太多的无名英雄。每一个墓碑都是一个埋藏在历史里的故事。 “七弦是地主家小姐,国外留学回来时家已破人已亡,她上前线救人。没有西药,她就上山挖药草。什么药都没有,她就用烙铁烙。她在前线受了太多的伤,战争结束后,没了个人样。” 姑奶笑道:“其他小孩都怕她,我们满满却最是喜欢粘着她。她得意死了,在我们面前没完没了的炫耀。” 满满脸蛋浮出红晕,她小时候懵懵懂懂,谁的功德多就喜欢粘着谁。 三十六座墓碑,三十六种人生。姑奶一个接着一个讲,有父母卖掉的青楼女子,有被敌人掳走的黄花闺女,有无路可走无亲可寻的孤儿。 姑奶:“在旁人眼里,她们的日子苦到没边了,人生路上一步一个刀子。可她们呀,从不自苦,活的爽朗痛快。” 满满重重点头,在她的记忆里,她们的笑声无处不在,弥留之际还生龙活虎地大笑着抢她雕的第一个小龙龟墓碑,明明她雕的第一个小龙龟墓碑是最粗糙的。 安柔泪流满面。 她知晓这些故事是讲给她听的,满满和骆楼也是故意带她来见姑奶的。在家人还说她撞大运嫁了个潜力股时,他们发现她生病了。 她听过很多的故事,却都没有这些故事让她痛,让她感受到活着的力量,也许是因为眼前的姑奶曾是参与者,也许是身前三十六座静默的墓碑。 入夜,万籁俱寂。 鹰妮剪辑白天拍摄的镜头,剪出最满意的初稿后,她连看三遍,后知后觉到她拍摄的镜头里都有满满。 当镜头聚焦骆楼时,她会忍不住加入满满,这般才更有氛围和故事感。当镜头聚焦安柔时,她也会忍不住把满满放入镜头中,这般的画面才不过于沉重。 鹰妮自言自语:“难道骆楼和安柔都是需要满满陪衬的氛围美人?” 鹰妮身后,观察入微的制片人红姐拽着导演问白天安柔身上发生了什么。 红姐:“我这几天瞧着安柔不对劲,还想着明天借游戏提醒苗丰。怎么满满和骆楼带你们出去一趟,安柔身上的沉闷就没了?” 支着一只耳朵听红姐说话的鹰妮,机灵地交出她刚刚剪辑的初稿。 红姐看完初稿,感慨万千。 红姐比鹰妮高一个大气层,鹰妮看到了骆楼和安柔在满满身边的美,制片人看到了满满的独特。 已经录制了一周,编剧仍没有找到合适的标签来定义满满,所有形容满满外表和性格的词汇都过于浅薄了。今天,编剧的搜索关键词已从“外表”换成“外在”,“性格”换成“性情”。 在拍摄前,他们暗自揣测骆楼结婚是不是为了利益,拍摄到现在,他们的偏见消失了。他们不再疑惑骆楼为什么会选择满满,他们若是被满满爱上也会忍不住爱上满满。 听红姐说完满满的独特,鹰妮看着镜头里的满满,想起了昨夜看到的一句话:若是躁动不安的灵魂在TA身边安宁满足,不要再犹豫,TA是你的爱人。 她这就拿出手机查查这句话是谁说的!很恐怖的!这句话要是成立了,整个节目组的人都要失恋了!她在满满身边感受到了灵魂的舒适,满满能是她的爱人吗? 鹰妮第二天就把节目组可能集体失恋的事情告诉了每个人。 编剧:“也许我们这种——漂泊的灵魂回到家了——的感觉,有满满的职业加成。” 编剧的观点得到一致认可,他们还学龙龟村的人,向满满提前订购墓碑。 可怜见的,没一个成。 鹰妮:“满满说了,我们功德不够。” 红姐:啥玩意? 导演:功德不够?难怪无效重生。 红姐:“功德不够就不要勉强了,你们找机会让喜剧夫妻和满满多相处。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也不知道咱们节目撞了哪路神仙。” 导演:晦气!是吧?
第8章 大龙龟08 一把小米洒下去,一群圆滚滚的小鸡冲过来,撞萌了王虎的心。 毛茸茸细软软的小黄毛就要摸到了,米盆半空拦截。 骆楼:“我家满满送给我的小鸡,你想摸,找你自己的媳妇去。” 安静绿植鹰妮:我想歪了,但不可否认,这句话有歧义! 王虎找媳妇要小鸡时,刘花花正坐在安柔的桌子对面,艰难针织。 她一上来就野心勃勃地立下宏伟目标,她要钩出一个立体大牡丹!玫瑰都彰显不出她的富贵和大气。 一切不切实际的野心注定被现实鞭打,从入门到入土只需十分钟,刘花花灰头土脸地放弃了。 钩针在她手里,宛若有了灵魂,自己玩自己的,不顾她死活。线到她手里,含羞带怯,哆哆嗦嗦,屡次玩失踪。 “钩针又扎手了。” “线呢,线呢?怎么成了一个窟窿?” “这是第几针来着?” 王虎尽量不打击媳妇的信心,可看看对面安柔的岁月静好,再看看自个媳妇的鸡飞狗跳,他觉得该放弃时得放弃,这手工艺和做生意一样,选择比努力重要。 “媳妇,咱歇歇,去养小鸡。” 刘花花瞅他:“你想养?” 王虎拉媳妇起来去看骆楼养的小鸡。这群小鸡萌死个人,还会站队形! “走,你跟我一块买小鸡。” 刘花花见缝插针地带王虎运动。有小鸡在前面吊着,她家王大猫应该不介意多绕村子走两圈。 刘花花让出了安柔对面的零基础入门宝座。骆楼坐下来,仔细地看了一会安柔的手法,拿着现成的钩针和萌四线,给他家满满钩了个朴素的绿色平针长条。满满缝合,戴到手腕上。 骆楼握着满满的手腕,翻来覆去地看,怎么看怎么好看。 他的心劲就这么起来了,他要给他的满满钩一个大龙龟! 这是个大物件,骆楼不急,先模仿再创造。 骆楼安静地模仿,安柔安静地钩,每一针都是她求生的力量。 善良的人总是顾虑太多,她优柔寡断,不想让家人担心,也不想让镜头发现。 针织是她能找到的,最合适的,能够让她心静舒适的事情。它无声无息,也可以在她暂时治愈时拿出成品,挽回体面。 制片人和导演以拍摄的需求为借口,不让苗丰打扰安柔。安柔不管不顾地钩了三天,本由安柔照顾的老爷子和侄子由苗丰照顾。老爷子挑刺,侄子闹腾,苗丰心力交瘁。 满满坐着磨石头,骆楼站在她身后,用他刚刚钩好的红发绳缠出一个松松散散的花苞头。 满满甩甩头,花苞掉了—— 满满扭身捡起地上的红发绳,和发丝一块编成麻花辫,再怎么甩都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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