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有枝眨了下眼,“好。” “我下山那年,差不多十二岁,师傅说我学的差不多了,可以回家了,我就回到了京城的家。” “但回到家以后,家中却发生了变故,因此我没在京城停留多久,就去了漠北,去做我该做的事。” 傅誉之叙述这些过往时,语气并无起伏,也听不出情绪,像小船边的水面,平平静静,鱼儿都躲在莲叶下。 杭有枝一贯会抓重点,并且总结飞快,十二岁帝都小学生毕业旅行去沙漠,傅某人家果然很有钱,于是睁着那双大眼睛期待问:“漠北好玩吗?” 傅誉之淡淡看着杭有枝,闪了下睫,“漠北可不是玩的地方,那里人很凶,冬天会很冷,还没有饭吃。” “……”杭有枝眨了眨眼,一时只想到了两个字,“好惨。” 本以为你是去旅游的,没成想是去要饭。 傅誉之只轻笑了一下,“还好,三年后,我干出了点名堂,又回京城了。” “回到京城后,正好遇见一桩大事,险险解决,就这样一步登天了。” 杭有枝听完这三言两语,差不多听懂了,原来她家小狗拿的剧本是:《第一章 :回京——这一次,我要夺回我的一切!》 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只有我…… 呜呜呜呜,天神呐,我要的不多,给我一个一夜暴富剧本就好…… 不过。 “你家里呢?” 杭有枝感觉傅誉之偏题了,适时地把话题扯了回来。 傅誉之望向远处的郁郁青山,依旧很坦然。 “我姓傅,所以我家世还算不错,若有一日,你去到京城,在长宁街稍稍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我家在哪。” “家中没有太多人,就只有父母双亲,出嫁的长姐,还有年幼的妹妹。” 杭有枝就是再没见识,也知道当朝太后和摄政王都姓傅,傅誉之也姓傅,并且家在京城,比较有钱,家世还算不错,也亲自承认过与那位摄政王相识,那么应该是京城傅氏旁支。 这样一想,也都能串起来了。 然后是家中的独子。 那么既然是家中的独子,“你家中知道我们的婚事吗?” 唯一的儿子不应该宝贵的很,会允许这么久不回家,还去旁人家入赘? 杭有枝觉得很迷惑。 “知道。”傅誉之却点点头,神色淡淡,“师祖那晚跟我说的,正是这一桩事。” “我自小离家,音信杳杳,与他们不甚亲厚,这两年虽回到京城,总算一家团圆,但也少有时间相处,关系十分疏离。” “以至于有时候,我会觉得,或许从五岁上山时的那个雪冬起,那些旧日就再也回不去了。” “五岁?”杭有枝枕臂看着傅誉之,秀眉微蹙,“那么小年纪发生的事儿你都还记得?” “记得一些吧。”傅誉之眼稍弯,笑笑,“我是由阿姐带大的,阿姐有一个青梅竹马,姓薛,家中行二,薛二哥哥天纵奇才,自幼学富五车,一直想当个夫子为人传道授业解惑,最爱掉书袋。” “夏天的时候,薛二哥哥帮着阿姐在院子里撑着竹竿打枣子,我就提个篮子把枣子都捡跑,不给他们吃,谁让他们光顾着打闹都不陪我玩儿。” “到了冬天,阿爹阿娘会从远方回来过年,会带了小马驹回来送我,还会教我舞红缨枪,然后阿姐不用带我了,就会偷偷出门去跟薛二哥哥幽会,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半夜在门口手拉手舍不得进门都被我看到了。” “但过年可就难了,过年家里要来客,阿姐出不去,人来人来的,薛二哥哥又不好天天走门,就只能翻墙,说来丢脸,那么大个人,翻墙都不会,还摔落一树雪,我在树下,雪人刚堆好,就被压他塌了,要不是他把压岁钱都给我了,才不会原谅他。” “……”这不就,《我和我的冤种准姐夫》,杭无辛表示有被冒犯到……杭有枝解锁了奇奇怪怪的视角后,默了几瞬,又问,“所以后来你阿姐是嫁给这位青梅竹马了吗?” “没有。”傅誉之摇了摇头,眸色深了深,“阿姐嫁给了旁人,薛二哥哥也没有当成夫子。” “也就是从那一年起,整个世界像是刮过一阵沙尘暴,所有人都被掩在了漠北的沙尘中。” 杭有枝偏头看着坐身旁的白衣少年,天际下那墨色如渊的杏眼,蓦然觉得哀伤。 傅誉之也确实如此,只是尽量坚持说完。 “山中几度秋,人间万事迁。” “我不在的那些年,发生了很多事,家中几乎变了样。” “十岁时,我第一次下山回家探亲,五年未见,阿爹和阿娘给我生了个小妹妹,阿姐也给我添了个小外甥,薛二哥哥不敢进我家门,只能隔着长街远远望几眼。” “……”《放假回家发现父母生三胎了》《十岁当舅打败99.99%同龄人》《我姐没能嫁初恋,我比我姐更难平》杭有枝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听着就感觉挺炸裂的。 更炸裂的还在后头。 “其实这也没什么,我不能接受的是,他们过的并不好。” “阿爹和阿娘都不再年轻,两鬓染上霜华,眼尾有了细纹。” “妹妹自幼承欢膝下,在漠北没规矩惯了,第一次回到京城,京城的孩子都骂她野丫头,不和她玩,不知怎的,我却很羡慕。” “阿姐在夫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双手早已不如从前细腻。” “小外甥出生时未足月,羸弱不堪,不受父亲重视,家里的孩子也都欺负他。” “薛二哥哥也不再是从前的薛二哥哥了,开始一心功名。” “……”家道中落,好惨,惨到杭有枝不愿多听,只想快点听到转折,迫不及待问,“后来呢?” 傅誉之知道杭有枝想听爽文,于是懒懒掀了下眼,看着杭有枝,说的很轻松。 “方才已经讲过了。” “再后来,就是我十二岁再次下山,发现阿爹伤重在床,前往漠北子承父业,越三年又回京,与薛二哥哥一同干成了一桩大事,自此荣华富贵的事儿了。” “从那以后,他们的日子都好过很多,我也能放心了。” “……”杭有枝觉得傅誉之爽文讲的很不合格,还没开始爽就没了,稍稍撑坐起身,紧紧盯着傅誉之,立马又问,“怎么个好过法,展开说说。” 傅誉之闪了下睫,眼中浮过笑意,“大概是,全京城都炸了。” “……”谁教你这么标题党的。 傅誉之扬了扬唇,继续说:“一家团圆,阿爹和阿娘可以一直留在京城了,全京城都扒着我妹玩儿但我妹理都不理,阿姐成了寡妇带着我小外甥继承了夫家全部家业。” 《一人得道全家飞升》《被儿子带飞后,我躺平了》《大小姐驾到:曾经的我你爱搭不理,现在的我你高攀不起》《升官发财死老公》 不错不错。 不过,是不是少了一个人,“薛二呢?” “薛二哥哥,收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学生。”傅誉之答。 “……”杭有枝眨了眨眼,不是,谁要问这个了,重点是,“跟你阿姐就没点后续?” “有,他收的第一个学生,是我小外甥。” “……”杭有枝感觉傅誉之领悟力真是低到了一种地步,只能直说,“我是问,薛二后来成亲了没,你阿姐守寡后就没改嫁薛二?” 按照这个节奏,不得给薛二安排个《十年等雁南飞:白月光守寡后,我机会终于来了》剧本。 傅誉之摇了摇头,垂下睫,拉过杭有枝的手,“没,薛二哥哥至今没有成亲,但他此生也不可能娶我阿姐了。” 杭有枝:“……” 怪不得,薛二实惨。 “那你呢?” 杭有枝默了一会儿,又问。
第59章 莲子寸寸心 讲了这么半天, 讲的都是旁人。 那么他,又为什么,离开家, 离开京城, 来到东州, 来到她身边。 即使亲缘疏离, 听这描述,也很有些感情在的吧,总不至于再也不回去。 两人坐在船头,身后是无尽的荷塘。 傅誉之掀起眼,看向身旁的杭有枝,声音浅淡, “什么?” “你的归宿又是什么?”杭有枝看着他的眼睛,如是问。 视线相接, 少年人张扬一笑, 猛地攥了一下她的手, 言语定定, 目光直直。 “是你。” 莲舟轻动,水波微漾。 杭有枝的心也跟着突地一跳, 脸霎时就红了。 可恶, 现在都会一套一套的了。 傅誉之其实还没说完,一边垂眸, 帮杭有枝捏着手, 一边解释。 “岁月模糊了所有人的面目,我那时总觉不如从前。” “在京城的这两年, 一家人日日相见,看似团圆美满, 实则嫌隙渐生。” “阿爹和阿娘一生刚烈不阿,平日里虽也对我嘘寒问暖,但对公事几乎是绝口不提,再加上外界一直对我诸多口诛笔伐,我也自知不甚光正,于是乎,我也就觉得,阿爹和阿娘打心底里并不认可我所做的一切。” “阿姐向来直爽明快,也变得喜怒不形于色,深不可测。” “薛二哥哥其实跟我是一路人,走上了不想踏足的路,成为了不想成为的人。” “而我,又何尝不是日渐冷情冷性,忌惮猜疑。” 傅誉之说完这一段,低头默了片刻,眸中忽明忽灭。 许是口渴,许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又松开杭有枝的手,起身去船内取水喝。 杭有枝也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伸手从船板上取了几个莲蓬来自己剥着吃。 剥了一两粒,见傅誉之拎着水囊弯身从船内钻了出来,看了他一眼,垂睫低道:“其实你不必想这么多。” 傅誉之没接话,只走过来坐下,一腿抻直一腿曲起,姿态颇为随意,打开水囊,一手后撑,一手举着水囊,微微仰着头,往口中灌着水。 水从水囊中涌出,在阳光下闪出清亮与透彻,一些被少年灌入口中,一些沿着清薄的面颊,沿着明晰的下颌,几线顺着白皙的脖颈,落入衣襟,几点滴到船板上,淅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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