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之前,跟阒兵对抗的便是这位迟将军。 可惜迟家居功自傲, 最后落得抄家的下场。 迟恕庸彼时年幼, 并未能记事, 孤苦无依的他阴差阳错下成了周行的暗卫。 在周行死后,他准备在小刘村隐姓埋名地活一辈子时,他遇见了和故人很像的沈辜。 在学堂望着沈辜苦闷学诗书的背影时,不可遏制地想起朝政。 其中李持慎找到他, 说周行有几句话,他应该会想要知道。 但先帝遗物岂容臣子随意交换,何况李持慎彼时并没有真达到万人之上。 于是便有了那次的京城之旅。 江湖人士枭即是他们掩人耳目的中间人, 他深不可测的功夫也给沈辜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沈辜一目十行, 薄薄的两页纸, 将这个男人的一生匆匆诉尽。 她也终于明白过来为何迟恕庸会突然出山,参与政权之争了。 小刘村因疫病而集体罹难后,李持慎遣人请迟恕庸回京。 他将迟家抄家之仇告诉了迟恕庸。 “大德容下,大道容众。周王朝泱泱百官,竟失为政之道,不辨善恶、不明赏罚,足见其气数已尽。迟先生背负血仇,与其为渊驱鱼,不如另择明主。” 迟恕庸和李持慎各有所图,脆弱的利益纽带撑不住彼此的信任,终成异路。 而对沈辜的阻碍,他也许曾经想过趁其羽翼未丰时,将其彻底铲除。 但在她离开小刘村前往北疆的夜晚,迟恕庸凝望着桌案上的碎银铜钱,并未前去追赶。 或许他体内还活着个少年暗卫,或者仅是因沈辜的辜字,让他想起一位故人。 沈辜当然不必为这样一个人伤心。 她现在可以安静,就像在战场上痛苦来得太狠,反而不呻/吟了。 京城逐渐恢复了热闹的静谧,在重阳后的一日午后,阳光暖煦,沈辜穿着规制最高的将甲,腰佩长剑,身后甲兵数千,声势浩大,入宫门,驻皇城。 六部百官,各曹各司,在金銮殿玉阶前持笏下跪。 从高处下望,黑压压一片的人头中,沈辜扶剑冷面,肃立阶上大秤。 殿中传出清越的钟鸣,随之有太监唱道:“起——” 成百人纷纷起身,衣料簌簌之声不绝于耳。 肃清李党,兹事体大,凡是与李持慎有勾结嫌隙的官员,现今一并被羁押于狱中。 天子感念国家之重在于用人,特召所剩官员午后再朝,商议秋闱之事。 但这一切和沈辜有何关系呢。 文臣武将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好不热闹,大有于来之不易的盛世中一展宏图的意思。 她静静听了半晌,终于待到礼部尚书朱韫玉和吏部兼工部尚书粱恩出了殿门。 这是压轴的戏码:擢沈辜为正一品天策上将。 圣旨被递到她眼前,而沈辜望着那明黄圣旨上的龙纹,忽移目上看,“李持慎人呢?” 粱恩脸色微变,压低声音道:“抚安,快快接旨。” 沈辜转头,“在哪?” 朱韫玉垂眸,轻声道:“他在刑部大狱里。” 沈辜点点头,从容地卸下长剑、红缨银盔,解开红氅与贴着大片真金白银的铁甲,最后把失而复得的执金吾令牌放在这堆衣物的上方。 “......沈辜,沈辜!” 粱恩低声呵斥,“沈辜!这是金銮殿,不是你的禁卫营!” 沈辜没有理会他的警告,径直走进殿中。 失去李持慎掌权的阴影,即便没有更换器物,整个大殿也格外的金碧辉煌、焕然一新。 周昭被层层叠叠的锦衣金袍压在冰冷的龙座上,一张细致白皙的脸庞掩在远山般的距离里,似乎也变得分外冷漠。 “沈辜——前来觐见。” 周昭清澈的嗓音飘下来:“所为何事?” 沈辜作揖:“辞官、求人。” 周昭明显愣了愣,他掩在重袖下的手蜷缩成拳。 过了会儿,明显微微哑涩了喉咙道:“你是朕的武师傅,朕封你的天策上将,单每年的佃租收上来都可足养活十个立锋军。” “人,接旨后何人得不到手?要求谁?” 沈辜摇摇头:“我只要一人,我和他都要离开。” 悄然过后,宛若晨间雾气的消散,周昭心中苦笑,面上却冷道:“将军要的这人,别是举国欲生啖其肉的千古罪人吧?” 沈辜不即不离、态度平和:“求您成全。” ...... 大殿陷入一阵寂静,朝中有资格入殿的几位大臣俱站在了沈辜身侧。 对沈辜而言,周昭是个孩子。 她今日才知晓,孩子的阴郁有时比死人的眼睛更可怕。 周昭阴沉沉地盯着她,“你不恨他?” 顿了顿,沈辜摇头:“不。” 周昭笑着,青葱的年纪染着经久的血迹,这对他而言太平常。 只是他平时很乖很胆小。 这时候才终于露出长久的压抑下,他所生出的根根尖刺:“沈辜,你真蠢。” 沈辜依言耸肩:“我本穷鄙之徒。” “不是!你不是!!”她自贬的话不知戳到了周昭的什么痛处,她怔然地看着他勃然大怒,并于怒火中甩手将一侧的瓷盏扔了下来。 沈辜本可躲过。 ......他也分明卸了许多力,“沈辜,你不蠢,你是朕的天策上将......” 沈辜侧头,避开粱恩的施帕之援。 “不是,我不是将军,也不是谁的。” 沈辜顶着满头血,折身出殿,在殿门前,她逆着秋光道:“我总能再劫一次狱。” 她走后,少帝重重地跌坐回御座之中。 他颤着眼睫,喃声道:“周王朝——万岁。” 而她不愿意在万岁的王朝里做独一无二的天策上将。 她不愿做第二个李持慎。 即便他舍得。 刑部大狱,刘玄淮拿着密钥打开重重枷锁,到最后一道牢门前,这儿的看守反松泛许多。 他侧身让路,沈辜对其淡淡颔首,眼中没半分余外的感情。 “抚安,李右丞......”刘玄淮下意识称呼道,反应过后很有些懊恼,“李姓犯人软硬不接,你小心。” 沈辜走进昏暗的地牢。 相比宗端曾经被锁在墙上的屈辱姿势,李持慎落魄,但却算落拓潇洒。 黧黑的粗布发带拢着满头青丝,面目清整,身着单薄的两层白衣,气概端重,明明是身陷囹圄的罪人,偏不喜不悲得像个九天圣人。 沈辜踩着湿润的稻草,大致走了走,在墙角处发现几只粉红半透明的幼鼠。 听闻李持慎久已不进饭食,每日喝口茶便是极致。 沈辜转眼看向他,那张倾国绝色的美人面除了瘦削点,更露出富贵颓散的冷情感,竟无半分失色。 身形更清癯,腰处向内凹陷着很深的衣褶。 沈辜大概是笑了两声。 一声很低,好像无人听见。 端坐于脏污中,偏表情纤尘不染的仙人李眼皮不过薄薄一动。 一声很重,激烈的嘲讽之声。 沈辜紧接着要来马厩里驯养劣马的马鞭,捋了捋鞭尾粗硬的杂毛,她一脚踩上李持慎的放于膝上的手背。 右腿支在他的手上,马鞭轻轻拍着手心。 沈辜低眉道:“宗端死了。” 李持慎面容未变,连眼都未睁开,似视外界万物于无形。 “迟恕庸也死了。”沈辜将马鞭抵着他的下巴,凑近其抬起时而露出分外流丽的下颌线,轻笑:“认出我的,都死了。” 李持慎喉结微动,他感知到沈辜贴近的声息,被碾压的指尖泛着死肉似的青白,恍然未觉锥心之痛,只不过淡声道:“何时杀我?” “哈哈哈哈......” 沈辜侧过头,笑完了,扭头对着他苍白的薄唇便是一鞭:“你死不了。” 李持慎在她笑时已睁眼。 奇怪,他偏在她笑时睁开了眼。 “不杀我,又能如何对我?”他低低地说道,唇角微勾,“你不该恨我入骨吗?” 沈辜把马鞭慢慢地在他脸颊上滑动着:“恨?我不恨任何人。” “恨别人多可怜,”她掰断马鞭,挑挑拣拣,找到断处最锋锐的一根,“李持慎,你知道的......” 在男人扬起的绮丽眉眼上,她一道道一丝丝地用尖锐的马鞭勾勒挑拨着,还一直说道:“死人,我见过很多死人,你知道的,很多很多......” “他们的魂灵在我身边嬉闹着,我伸出手,他们一次次地将我推得很远。” 血色将李持慎衬得艳丽惊人,沈辜唇边微笑,眼中冰寒。 美色于前而如草木无情。 她沈辜从来如此。 李持慎沉沉地默了一刻,最终因她与前世死前无二的空漠而咬牙道:“阿辜......”
第124章 宝物 ◎离开◎ “......你最好闭紧嘴, 或能少些难堪,”沈辜提起李持慎双手间的锁链,他并不挣扎,不过是一直望着她。 “抚安, 你要带他去哪儿?” 刘玄淮犹豫地伸手阻拦道。 此前粱恩虽交代过, 若是沈辜来提人,尽让其带走便是。 可这毕竟是李持慎。 沈辜最先并没有理会刘玄淮, 直到将出刑狱的大门, 她才转身扫视了眼刘玄淮。 顿了顿, 收回目光的同时!低声道:“刘大人,祝你仕途顺遂。” “抚安......” 刘玄淮呆愣而悲苦, “你说的——昼夜各有宜,究竟适宜什么?” 日月不同光, 昼夜各有宜。 沈辜抿唇,李持慎望着她秀致的侧脸,忽而笑道:“刘大人入官场年岁尚不长久, 自然不懂这话的深意。” “‘沧浪之水清兮, 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 可以濯吾足。’”他深深地看了刘玄淮一眼,“刘大人性情率真,为人正直,不失为一把斩断乱麻的利剑。” “许多大人会喜欢你的。” 沈辜冷笑:“机关算尽。” 早在李持慎出口解释时, 刘玄淮便已大感震惊。 他万想不到李持慎有朝一日能对其说如此衷恳之言。 好比如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干巴巴地点了点头,示意听了进去。 李持慎面露几分满意,似为后生的乖顺而欣慰。 见状, 沈辜绷紧面皮, 神色更是冷肃。 “走。”她不再回头, 扯着李持慎的锁链,唤他如唤何不知轻重的玩意儿。 李持慎安之若素,行走时丝毫不见颓靡之态。 在注视沈辜的间隙里,瞥着那白衣罪人时,刘玄淮莫名觉得他比在牢中快活。 隐隐的、秘而不宣的快活。 逐渐的,这两人走得很远,他们之间唯一的接触与联系是那根冰冷、斑驳的铁链,行动间晃动着,细碎地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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