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祐的嘴角勾起,眼底是遮挡不住的笑意,做出今日最松弛的神态,那股晃荡在心头间的酸涩感荡然无存。这算是阿宜在乎他吗?应该是的吧。 他郑重以对,“好。” 文臣以诗会名伎,多数是附庸风雅或博得名声,李祐刚巧既不喜欢也不需要。 萧懿甚是满意,做不做得需要时间验证,目前至少态度不错。 于是,两人都心情愉悦地度过订婚后的第一次独处。 一日又一日,时间迅速划过,宣阳坊整面的白墙终于被填满。食肆门口的是幅老叟醉酒图,而甜品屋前的则是踏春之景,合在一起看很有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的意味。来店光顾的新老食客无不驻足观赏,频频称赞。 萧懿从左到右,看了一遍又一遍,佩服自己慧眼识英雄,竟捡到宝藏。 “凌郎君有甚么特别想吃的吗?就当是谢礼。” “唔,小天酥、冷蟾儿羹、丁子香淋脍、光明虾炙、白龙臛......”凌缙把笔扔回萧懿手中,毫不客气地掰手指头报菜名。 萧懿“......”我就不该张嘴问,给点阳光就灿烂。 她咬牙切齿僵硬地回,“凌郎君说得都是国宴大菜,本店无能为力。” “唉,食肆厨丁仍需精进啊。”凌缙失望叹气。 萧懿按住痛扁某人的念头,“白龙臛换种做法,有非同寻常的美味,凌郎君想尝试吗?” 凌缙果然上钩,“想!” 萧懿不动声色地点头。既然你亲口说的,那就怪不得我了哦,并不是我缺德哈。 白龙臛是鳜鱼肉,宫廷御厨习惯如何处治它,萧懿不得而知,但她只要知道最出名的做法——臭鳜鱼,便已足够。 臭鳜鱼是徽州名菜,诞生于清朝年间。关于它传说很多很杂,有一种说法是当时沿江一带的鱼贩每年入冬时去徽州山区卖鱼,因路途遥远为防止鳜鱼变质,鱼贩装桶时码一层鱼洒一层盐,并经常上下翻动。经过七八日,鱼便产生出异味。 现在嘛,萧懿有新鲜鳜鱼也不做,成心让凌缙吃些苦头。 “便宜你了,闻起来臭,吃起来香得很。” 清除好内脏的鳜鱼打好花刀,用盐做个马杀鸡,里里外外均匀涂抹。注意盐不能过量,不然会变成咸鱼一条。鱼腹内塞上葱段,姜片,蒜,置于坛子中密封储存。暮春时节,天气回暖,鱼肉腌制五六日即可。 “五六日?”吴三的嘴长大,会不会发臭啊。 “劳烦吴阿叔隔日翻动一二。”萧懿善意提醒,“会有异味,无须在意。” “喏。”吴三一口答应,臭蛋都吃得,臭鱼肯定也行,听女郎的准没错。 到了凌缙来赴宴的这日,他一进食肆便左闻右闻,哪来的奇臭? “程娘子,什么东西坏了吗?” “呵呵呵,”程娘子捏住鼻子,“是女郎给您准备的谢礼。” 还好女郎特地让凌郎君午后没人的时候来用餐,不然店里的食客全要被吓跑去。 “?”凌缙大惊失色,“小娘子怎如此歹毒?某不要谢礼哩。” “胆高乃为真君子,区区一只鱼如何能难得住凌郎君?放心,不会有事的。”萧懿从厨房出来,让方大架住凌缙,不准他逃跑。 凌缙清瘦的身子骨哪里是方大的对手,无奈求饶,“要不,某也去厨内看看?” 眼一眨不眨看着人家做菜,总不至于给他投毒吧。 “行。”萧懿毫无压力。 腌制好的鳜鱼,鳃仍是红的,鱼鳞未脱,就是味道有些大。萧懿屏息,抓住鱼反复冲洗,感觉自己快缺氧昏厥过去。其他人也纷纷站在离窗牖最近处,呼吸新鲜空气。 起锅烧油,油温六成热时放入鳜鱼,将鱼身两面煎至金黄盛出。萧懿另外倒油,下入姜、蒜、豆醬炒香,然后将鱼再放入锅中,加开水浸没,撒上适量糖,炖一刻钟,最后淋上酱油收汁。 汁水变浓稠时,她将鱼捞出留下汤汁,又把蒜头、蒜叶放进搅拌,最后把汤汁统统浇在盘中的鱼上。于是臭鳜鱼裹满酱汁,重新换了个模样上桌。 “尝尝。”萧懿将鱼推到凌缙面前。 凌缙吞咽口水,心有余悸。“某其实也不是那么喜欢白龙臛。”
第78章 昏礼 萧懿白了他一眼, 胆小就直说,找什么理由嘛。“你们没发现鱼已经没有异味了吗?” “欸?好像是哦。”众人深吸几口气才反应过来,刚在一直在厨房里被臭味熏着, 换了个地方鼻腔都没适应, 仍然疑神疑鬼的。 但众人依旧岿然不动,萧懿只好率先打破僵局,伸筷夹走一片紧致的鱼肉。春日食鲜正当时,所谓“桃花流水鳜鱼肥”,现在恰巧是最适合吃鳜鱼的时候。鲜美的鳜鱼骨刺极少,肉质洁白如蒜瓣。她闭眼感受鱼肉圆润细腻的口感, 不错不错, 还是熟悉的味道。“好吃!”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其他人犹犹豫豫壮胆伸手, 紧张地将鱼肉包裹在口腔中。腌制五六天的鱼肉早已入味儿, 兼有独特的紧实、弹韧感, 沾上浓稠的汤汁, 满嘴的浓厚醇香。 “果真没了令人胆寒的怪味儿, 只有满口的鲜香。”凌缙桃花眼睁得老大,而后嘿嘿两声斟满酒, “适合佐酒。” 其他人下午还有工作无法陪酒, 全都大口吃饭大口吃肉。 “菜汁淋白饭, 香煞人哩。”吴三打开新世界大门,头都快摇掉了。 “为何闻起来臭, 吃起来香呢?”阿宇从大碗里抬头,捻走唇边的饭粒继续吃。 “和臭蛋一样吧。那羊肉豚肉也能如法炮制吗?”阿田觉得自己特别聪明。 “不行, 腐臭物别瞎吃,一不小心会要人命的。”萧懿赶紧打住她的畅想, 珍爱生命啊姐妹。 一餐饭吃到最后只有凌缙和萧懿还在桌旁,前者是独饮正酣,后者是碍于礼仪,不好丢下客人离桌。 “小娘子,某明日离京,谢谢食肆多日的款待。”凌缙敛去嘻嘻哈哈的不正经,忽然矜重地向萧懿举杯敬酒,在长安的这些日子算得上他近十年里最悠闲的时光。 日子经不住细数,转眼间,他逃离河东已近十年。有时亦会迷惘,如若自己是没什么天资的普通孩童,能否安稳平凡地长大呢?至少,不会被人日夜监察逼练画技吧。 凌缙哂笑,年幼时的自己果然只是个傀儡,权势之人喜欢什么,就得画什么。看似握笔的手是他的,实际是阿耶的、是凌家的。画作再精致,仍然俗不可耐,真讨厌啊。 整日没正形的突然走心,萧懿纳闷,“多亏凌郎君帮忙,明日让方大送您一程。” 她对于离别也不惊讶,天才画家嘛,当然是要云游四方寻找创作灵感的。 “小娘子居然没有任何不舍?”凌缙故作西子捧心状,仿佛自己是被凤凰男抛弃的怨妇,“终究是某一片痴心错付了无情人。” 萧懿“......”戏精本精,演艺界没你不行。 “凌郎君是不是醉得头脑不清哩,我看还是把酒菜收走吧。”她作势抢走酒壶。 凌缙长开手臂及时护住酒菜,嘴上不饶人,“小娘子就是沉不住气,某还没吃饱饮足呢。” 算了,和他没什么好客气的,萧懿不给眼色,起身留给凌缙一张空桌。 凌缙走的时候,萧懿并没有相送,只派方大驾车送人到城门。除此之外,萧懿留给凌缙一个钱袋,装有金锭和碎银若干,也算是聊表心意,给天才画家救急用吧。 “没办法,我就是这么善良的人。”萧懿耸肩自恋。 —————— 四月里萧府有一件大事,萧三娘的婚期定在月底。国公嫡女的婚事,又是和老牌世家清河崔氏的联姻,全府上下都忙得脚不点地。 清河崔氏的祖居在冀州清河郡,自汉末便是关东望族,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进入鼎盛。因其长期冠冕不绝、门阀不坠,与卢、郑、王一同成为官方钦定的士族高门。世家的门第观念极盛,为维持门庭的矜贵,他们往往倾向于在四姓内部通婚,并耻于他姓结姻。 然而,因前朝废除旧制,开始推行科举选官,士族的威望难以维持、逐渐衰弱。到了本朝,世家改掉“傲视自高”的毛病,主动结交寒门权贵,崔、萧两姓的结亲就是在这种境况中发生的。 老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士族虽比不得南北朝时通天的富贵,但到底家学底蕴深,宗族势力强,对人才培养很有一套,子弟们适应科举制度挺良好的,有不少朝廷重臣。清河崔氏大房目前由华州刺史崔玄林顶门户,他也是萧三娘未来的公公。 “长大真不好玩。”萧瑜托腮耷拉着脑袋,“先是大姊,后又是三姊,五姊也快哩。” 近些日子,她的婚事也被公主定下,又被拘束着学东学西,怪不开心的。 “我还在长安,只不过换了一个地儿住,哪用愁成这般模样。”萧三娘仍然温温和和地笑着,轻掐萧瑜的小脸。因未婚夫婿跟着崔家叔父在京准备科考,她只需在清河郡祖宅住三个月,敬告家庙后便能返回长安。 尽管嘴上说得轻松,离开生活十六年的家,萧三娘仍然心存忐忑,眉头不自觉地紧锁。她能得到舅姑的喜欢吗,夫婿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眼瞅姐姐妹妹陷入低沉,萧懿觉得有必要鼓舞振作下士气。结婚前一夜最适合干什么?单身派对啊。条件不允许彻夜狂欢,那就换作烤肉加喝酒吧,反正明日又不用早起。 铸铁圆盘稳稳架在红炉上,炭火黑红,冒着火星,将圆盘烤得炙热。三人围炉而坐,各式菜品一一陈列开,荤素皆全。 “船到桥头自然直,三姊不必忧心忡忡,我们都在呢。”萧懿颇为豪气,给三个酒杯倒满米酿,又率先举起,“岁月不待人,诗酒需趁年华。今日的诗呢,先放一边,酒必须满上。祝愿我们岁岁常欢喜。” “哈哈哈哈,五姊说得对。”萧瑜有吃有喝,很快将烦恼抛之一边。 “看来阿宜确实怕作诗呢。”萧三娘掩嘴乐呵。 “对呀,我七窍通了六窍,唯有诗才上一窍不通。”萧懿很有自知之明,和本朝贵女比文学素养,她差得不是一星半点。“阿瑜别笑,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萧瑜偷乐得眯成弯月的眼顿时放大,不服气地嘟嘟嘴,“五姊,你怎么拆人台啊。” “阿宜说得没错。”萧三娘一本正经附和,原本纷乱的思虑统统换成欢愉。看着两个妹妹努力逗乐的样子,她心头一暖,如同被浸润在汤泉中一般。萧家就是她的底气啊,有什么需要纠结烦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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