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修仙界的许多真相,原来都从不能放在明面上,袒露在光鲜亮丽的位置。 只有爬到了这个位置上,他们才会知道。 当年蛊城之战背后,掩埋了多少不可说的秘密与阴影。 * 楚凄然不是楚家的人,所以她的血无法打开穷奇封印的法阵。 “你棋落一着。” 她扬起头,那双明艳的眼睛里倒映着满室的红光,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未来的命运是死是活。 满室兽吼之中,楚凄然张开双臂仰面躺倒在地,肆意地笑出声来。 “你棋落一着,”她说,“那一着棋,就是我。” 南宫梼定定地望着她,眼神中却一点愠怒或羞恼都没有,反而带着近乎平静的叹息。 他问她:“你不是楚家的血脉,却为了十八年养育之恩在长明城守了整整三百年,甚至要为此搭上自己的命,你不后悔吗?” “事在人为,”楚凄然无所谓地耸耸肩,“何谈后悔。” 南宫梼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他上前一步,手中利刃直直对准楚凄然的眼眶。后者如同任人宰割的鱼肉,又好像等待死亡的飞鸟,鲜血流淌进眼睛,让她有些看不清面前的景象。 楚凄然嗅到了冰冷的金属气息,她垂下眼睛。 常年身居高位的傲慢让她从未想过低头恳求或是□□,就是死亡,她也依旧是高傲的。她也依旧是镇守四方的大能至圣之一。 “簌——” 破空的一声风鸣骤然自耳畔掠过,即将落下的利刃被击飞半截。 当的一声清脆声音响起,那半截尖锐的刃尖被弹飞到对面的石壁上,半截没入石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两人一妖都愣住了。 南宫梼抬头看去,却只看见那扇敞开的大门之前,站着栗红色衣衫的青年。 温槐死死咬着后槽牙,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愤怒。滔天的大能威压在此处密室内缭绕环围,妖王所带来的压迫力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人肝胆破裂而死。 一个年少的、阅历不足的修士,压根就不可能来到这里。 可温槐就站在他们面前。 他手中还攥着半条鲜艳金红的璎珞。 刚刚南宫梼的刀尖即将刺穿楚凄然的眼球之时,他仓皇间拽下腰间佩玉丢过去。那佩玉质量上好,又有灵力加持,果不其然将刀刃硬生生砸断半截飞入对面墙内。 他知道,自己贸然出手太莽撞,太不计后果。 可是温槐等不下去了。 他真的害怕,害怕师尊就在自己面前死去,而自己又什么都做不了。 大概是一个年轻修士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太突兀,突兀得整个密室都安静了几秒,就连还在发泄式撞墙的穷奇都沉默了。三双眼睛齐齐看向了温槐。 “真让我意外,”南宫梼仔仔细细地抚摸着刀刃的断面,语气分明很平和,却给人以蟒蛇缠绕般的窒息感,“今天发生了,很多让我意外的事情啊......” 他话还没说完,楚凄然却陡然提高了声调:“温槐!谁准你过来的!!” 这是她自被绑架之后第一次发出这么大的声音,第一次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情绪。 不再是冷冰冰的讽刺与倨傲,而是愤怒,切切实实的怒气。 怒气之中,还似乎掺杂了隐约的惊慌。 温槐被药圣这一声斥责斥得指尖一抖,低着头手中却还紧攥着璎珞,半晌才勉强讷讷出一句:“药......” “出去。” 楚凄然从来都没有用如此严厉,如此生硬的语气跟他说过话。 温槐平日里最要面子、最漂亮的药圣师尊咬着后槽牙,满身都是血污,满地都是血迹。鲜血顺着额头滑进她的衣领里,狼狈得几乎有些凄惨。 她脖颈鲜血涌溢,手腕上还勒着冷冰冰的镣铐,铁链子在血泊中几乎锈住。 不像那个骄傲的大能,反而像只无助的、濒死的鸟。 纵然声带都沙哑,也要挥动翅膀发出最后一声鸣叫。 而几乎是与楚凄然同时出声的,是正静静观察着温槐的南宫梼。 他把断了半截的废刀丢在了一旁,弯起眼睛,轻描淡写地冲温槐道:“你听见刚刚楚凄然说的话了吗?” 温槐低声道:“听见了。” “你听见她说她本不是楚凄然,更不是楚家血脉的继承人了?” “听见了。” “即便如此,你还是要救她?” 温槐抬起头直直地看着面前比他强大太多的存在,身子犹在颤抖,声音却没有半分颤抖:“是她把我带回长明城的。我只知道她是我师尊,是待我最好的人,其他的,我不在乎。” 南宫梼像是笑了笑,笑他愚蠢的少年心性,又笑自己多此一举的问话。 他轻飘飘地说:“既然如此,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杀了我,我就放过楚凄然,你看怎么样?” 温槐没想到对面那敌人竟会如此开口,瞳孔骤然一缩。 密室内一瞬间陷入了寂静,穷奇那老乐子妖一看又有热闹可凑,顿时再次饶有兴趣地安静下来。 “此话......当真?”温槐急匆匆地问。 “自然是真——” “温槐!”楚凄然断然一声大喝,打断了南宫梼的话。 她一手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另一手颤抖着指向自己的弟子,金红眼中燃烧着阴郁的火,锁链勒得她皮肤红肿发胀她也全不在乎,只是死命掩饰着声音里终于暴露的一丝颤抖。 “滚,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温槐置若罔闻,只是再度轻声问南宫梼:“此话当真?” 南宫梼抬起一边眉毛,先是看了看终于有所动容的楚凄然,这才轻快地答应道:“自然是真的,我还不至于跟一个小辈耍什么诡计。” 温槐点点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他鼓起了所有勇气,用力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楚凄然喉头梗住,就好像无数悲愤阴冷的斥责怒骂蜂拥而上想脱口而出,却又卡在嗓子眼里发不出来。 她抓着腕间镣铐的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掩藏着那不可告人的、难得的慌乱。 这一刻,药圣终于因为自己被囚困的现实,而感到了浓烈的绝望。 “温槐,如果你敢过去,”半晌,她沙哑开口,语气里是最后孤注一掷般的绝望,“从此以后,你便不是我的弟子,我亦不是你的师尊。” “现在给我滚出去,否则,你就再也不用待在长明城了。” 趴着的穷奇轻轻吹了声口哨,似乎对现在剧情的发展很满意。 而温槐,温槐只是掂了掂手中的剑,找了个攥着更舒服的方式。 他没有看楚凄然,只是低垂着目光,轻声说:“药圣阁下,请再等等我。” “就像十多年前,你带我回到长明城那样......我也能,我也能带你回家。” “再等等我,等等我就好。”
第58章 气运之子 众所周知, 药宗全员差不多都是脆皮。 毕竟药宗主要负责医疗与增益,你不能指望奶妈和辅助上前线揍人。 也正因如此,温槐虽也接触过剑术刀法,但更多只是为了防身。 他并没有学过太多近战方面的技巧。 可此时, 这竟成了最无关紧要的事。 他站在那里, 拿剑的手法尚且还生疏, 最终却颤抖着发出一声喊叫,提剑猛然间冲了出去。温槐的剑尖直直地指着南宫梼的脖颈,冲上前时被对方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 南宫梼甚至不需要多费心, 连躲闪的姿态看起来都相当随意, 自始至终连武器都没有露出过哪怕一秒。 温槐并不在意,只是双手握着剑, 再度攻了上去。 两人很快就过了几招。 观战的任何人都知道, 这是场实力相差悬殊的、结局注定的战斗, 可提剑的青年就好像不知道这件事一样。 那几招甚至不能称之为过招, 那只能称之为玩闹。 用力的只有温槐一个,而南宫梼就好像玩弄老鼠的猫, 像任人追逐的风。 在年少一辈众赞誉满身, 受同门弟子追捧与热爱的槐公子,在这里微不足道得好像蝼蚁, 他的每一次剑招都那么用力地挥出去,却哪怕连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就这么慢吗, ”黑衣的巫蛊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温槐身后, 语气略有遗憾, “药圣的亲传弟子, 速度就这么慢吗?你的师尊就教了你这些......?” 回答他的,是迎面而来的一道剑风。 这一剑用了温槐十成十的力道, 剑刃里带着灵力灌注的光,劈砍下去时却只劈中了一团雾气。 虚无缥缈的雾气被灵力驱散,温槐的力道没有击中实处,被惯性带得往前踉跄两步, 南宫梼的身影站在原地,静静地转身看着青年往前踉跄险些摔倒在地,眼神是近乎残忍的傲慢。 他甚至,连借此机会杀死温槐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站在那里等温槐站起来,站稳。 在一对一的战场上,这已经算是羞辱了。 青年闭了闭眼,额角细细密密的汗珠滚落下来,攥着剑的手掌出了汗。 他睁开眼,转过身,喘息着再次把剑举在身前,眼里是少年人才有的、近乎偏执的执拗。 下一次攻势还未开始,楚凄然终于再次出声了。 她坐在冰冷的石板上,垂着头,漆黑而被鲜血粘腻住的长发垂下来,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楚凄然低声说,“结束吧。” 南宫梼转头看着她,半晌才点点头,语气依旧是很平静的:“这么一说,我确实有一件事情很想知道,你应该能解答我的疑惑吧。” 说着,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想给楚凄然反应的时间。 “天道的转世,在哪里?” 楚凄然骤然抬起头。 她金红眼底升起明显的疑惑与惊异,似乎连心跳都停了半拍。 “你......” “天道的转世,在哪里?” 药圣指甲猛然间攥进了掌心里,硬生生把皮肉刺出了血。她冷冷地眯起眼睛看着缠满绷带的巫蛊族,胸膛却克制不住地剧烈起伏几下:“你到底是谁?” “你说了,我就把他放出去,”南宫梼置若罔闻,只是伸手指了指温槐,“我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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