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紫衣与白兔 午后的风穿门而入, 从门外照进来的太阳又斜了几分,暖黄的日光偏移到小几上显得和煦又安静,而小几上的雪白纸页就在那光中, 翻起金浪, 哗哗作响。 小几一边, 缥衣少年和青衫少女盘坐在蒲团上, 在这静默中注视着对方,眼中皆是含了几分试探和不明。 杭有枝微偏着身子,一手搭在小几上还拿着那只空水盏,一手随意搁在膝上,看着身前的傅誉之,闪了下睫, 回答很快:“当然有。” “我也有,但不太想告诉你。”傅誉之坐杭有枝身旁, 一边说着, 一边垂眸合上手中的书放一旁, 取过杭有枝手中的空水盏, 提起水壶帮杭有枝倒水。 “为什么?”杭有枝接过傅誉之递的水,喝了口, 看着傅誉之问道。 傅誉之又取了一只瓷盏, 给自己倒水,水声哗哗, 少年微垂着睫, 声音平淡又清浅,“因为你说过, 你不喜欢。” 他本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坦诚相告。 但她今天说, 她不喜欢。 不喜欢那样的人,不喜欢那个他。 杭有枝端着水盏就是一顿:“?” 我说过? 杭有枝在脑子中迅速搜索了一遍,最后锁定了她中午在醉仙楼时说的那一句话。 于是问:“是跟那位摄政王有关吗?” 傅誉之垂睫喝了口水,默了片刻,才微点了下头:“对。” 他不想欺骗她。 杭有枝得到肯定的回答,反而更迷惑了。 她实在是难以将那位专权恣睢的摄政王,与她的傻白甜傅之之扯上关系。硬要有什么关系,那应该是他们都杀过很多人。 难不成,杭有枝微蹙起眉,“你认识他?” 杭有枝这样一问,傅誉之瞬间不知道怎么答了。 他不想欺骗她,但又不敢告诉她真相。 告诉她真相的话,她可能会立马就讨厌他,离开他吧。 傅誉之垂着睫犹豫了很久,最后放下瓷盏,抬眸看向杭有枝,笑了笑,取了个折中又模糊的回答:“对,我认识他,认识了很多年。” 是他认识最久的,最熟悉又最陌生的自己。 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他就是个胆小鬼。 “!!!” 杭有枝一听,吓得手中的水盏都掉了。 哐当—— 清脆又尖锐。 她还在目瞪口呆地看着傅誉之,那瓷盏已经从她的指尖落空,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那白瓷盏碎成几瓣散在一滩水中,有一种覆水难收的美感。 傅誉之垂睫看着那一滩碎瓷片,眸光暗了暗,仿佛那碎瓷片扎到了他的心口,一种苦楚让人难言。 杭有枝看到傅誉之那低着头眸光暗淡的模样,也不管内心受到的惊吓有多大了,连忙伸手过去紧紧抱住他。 “没事没事,这不是你的错。” 她该想到的,傅誉之家也在京城。 又剑术高超,收入不菲,许是以前为那位摄政王杀过人。 这乍一看很吓人,可细细想来,她的傅之之不过是个可怜的打工人罢了。 他确实有着不算光亮的过去。 但现在,他是她的傅之之。 她喜欢他,跟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将来还要娶他,与他百年同舟。 他勤劳勇敢,温柔善良,诚实可爱,可以不必腥风血雨,不必暗无天日。 她要他,从此堂堂正正。 傅誉之被杭有枝紧紧抱着,身前拢着炽热如火的体温,耳侧萦绕着温柔如水的安慰声,心中被碎瓷片扎到的伤口也在慢慢愈合。 她原谅他的过去,为他扫去三冬雪,拂走剑上霜。 可他还有所保留,还有所顾虑。 “要是有一日,我真的做错了什么,该怎么办?”傅誉之反抱住杭有枝,垂着眸子,轻声问道。 要是有一日,她发现了真相,他该怎么办。 她会原谅他吗? 这一问,杭有枝也不知道该怎么答了。 做错?哪方面的过错? 这个问题太过于宽泛,以至于让人不知道从何答起。 她只知道,有些过错可以被原谅,有些不可以。 两人相拥着对方,却有两颗心,都有各自的考量,都各自沉默着。 并且这沉默像是洒满金色暖阳的漫漫午后,没有落暮,没有尽头。 好在,门外突然落进来了一道声音,打破了这沉默。 “掌柜的,你前些日子订的衣裳隔壁的给送来了。” 杭有枝闻声,连忙松开傅誉之,转身往门外看去。 接着就见赵财捧着个包袱,从门外走了进来。 赵财一进门,就见两人都看着他,地上还碎着一只瓷盏没收,瞬间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杭有枝也这样觉得,立马给赵财递了个眼神示意,“放下吧。” 赵财很有眼力见,快速将包袱在离门口最近的一个蒲团上放下,就走了。 屋内又只剩他们两个人。 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再提方才的问题。 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说什么。 可能最好就此揭过。 杭有枝从蒲团上起身,去取那包袱。 傅誉之则弯身低下头,收地上的碎瓷片,笑问:“终于肯给自己买新衣裳了?” 杭有枝蹲蒲团边上,打开包袱,看到里面那套鲜艳的衣袍,立马提起衣袍站到了傅誉之面前,弯眼笑着,“不是给我买的,是给你买的,快看看喜不喜欢!” 傅誉之将最后一块碎瓷片捡到手心,笑着抬起头,却见那衣袍的颜色,是明晃晃的紫。 鲜艳的让他无处遁形。 所以。 怎么可能揭过。 揭不过。 是啊,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身着鲜艳紫衣,手握生杀予夺。 他真以为自己穿上单纯的白衣,束上素净的发带,就能成为无忧无虑的傅之之了吗。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纸是包不住火的。 杭有枝见傅誉之脸上的笑意忽地淡了,自己脸上的笑意也忽地淡了,“怎么,是不喜欢吗?” 傅誉之连忙抬起眸来强颜欢笑:“没有,你买的我都喜欢。” 杭有枝听到这话,暂时放下心来,又笑道:“要不要试一下?你人长得好看,穿点鲜艳的衣裳更好看!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穿的就是紫色的衣裳!” 傅誉之内心其实是抗拒的。 他不喜欢这个颜色,这个带着他的过去,带着他摄政王身份的颜色,是他的十五岁到十七岁,是他在京城掌权的两年,被世人畏惧的两年。 她第一次见到他时,或者说捡到他时,他穿的那套紫衣,满是鲜血的紫衣,也早就被他丢掉了。 但杭有枝,睁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笑,看起来又是那么的期待。 傅誉之低睫暗自纠结了片刻,正要笑着说好。 却突然听到杭有枝朝他喊:“你别动!” “?”傅誉之愣怔地抬头看向杭有枝,才问道:“怎么了?” 就见杭有枝将手上紫衣拢了往身旁蒲团上一丢,着急忙慌赶过来一手捞过他的手腕,一手捞过废纸篓,将他手中的碎瓷片往废纸篓中扬。 一边捏着帕子帮他清理手上的伤口,一边蹙眉责怪:“笨死了,手被割伤了都不知道。” 傅誉之垂眸一看,果然见手心多了一条细细的血痕。 他都忘了,手中还拿着碎瓷片没有丢。 覆水难收的碎瓷片,还是留下了伤口。 他还是不知道,要是有一日,她发现了真相,他该怎么办。 他问了她,她没有答。 可能那个问题本身,就让人为难。 他不该为难她。 他该自己去寻找答案。 …… 杭有枝帮傅誉之包扎完伤口,见太阳小了些,时候也不早了,便要带着傅誉之回听竹村。 回听竹村前,两人先去到市集上,准备买些鸡鸭鱼肉以及美酒佳酿回家。 杭有枝想着,趁今天晚饭时一家人聚在一起,好好宣布一下她跟傅誉之的婚事,自然也要买些好酒好菜回家,好好庆祝一下。 东州的四月已经有些热了,下午的市集更像是一壶翻滚的白水,沸腾着烦闷和散漫。 街上没有一丝风,酒家的旗帜都低低垂着,路边阳棚下的青蔬有些无精打采,农妇正往上洒着水,一旁的屠夫正剁着猪肋排,刀在案板上一提一落发出咔咔咔的声响,路对面卖兔子的大叔倒是悠闲自得,可惜他们没有注意到。 远远飘来香辛料的气味,像是要将整片街市都熏入味,卖家禽的摊子上一地鸡毛,被绑着脚的鸭子还在嘎嘎嘎嘎叫着,这个点人也不少,孩童哭啼和妇女训斥的声音夹杂在人群中,竟不怎么刺耳。 尘世的烟火味十足,但这热闹似乎与他们无关。 杭有枝挑选着酒菜,傅誉之就跟在后面付钱拎东西,两人几乎不怎么说话。 都各怀着心事,都试图专注眼前,最后都转变成缄默无言。 市集并不长,逛过去再逛回来,东西也就买的差不多了。 逛回来的时候,杭有枝看到那个卖兔子的了,十几只白雪可爱的小兔子团在铺着青草的竹篓里,那个卖兔子的大叔则靠在竹篓后的椅子里闭眼晒太阳,十分惬意的样子,仿佛兔子卖不卖的出去与他根本不相干。 杭有枝远远看着,很是有些羡慕,要是可以没有烦恼,每日都只顾着享受当下就好了。 可她再转头去看身旁的傅誉之,傅誉之只看着前方的路,并没有看她,更没有看那兔子摊。 两人在街上肩并肩走着,走进兔子摊,走到兔子摊,走过兔子摊。 兔子摊与他们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直到拐过一个路口,不见了。 在这过程中,杭有枝一直偏头看着傅誉之,可傅誉之没有注意到她,也没有注意到兔子摊。 少年的心事像是百无聊赖的漫漫长昼,一眼就能看穿又望不到尽头。 杭有枝知道,她还是搞砸了。 傅誉之不喜欢那套紫色的衣裳,不光看到那衣裳时情绪不太对,就是收起来后也没再看一眼,更没说要试一试尺寸合不合适。 或许是因为,这提醒着他的过去,他不想告诉她的过去。 因为她说她不喜欢,他也连带着厌恶上了过去的自己。 但她问他的时候,他还是强颜欢笑着说喜欢。 只因为这衣裳是她给他买的,他不想让她失望。 可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一味的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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