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祖却忽地停下脚步,转过身,从怀中取出一个厚信封,递给傅誉之,“还有这些,是你娘给你的。”顿了一下,许是怅然,“你娘让你以后,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傅誉之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沓银票。 数了,整整一千万两。 一千万两,侯府的半壁家财。 沉甸甸,又轻飘飘。 几句话就交代了。 黑暗中,傅誉之捏着这一千万两,指尖有些颤动,忽地眼中一酸。 过往,他们都藏于黑暗中,隐于晦涩里,于是乎,谁也看不清谁。 不知怎的,他突然很希望,师祖是来劝他回京的,阿爹带兵杀来东州,阿娘提枪架他回家,阿姐皇命召他还朝。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由着他,纵着他,溺着他。 让他。 像一个逆子。 一个任性出逃,又被无限宽容,最后潸然泪下的逆子。 像什么样子。 多狼狈。 傅誉之有些可笑地想着。 可能,他只是一时间,不知如何面对,这,迟来的爱。 “你一直,都是他们的骄傲。”师祖看着眼前低着脑袋的白衣少年,与十二年前的那个小小少年重叠,又笑了笑,大方承认着,“我也是,你师兄,完全比不上。” 傅誉之低着头,忽然很想蹲下,蹲下抱着膝盖哭。 他是多么希望听到这句话。 十二年前,五年前,两年前。 在他最期待被爱,被认可的年纪。 可现在,他早已成为至高无上的大林摄政王,早已不需要认可,也不再期待,并且决定放下一切。 偏偏是现在。 换以前,他或许会沉默,或许会无言。 可现在,他只想去吵,只想去闹。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傅誉之抬起头,眼眶通红。 他要问个清楚,他不要那些无妄的猜疑,他要直直接接的明明白白。 月亮从云团中露出一个弧。 师祖背手侧过身去,看着眼前的巍巍高山,潺潺溪涧,良久,才开口。 “因为你,太争气了。” 有多争气呢。 十二岁,问剑九清峰第一。十五岁,平定大漠以北。又一夕,成了当朝摄政王。 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光里,那个小小少年以极快的速度成长壮大,像一颗小树苗,转眼就长成了参天大树,为所有人遮风挡雨。 一往无前,独自探入高寒的云端,也将所有人都丢在了树下。 他离家太多年,一朝归乡情怯,可家中父母姊妹,又何尝不是乡怯归人,两相都不知道如何跟对方相处,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太争气,也太懂事,从来克己有礼,让人难以靠近,所有事情都处理的游刃有余,让人想关心都没有机会。 争气的让人爱在心口言难开。 月亮从云里出来了,是一个圆月。 傅誉之忽然感到有些无可奈何,又蓦地释怀,望着天上的圆月,笑了笑,坦诚着:“其实我也有一些话,一直没说过。” “我也一直很爱很爱他们,一直都是。” “只要他们还需要我,我就会在。” “我还知道,小时候山上的兔子,其实是师傅从山下买的。” …… 傅誉之安置完师祖,已经很晚了。 再回屋,却发现杭有枝房里的灯还亮着。 房门没关,从敞着的半扇门看去,杭有枝正坐书桌前埋头写东西。 傅誉之笑了笑,走了进去。 “怎么还没睡啊?”
第57章 六月初六晴 房内烛光温和疏淡。 杭有枝提笔在纸上写着事项, 没抬头,“我想快点把铺子里的事务交代出去,在家多陪陪娘。” 常晚云的病是心病, 需要人多多陪伴。而且现在这个状况, 身旁也离不了人, 找人帮忙看顾, 她终归不放心。 “也行。”傅誉之走到桌边,给杭有枝倒水。 杭有枝也写的差不多了,搁下笔,一边翻看,一边问:“你师祖的医术可靠吗?” 她只隐隐听过傅誉之提过他师祖,是个居于山中的世外高人, 但于行医一事,她还是持审慎态度的。 “你放心, 这天下没有比他医术更可靠的。” 京城多少达官贵人求着让师祖出山行医, 老头子要是知道你这样怀疑他, 会不会气死。 傅誉之这样想着, 不由低笑,倒完水又坐下, 侧身靠着椅背, 看着杭有枝,杏眼一扬, 邀功一样。 “而且, 师祖已经答应我,在东州住一段时日, 帮你娘调理身子。” 杭有枝将纸一卷丢到一旁,转身看傅誉之, 对上那透彻无疑的目光,下意识长睫一闪,很快又垂下。 有些愧疚是怎么回事。 端起桌上的水温吞地喝了一会儿,才慢慢掀起睫,重新对上那双眼,缓缓开口:“对不起,但你知道的,那是我娘。” 应该相信他的,她今天的态度委实算不上好。 但谁遇到这种事儿又能镇定的起来,关心则乱罢了。 傅誉之只弯眼笑了笑,拉过杭有枝的手,定定道:“没事,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昏黄烛光中,那少年的双眸像是明灯映入夜河,流流溶溶,又明明灼灼,温柔的不像话。 他们好像总是这样,没有隔夜仇。 很快寒风过境,又很快相视一笑,冰消雪融。 究其原因,与其说是她会哄他,不如说是他在包容她。 杭有枝觉得肯定是自己上辈子积德行善,这辈子才在竹林里捡回了他。 扬眼笑了笑,靠到傅誉之怀里,拉着他的手玩,懒散道:“不说这了,说说你吧,师祖都跟你说什么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也不怪她好奇,毕竟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傅誉之那边的长辈。 是她见到的第一个,傅誉之认识,但她不认识的人。 师祖知道傅誉之的过去,但她知之甚少。 她只是想,对她的少年多了解一点。 傅誉之揽着杭有枝,沉思了一会儿,才斟酌道:“也没什么,师祖给我爹娘带话来的。” “爹娘?”杭有枝一听便蹙起了眉,想到傅誉之几乎没提过他爹娘,估计关系不太好,要不然也不会这么久都不回家,不由仰过头去看傅誉之,焦心道:“没刁难你吧?” 傅誉之看杭有枝这反应,唇边漾出一抹笑,“没。” “那就好那就好。”杭有枝总算松了一口气,转回头又问,“那说了什么啊?” “一些往事。”良久,傅誉之才答。 显然这个回答并不能令杭有枝满意。 杭有枝靠坐在傅誉之怀里,松开了傅誉之的手,有些垂头丧气,“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家里的事。” 一直以来,都是她在猜。 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描摹出他从前生活的本来面目。 傅誉之垂下睫,低声道:“我家里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没那么简单到,他不太敢说,也没想好要怎么说。 “可我们是要成亲的。” 要成亲,自然也要将对方的身家底细都摸清楚。 之前见他不太想说,她也就没多问。 她能帮他糊弄常晚云,但并不代表她不在乎。 她本来想着,等多相处一些时日,他看到了她的心意,自然也就愿意告诉她了。 可现在,在一起这么久了,借着师祖这个契机再提起,他还是不愿意说。 两个要成亲的人,不应该坦诚相待吗。 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呢。 杭有枝这样想着,忽然就觉得很没意思,叹了口气,接着起身。 “你还是不相信我。” 她的语气失落又委屈,动作干脆又利落。 好像一不留神,就会抛下他一走了之。 傅誉之看着杭有枝决绝的身影,猛地心中一恸,立马伸手把她拽了回来。 “别走。”小狗垂下了耳朵,“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全部告诉你。” 杭有枝一被拽回身,就看到傅誉之那发带飘落,长睫低垂,薄唇紧抿,害怕被抛弃,可怜又可爱的模样,不由扬唇笑出了声。 傅誉之闻声抬起眸:“?” 杭有枝看到傅誉之那呆呆的目光,更想笑了,“你想什么呢,我就是饿了,去拿些糕点吃。” 傅誉之抿着唇,闪了闪睫:“……” 所以,谁又能忍心伤害傻白甜小狗狗呢。 那些往事,他不愿意说,应该是不太愉快吧。 相恋的两个人,难免会在意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形象。 她的少年那么爱美,那么敏感多思,想必也是十分注重形象管理的。 那些晦暗的过往,本就应该尘封的,何必再次鲜血淋漓。 而且,她是跟他成亲,又不是跟他家成亲。 成亲以后,他会住在她家。 那么过往的一切,似乎对他们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 所以,也没有必要因为这点小事,闹的不愉快。 更何况,他已经给出了他的承诺。 十万两尚早,留给他们的时间也还很多。 杭有枝不由弯眼一笑,牵着傅誉之的手,回到他身前,倾身在少年睫上落下一吻。 “好,我等你。” 她和她的小狗,快乐是第一要义。 …… 这一等,就等了大半个月。 在这大半个月里,杭有枝将铺子里的多数事务都交了出去,在巩固本地市场的基础上,外地市场也在有序扩张着。 常晚云的身体,在师祖的悉心调理,以及一家人的温馨陪伴下,也有变好一点点。 但还是要多多愉悦身心,多多出门走动。 于是。 这一日。 六月初六,晴。 杭有枝生辰。 一家人去到一处庄子游玩。 杭无辛上学除外。师祖虽还住在汝阳,但整日神出鬼没找不到人,只有在想出现的时候才会出现,自然也不在。 所以就只有杭有枝傅誉之和常晚云。 庄子坐落在山脚,靠山是杨梅林,而后是藕荷塘,也养些鸡鸭鱼。 上午,杭有枝和傅誉之带着常晚云摘了一上午杨梅,下午三人本来也要一起坐船摘莲蓬的,但常晚云玩了一上午,累的不行,下午打死也不出门了,非要赖在农妇家里睡午觉。 杭有枝和傅誉之没办法,也闲不住,只能两个人去,在农妇家吃完午饭歇了会,就兴致盎然乘上乌篷船划入了藕荷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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