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滴湿的船板没一会儿就干透了。 日头直直晒着,无云,也无风,让人莫名烦躁。 杭有枝在一旁盘腿坐着,静静看着傅誉之,能感觉到他心绪不佳,叹了口气,从袖中取了方帕子铺开,埋头剥着莲子,继续安慰着:“没有人会一直不变,也很难做到让所有人都喜欢。” 傅誉之喝完水,盖好水囊放下,两手后撑着,仍旧微微仰着头,看着远空,清澈的眼眸中浮现出无可奈何,弯起鲜艳的唇,胸腔震颤了一下,笑着。 “我从没有想过让所有人都喜欢。” 杭有枝都懂。 “我知道,你并不在意旁人,你在意的是,你爱的人,也能一直爱你。” “那可能还不够。”傅誉之忽地偏过头,看向杭有枝。 杭有枝感受到目光,停下剥莲子的动作,抬起头,恰好对上那似笑非笑的澄净如空。 她迎上那直截了当,然后,听到他轻声说: “我想要的是,只有我。” 倏然一阵眩晕。 白日如水,清风徐来,墨发扬扬。 杭有枝长睫一颤,愣怔住了。 傅誉之才说完,便见眼前的少女睁大双眼呆呆地看着他,几丝碎发还在空中轻盈地飘着,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揉了揉杭有枝的头发。 秀发流过指尖,柔软极了,无端生出些些安慰。 被摸摸头,也会很有安全感,让人觉得自己是一只高贵又慵懒的猫猫。 窸窸窣窣,轻轻缓缓。 杭有枝的心一下子就被揉乱了,不争气地垂下睫,继续剥着莲子转移注意力。 傅誉之见杭有枝将莲蓬掰出一粒粒青绿的莲子,又剥成一颗颗圆白饱满的莲米,屯屯鼠般堆到身前的帕子上,也就取了莲蓬帮忙剥,继续讲着打算和盘托出的一切。 这段日子他想了很多,还是觉得,杭有枝说得对。 他们是要成亲的,他不可能再不回京城更不可能再不回傅家,燕去有迹,水过有痕,存在过就是存在过,他的身份迟早瞒不住。 与其让她从旁处得知,不如他自己坦白从宽。 但要他亲自揭开,又很不忍心。 能说多少是多少吧。 傅誉之低缓轻慢地说着: “或许我只是知道,我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因而也就觉得,没有一个地方真正属于我。” 这么多年,他四处辗转,除了幼时在九清峰上的岁月,几乎没有十分安稳的时候。 一颗心总是悬在空中,落不进锦绣,归不了故里。 他也会害怕,害怕行差踏错,一步深渊,更害怕心困囹圄,郁郁不得。 希望是被爱的,又害怕知道不被爱。 猜测,疑虑,唯独不敢一探。 多年后的团圆,那些小心翼翼,那些有所保留,像雨,像雾,触的到,但不能拥抱。 想撕碎,想推开,却做不到。 那些失去的岁月,在他们之间隔出了山水两重,他在一重山上,他的阿姐在另一重山上,而他的阿爹阿娘,载着傅圆圆在江中泛舟游。 脚下是悬崖,近不了岸。 头顶是长空,他还可以逃。 可他不是雄鹰,他是高山雪,流入人间汇成清溪几许,以为应照圆月千里,却终陷折戟沉沙。 真可惜,他不是无所不能的。 杭有枝听了,还挺能理解的,自小就不在父母身边,没有归属感再正常不过,又有了那么个幸福模版一样的妹妹,不嫉妒的发狂才怪。 她看向傅誉之,张了张唇,想要安慰点什么,但感觉怎样都像是怜悯,只能垂下眸,轻轻摆了下头。 傅誉之见状笑笑,放下莲蓬,一手揽过杭有枝,说到柳暗花明处: “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至少我是自由的。” “当时我被你捡回家,看上你赖你家不走了,也没人管得着我回不回去。” 他是水,自在无拘的水,可以海晏河清,也可以细水长流。 不管是在高山,还是在绿洲,长河,或者小潭,总有一处从容。 倒在千青峰下没能让他摔碎,反而让他见到了来日。 靠在傅誉之怀里剥莲子的杭有枝:“……” 怎么这样一说,好像更惨了。 接着她又听到一道声音从头顶落下。 “我们的婚事,我爹娘都知道。” 杭有枝垂眸想了下,问:“你爹娘对我什么看法?” 让荣华富贵傅某人入赘,她怎么敢想的啊。 更神奇的是他还答应了。 默了片刻,傅誉之答: “我觉得应该挺满意的。” “那天师祖带的话,我爹的意思是随我心意,我娘甚至还给了一笔钱。” 杭有枝有些暗爽,想不想她都骗到手了,一听到钱又问:“钱呢?” “没收。” “……”行,挺孝顺的。 傅誉之从后环住杭有枝,将人往怀里紧了紧,脸颊浅浅挨着她的脑袋,稍稍弯了弯眼,声音柔和,“但我很高兴,师祖说,我一直是他们的骄傲。” “挺好的。”杭有枝笑着赞同。谁又不期待被人认可呢。 “他们还说,让我把你带回京看看。” “……”这么快就要见家长了?杭有枝闪了下睫,立马拒绝,“再说吧,我娘现在离不了人。” “好。”其实也正和他意。 傅誉之抱着杭有枝,安静了一会儿,才松开手,偏脑袋看着她的眼睛,“说完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杭有枝将最后一粒莲米堆到帕子上,拂了拂衣裙上的莲子壳,微微偏仰过头,向傅誉之眨了下眼,“什么都可以吗?” 傅誉之弯眼笑笑,“当然,今天是你生辰。” 都这样说了,杭有枝怎么可能放过此等大好机会。 她垂睫思索了片刻,重新看向傅誉之,眸光一闪,“我问题不多,就问三个。” 傅誉之撑身喝完水,一边放下水囊,一边点了下头,“嗯。” “第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走上那个行当的。” “说过了。” “嗯?” “子承父业。”傅誉之挑了下眉,“祖传的。” “……”行,可以,很好。 “第二个问题,你跟薛二干的什么大事啊?那么赚钱!” 傅誉之顿了下,很直接,“杀人造反。” “……”杭有枝表情有裂开。 傅誉之只笑,“不然你以为,都说了我不是好人。” “……”果然,财富密码都写在刑法里。 通过这两个问题,杭有枝也确定了傅誉之的身份,确是京城傅氏旁支无疑,靠新帝登基发家。 职业,时间和事件都对得上。 至于为什么没怀疑傅誉之就是当朝摄政王本尊? 开什么国际玩笑,谁会相信当朝摄政王是个十七岁的傻白甜,还要连人带钱嫁给她。 喝了多少啊,敢这么梦。 如果是真的,那么她只能理解为,图她命不好图她家里穷,来下乡扶贫的。 杭有枝浅梦了一下,问出来最后一个问题: “你的秘密是什么?” “我的秘密是。”傅誉之闪了下睫,定定看着杭有枝。 杭有枝见傅誉之很认真的样子,连忙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竖起耳朵听。 结果。 只见傅誉之忽地勾唇一笑,说出五个字,“我是傅誉之。” “……”杭有枝有被尬到,抿了下唇,重新抬眼看向傅誉之,笑笑,“这算什么秘密啊,那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的秘密。” 傅誉之扬了下脑袋,示意她说。 杭有枝说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我的秘密是,我是杭有枝。” 来自21世纪的杭有枝。 傅誉之也只是笑笑,没当真。 公平起见,杭有枝又说,“你也问我几个问题吧。” “行。”傅誉之散漫答。 思考的间隙,杭有枝已经将堆着莲米的帕子小心拖到了中间,两人分食劳动成果。 莲米没去芯,饱满些的稍苦,两人都在低头去着莲子芯,攒在手里。 傅誉之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问的,她的家底她都知道,就配合着,随便问了问题。 “要是有一天,我没钱了怎么办?” 就这?杭有枝回答的很干脆:“我养你。” 本来她喜欢他的时候就不知道他有钱,入赘吃点软饭不是应该的。 更何况,他还有钱,十万两够普通人花一辈子了,她生意目前经营的也还不错,等破产再说吧。 但傅誉之其实还挺认真的,过日子总离不开钱的,过阵子还是得问问扶峰他账上还剩多少钱才成。 坐吃山空不是办法,也怪无聊的,以后开个武馆或者书院都不错。 他一边想着,一边将莲子壳丢进船外的池塘里喂鱼,一边想到了第二个问题。 “一千万两和我同时掉进河里,你选择救谁?” 杭有枝笑了,“肯定是一千万啊。” 不选一千万不是人好吧,傅某某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 傅某某又一次自取其辱,放弃挣扎,直接小狗垂耳朵。 低着脑袋,发带飘下来,垂着睫,抿着唇,满脸写着“不高兴了,快哄我”。 杭有枝看傅誉之那委委屈屈的样子,笑了半天才开始哄人。 “不过。”她柔声说。 傅誉之一抬起眸,便见杭有枝先他一步,将一把去了芯的圆白莲米捧到他面前,弯起唇,眼稍扬,眸光清亮无比。 “在千千万万人中,我只会选择你。” 她没有很多很多钱,但可以给他很多很多爱。 她永远不会让他失望。 她知道他想要的独一无二,非他不可。 她大大方方,给他圆满。 目光相拥间,忽然飘来藕花的清甜,蓦地醉人,两岸的蝉鸣越来越近,掩不住少年人内心的聒噪。 荷风十里,蓝天白云,夏日正好。 他们欢声笑语,吃着莲子。 “好撑,吃不下了,剩下你都吃完吧!” “不要。” “傅之之~” “……” “算了,喂鱼吧。” “……行。” 又蹲到船边一边喂鱼,一边戏水,衣衫轻湿。 “傅之之,快过来看,这里有一条金鱼。” “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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