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君,凭纸条能减免饭资是吗?”又有许多顾客围上来确认。 “是哩。”阿苏笑着回复,作为老手他先来新店帮衬几天,等新人熟悉流程再回长兴坊。 “那就好,还怕是骗人的。”青壮男子安心点头。 阿苏刚想解释,便有食客忍不住插嘴,“有间食肆怎么会骗人呢?这家店肆美名在外,郎君之前没听说过吗?” “看来是某孤陋寡闻了。”青壮男子被众人好奇的目光盯得有些窘迫,尴尬搓搓手。 “郎君肯定不是常住周围的坊间的。”食客信誓旦旦。 “确实,某原先住在西边。” “看吧,我一猜便知。”食客得意异常,“这家食肆的菜随意选,全都好吃,保准下次郎君还来。” “呵呵呵。”青壮男子半信半疑,这位陌生人不会是店家请来的吧,上演一唱一和的好戏码。 食客才不管青壮男子怎么想的,极速挑完三个菜后又问前台,“小郎君,有烈野烧吗?能让韩公亲写咏诗的酒,某肯定要品个味儿。” “有的。”阿苏从午时开始已经被问过无数次。 “来一坛!”食客盘算着,和友人两人喝一坛也不知够不够。 “客人,要不先来两壶吧,烈野烧浓烈远甚其他,您先尝一尝,不够还可再添。” 食客感觉酒量被质疑了,有些不开心,但还是勉强接受了阿苏的建议,“我倒看看是不是真有那么烈!” 阿苏微笑“......”没关系,烈野烧会制服每一个嘴硬的人。 想当初女郎介绍酒时,吴叔和钱兄不也仗着千杯不醉的酒量逞能吗,结果两壶一喝见风就倒。为了食客们能顺利回家,他只能惹人嫌地反复提示,想必食客们事后会感激他的。 阿苏的确很有先见之明。食客们初尝烈野烧后发出的“咳咳咳”声,在食肆各处此起彼伏,从午食期间一直延续到暮食。 “酒确实辛辣浓烈,小郎君没说错。” “怪不得取名烈野烧,卢国公取的名儿真妙!一口酒入腹,全身都暖热起来了。” “美酒配侠士,一壶足以慰风尘!” 食肆开业第一天,凡进店体验烈野烧的郎君,无一不面红耳赤、踉踉跄跄地归家,惹起家中娘子滔滔怒骂。 烈野烧至此一战成名,一旬之内,长安的郎君谁不知道有间食肆出了个卢国公取名、韩公颂诗的美酒,坊间盛传“三碗就倒”。不过,烈野烧价格不便宜,卖到六贯一斗,许多人只闻其名而尝不到。当然,对于家境殷实的人家,酒钱又是小意思,现下食肆多了不少不点餐、特意来沽酒的客人。 某一日午后,用餐潮刚结束,程娘子带着几位新人忙碌地收拾桌面。獾儿也蹲在一旁认真地搓洗抹布递给姐姐们,脸颊上鼓起两团丰肉,有了孩童的天真气息。 “谢谢獾儿,獾儿真乖!”程娘子手沾了食物残渣,忍住捏捏他胖脸的冲动。 獾儿腼腆地翘起嘴角,揉捏抹布的小手更用力了,在水盆里扑腾起大泡。 “店家,还有烈野烧吗?”一声慵懒松散的男声打断店内的平静。 程娘子顺着声音朝门口望去,天色不知觉已变灰蒙。 年轻的郎君倚门而立,大概二十三四的年岁,一身竹纹粗布长衫飘飘荡荡。头戴毡巾、仅简单绾起,额头边几缕长发在风中飞扬。斜飞入鬓的眉,如桃花般风流的眼,未语先含三分笑。 长得倒是好相貌,但怎么给人轻佻之感?程娘子只敢腹诽几句,面上却保持微笑,“有的,郎君里头坐。” “呦,郎君的肩背都湿了,快擦擦。”程娘子走进几步才注意到客人的衣服有水渍晕开,连忙递上干净的布,“这天说变就变,怎么还突然下雨了呢。” 男子避而未接,“谢谢娘子,淋雨饮酒岂不是更有意思?” “呵呵呵。”程娘子不太懂年轻人的思路,“郎君要多少酒?需点菜吗?” “先一壶吧,不用菜。”男子掏出怀里的一袋炸豆子,“有它足以。” 第一次遇见如此奇怪的人,程娘子勉强保持笑容,“好的,您稍等,妾拿酒来。” 春雨细如毛,朦朦胧胧、密密麻麻,一时停不的。程娘子在柜台处无聊托腮,獾儿已经被哄睡。阿苏和账房正在二楼和萧懿对账本,其他人都休憩去了,只她一人留着看店。 奇怪的客人正就着豆子饮第二壶酒,桃花眼像是被水浸润般更晶莹黑亮了,原本清瘦的人染上红晕显得真切许多。层层酒意上涌,他把剩下的酒装入自带的小杯里,仔细旋紧木塞用绳子系在腰间,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到前台。 “店家,酒资多少?”男子扶额轻问。 “两壶烈野烧,拢共一贯钱。”程娘子很快算出账。 男子掏铜钱的手顺势放了回去,慵懒里带着不羁,“某以画抵酒资吧。” “......”程娘子无语,感情是付不起钱啊,还好这位郎君没直接跑,不然她拦都拦不住。 “郎君等一会儿,我叫店家下来拿主意。” 程娘子迅速跑去楼梯下呼喊,成功把萧懿和其他人都引下楼。 “你说他要以画抵酒资?”萧懿疑惑,第一次遇到吃霸王餐的人诶。 “是的女郎。”程娘子也忐忑,人会不会趁机跑了啊。 “要是他敢捣乱,我们送他去见武侯。”吴三和阿方跟在后头壮气势。 男子听见楼梯传来的脚步声,顺着楼梯望来,恰好和萧懿眼神相撞。他坐在胡凳上仿佛在自家厅堂一样自得,一只手半抵着下巴,挑眉打量后展开轻松的、玩世不恭的笑。 “店家竟是位婀娜小娘子,果真是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吴三和方大皱眉立即挡在萧懿前头,这人怎么语言如此轻浮?
第76章 不拘 萧懿蹙眉, 掩盖被冒犯的不爽。哪来的浪荡子,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当街耍流氓呢?她深呼吸两下,边绕过吴三边耐住性子地问, “郎君是想以画抵酒是吗?敢问画作在何处?” “唔, 画倒是不在手边,店家有笔有墨吗?”男子毫无愧色,说得那叫一个坦坦荡荡、从容不迫。 “程娘子,楼上有纸笔,劳烦去取下来。” 萧懿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欠钱的这位大爷脸皮比城墙还厚, 下定主意等下他要是画得难看直接把他打出去。 男子一手执笔, 盯住纸张沉思几秒,而后毫不犹豫地蘸取浓墨或点或晕染于空白处, 完全没了玩世不恭的神色。远处是延绵起伏的山脉, 翠涛行走于层峦叠嶂之中。而它们半虚半实, 全掩映在云雾之中, 让人难以辨清山腰以下的险峻。 正前方悬崖上立着几棵高山松树, 枝干盘曲瘦硬、苍劲有力,松针细长葱茏、团团簇簇, 不远处清疏几笔落成山野茅屋。画面浓淡相宜, 明净、疏朗, 看似简淡,却静静地弥漫着闲适悠然之气。 萧懿等人屏息地看着墨画从空无一物到云树丘壑呼应, 即使再缺少鉴赏能力,也能体会其中的清幽雅韵, 简直不敢相信此山水墨画竟出自眼前佻薄人之手! “真有两把刷子啊。”萧懿脑子里疯狂呐喊,一贯钱换画真不亏。 男子放下笔松散筋骨, 半倚半靠在桌案边,又掏出腰间的酒瓶灌几口。 “累得我酒都醒哩。”他轻挑眉目转头问萧懿,“小娘子看画怎么样,能换你家的酒吗?” “能能能。”萧懿不介意他的张狂,才子嘛,难免有些恃才傲物,能理解。她换上甜美的笑,决计不能放过这块送上门的肥肉,“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小娘子们都长着两幅面孔啊。”男子欣赏到萧懿变脸之快速,忍不住嘟囔几句,“某姓凌。” 他念着自己的名字倏然出神。凌缙啊凌缙,你对自己的名字也生疏了,竟记不起上次被唤姓名是什么时候呢。 萧懿忽视他的第一句话,笑容丝毫不减,“不知凌郎君能否帮个忙,事成之后,本店烈野烧随意您饮用,不收钱资。” 她并没有在开玩笑。宣阳坊的院子最外侧的墙现在是素白墙,只有靠右侧写着韩公给烈野烧的题词,远远望去毫无存在感。萧懿最先的计划是将白墙绘上图案,又要体现甜品屋和食肆各自特色又要避免刻板匠气,可能要求太高导致迟迟找不到合适的画师。今日碰见凌郎君,可不就像是老天送上门的合作伙伴嘛。 萧懿顶着凌缙玩味的眼神继续说道,“以食肆外墙为布,作两幅壁画即可。” “呦,小娘子不仅识货,还挺敢想的。”凌缙半讥半讽,到底抵抗不住美酒的吸引力,“也行,美人的央求某怎么能拒绝呢?但今日不行,需另择他日动工。” 萧懿“......”不要生气,为嘴欠的人恼火不值当,达到目的最重要。 “不着急,凌郎君住哪儿?届时本店派车上门接您。” “无需那么麻烦,某就在隔壁平康坊,想来就来。”凌缙解开腰间的酒壶递给程娘子,“再来一壶烈野烧,正好带回去和卿卿们尝一尝。” 如此厚颜无耻的人毕竟少见,程娘子礼貌的表情险些支撑不住,取走壶便快步打酒去。 平康坊、卿卿们,额,凌郎君的行事风格果真别具一格、相当炸裂啊。怎么做到没有钱还能在坊里呆着的,不会一直吃软饭吧?萧懿瞥一眼他的长相,颜值挺能打的,又有才艺,原来平康坊娘子们喜欢这一款啊。 春雨不知不觉停了,清风一吹送来湿润的腥气,石板路上满是被冲刷的泥土。然而,有人并不在意,左手拎着酒壶,阔步昂首、两袖浮动,潇洒远去。 萧懿望着凌缙的背影,“嗯,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随后几天,凌缙开启了在食肆蹭吃蹭喝的美好生活。原本只是说烈野烧免费喝,但是他脸皮厚啊。程娘子一时好心随口问“凌郎君还没用食是吗?要不在店里吃点垫吧垫吧”,谁想到他照单全收回一句“正有此意”,更后来演变成每到饭点自觉提前点菜等投喂。 这不,午时一到,凌缙从外间晃荡到柜台,“程娘子,今日来一只烤鸭,某简单吃点。” “诶。”程娘子恨不得自打嘴巴,让你多嘴,哪能以常理推测凌郎君呐。 没办法,人来了必须伺候好,外面的墙画还得凌郎君构思呢。不过,不知是不是以壁作画有些难度,五天过去,外墙上只多了些不成型的粗犷线条。程娘子忍住打探进程的冲动,轻轻地将烤鸭片、薄饼和酒放在桌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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