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临深摔倒在一旁,亲眼看着斧头劈下时师姐的血喷溅出来,溅了他满脸,还热乎乎的。 奄奄一息之际,他的小师姐对他说,去找师尊。 快去找师尊......有他保护你,你才能活下去。 风临深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朝着蛊城最中心的地方跑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 他只知道,越是跑,前面的巫蛊傀儡就越少,路边傀儡与修士的尸体就越多。越是跑,前面就越是寂静,连刀兵相向的声音都没有,寂静得与身后的混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最后,风临深在尸堆里,找到了自己的师尊。 境主仰天躺在尸堆的最顶端,眼睛大张看着天空,口中细微地喃喃着什么。 他右手攀爬着紫黑色的经络,那可怖的颜色慢慢向上攀援,速度越来越快,蔓延的范围越来越广。 他还没走到师尊旁边,境主就叫了他的名字:“临深,你过来。” 风临深依言走过去,却见境主艰难地抬起那只完好的胳膊,往他手里塞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一看,是师尊的那把剑。 周身晶莹剔透,寒光凛冽,好似冰寒铸就,锐不可当。 “这把剑,以后就传给你了。” 境主指了指自己的胸膛,笑着对他说:“我教过你的,怎么杀敌才能一击毙命,现在你来试试。” 风临深瞳孔剧烈一颤,双手抖得几乎拿不动剑。他惶然间拼命摇头,不明白师尊为何要让自己杀了他。 可境主却主动伸手,把剑刃直直地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他语气里带着无奈和遗憾,抬起那只几乎全部变成紫黑色的手,向风临深示意:“我中了巫蛊,活不长了。一旦我身死,就会立刻变成巫蛊族控制的傀儡,失去所有意志。” “师尊可不想变成那不人不鬼的东西。” “你杀了我,然后立马放一把火,把我尸骨烧干净,”境主仰面看向天空,叹息道,“放心吧,这场战役很快就要结束了,惜伤君那小子已经决定......” 剩下的话,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又催促了一遍:“动手吧。” 风临深拼了命地摇头,齿中碾出破碎的痛苦的声音:“师尊......师兄师姐他们已经......你不能......” “我一生亲传弟子十余位,尽数在这场战役中折命,只剩下了你。师尊再怎么保,也要保住你的命。” “你以后是气运之子的道侣.....虽不知道未来究竟是什么样,但你断不能在此殒命。” 他师尊叹了口气,紫黑颜色顺着手臂攀爬到胸膛:“动手吧,临深。” “你若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 那天的废墟上,燃起了好大一场火。 火势熄灭时,风临深独自走出蛊城中心,手里抱着一把晶莹剔透的剑。 十余位师兄师姐与他的师尊在烈焰中平静而往极乐,就好像那些曾在雪境度过的时光都被这场火焰融化成雪水。风临深走出好远才记得抹一把脸,泪水混着血水而下,显得他满脸狼狈至极。 可他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神态麻木得好像冰雪铸就的人偶,唯有那把晶莹剔透的剑上全是血,走一步,滴落一滴。走一路,滴落一路。 至此,风临深成了剑境此行唯一一个生还的人。 他成了,剑境前任境主,最后的亲传弟子。 此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风临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恨谁。 他恨巫蛊族,连带着恨上了魔修。 他也恨自己,恨自己注定活下去,而身边其他人注定殒命的命运。 所以,这之后直到担任剑尊,风临深都是孤身一人的。 他甘愿于那又白又冷的大殿之内孤寂直到死去,也不愿再让任何人靠近自己身边,被命运所卷入漩涡里。他的性子越发冷,越发沉默,就连那曾经被师兄姐簇拥的大殿也逐渐冷落下来,没有人再敢靠近。 大殿后的桃花还好好地开着,一起跟他在桃花树下练剑的人却全不见了。 看桃花的,最终就剩了风临深一个。 同时,风临深开始留意气运之子的踪迹。 ——是不是只要,只要不与她在一起,他就可以打破命运。 他身边的所有人,就不至于再接连而死,只留他一个人在此苟活? 是不是......只要杀了她......他就不必再受所谓“主角”身份的囚困? “是不是呢?” 长明城内,站在柳成霜面前的风临深,轻轻地问:“是不是只要杀了你,一切都结束了?” 他的语气轻得像风里摇晃的枯叶,却掩盖不住那凛然的杀意。 那一瞬间,柳成霜长久以来的幻梦,似乎一下子就破裂了。 她曾以为无所不能的强大的仙人,也曾在血肉骸骨的跋涉中崩溃,也曾弱小到需要他人去保护。 她曾视为目标追逐的剑尊,原来远不曾像她幻想中那般强大无匹。 风临深也会哭,也会陷入幻境中无法挣脱,也会在一切都失去之后迁怒自己,迁怒他人。 原来白衣飘飘的仙人,也是有血有肉的。 柳成霜仰着脖颈,感觉到那柄剑在她肌肤上越逼越紧,随着一阵疼痛,脖颈上便有鲜血流了下来。、 就在她心骤然沉到谷底的那一刻,耳畔忽然听见风临深极细微地叹了口气。 “可惜,镇魔还是没有把你交给我,”风临深说,“若是你是剑境的弟子,我今日必将亲手杀了你。” “可你是蓬莱宗的弟子。” 那把曾在她喉口不断游走威胁的剑刃偏离了几寸,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冰寒的气息也随之顺着脊梁骨而来,刺得人头顶都发麻,像是被庞大的野兽紧盯着一般。 她能听出风临深语气里淡淡的遗憾:“蓬莱宗的人最护犊子,若我杀了你,镇魔下一个杀的就是我。” 霎那间,柳成霜明白了。 她什么都明白了。 风临深为何会在宗门大比去救她。 又为何会对她念念不忘,为何会向镇魔讨要她来剑境。 救她,是为了确定她到底是否是气运之子。 念念不忘的是对她的杀意,讨要她来剑境是为了杀她后不用有顾虑。 从一切剧情开始之前,他们最纯粹最不掺杂一点阴谋的相遇,只有在村庄灾祸的那场初遇。 柳成霜嘴唇动了动,忽然笑了一下。 这一刻她心中那些曾属于少女的旖旎遐想碎得一干二净,所留下来的只有最残忍最冰冷的现实。原来所有的故事真的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甚至,可能只是在剧情推动之下的一厢情愿。 脖颈鲜血滑进领口,风临深眯起眼睛,那把死神一般的长剑终于被他撤了下来,收剑入鞘。 “你该好好感谢镇魔,”他说,“她对你,已是不薄。” 说着,白衣飘飘的剑尊转身就要走。 柳成霜心下一横,也管不了那么多,干脆踉跄着跟上了他的脚步。 “还跟着我作什么?不怕我杀了你?” 柳成霜摇摇头,眼中昔日倾慕不复,只余理智:“此处凶险,若要活下去,跟着您显然比我孤身独往更保险。” “您若要杀我,定然早就动手了,不必拖到现在。” 风临深冷冷地瞟了一眼她的脸,见她满脸坚定诚恳不似作伪,便轻嗤似地笑了一声:“你这几个月进步倒是快得很,镇魔真是没少教你油嘴滑舌的东西——” “跟上吧。若是跟丢了死了,莫要怪我没护着你。”
第60章 赌徒 温槐第一次来长明城时, 简直要看花了眼。 他本是凡间一座城镇内大户人家的孩子,虽说是公子,可生母并不讨夫家的喜欢,连带着他也一并受了冷落。温槐平日里没什么人管, 甚至都能翻墙出去跟野孩子们玩。 每日黄昏之后, 他就要按时翻回这座冰冷的大宅, 整理衣袍,看书写字。 大宅的围墙好高啊,高得像一座囚笼。 而他像囚笼里的鸟, 每天只能趁着主人不在时飞出去, 享受那点虚假的自由。 可有一天,侍从们笑嘻嘻地给他洗了热水澡, 穿了最好的衣裳, 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众人簇拥着他去了平时只有家里长辈才能去的正厅, 带他见了所谓的仙人。 仙人穿着红色的袍子, 面容很年轻,比想象得还要年轻。 红衣仙人带他去了家中最豪华的隔间, 那是他们家里的人为仙人特意收拾出来的房间。 在那个房间里, 他看见了一个很美的人。 楚凄然有一双垂下的金红色眼睛,打量人时会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她喝着他们家最好的茶, 伸手抬起温槐的下巴仔细观察,温槐嗅到她身上有一股很苦涩的药香气, 苦得像药坊的味道。 “罢了, ”他听见楚凄然说, “就是你吧。” 那一天, 温槐被家里人卖给了药宗的修士。 用三枚下品丹药的价格。 他们离开家的时候,全家人都跪在地上对楚凄然感恩戴德, 修士指间漏下的那几粒丹药足够他们普通人延年益寿。温槐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母亲,母亲眼里也是欢喜,却没有看他哪怕一眼。 从那时开始,温槐与凡间的缘分,就算彻底断了。 药宗的人乘着仙鹤,带他去了长明城。 若说这修仙界哪座城池最华丽,那长明城定然是无冕之王。 不同于雪境的古老寂静,不同于蓬莱宗的仙气飘飘,长明城是金碧辉煌的是热闹的、是无数修士群聚于此的城池,是修仙界最喧嚣最富贵的城池。 那天楚凄然没乘灵禽也没用法术,而是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走过了长明城的大街小巷,最后走到了那最高的长明高塔前。 楚凄然对他说:“当年,也有人这么牵着我的手走过这段路。今天倒是换成我牵你了。” 他还记得,那日楚凄然唇边蓄着笑,笑容却很苍凉。 说实话,比起笑,那更像是在哀伤,浓重的绝望的哀伤。 哀伤得就好像成年礼那天她送给他的玉佩,冰冷又坚硬,饱含着无尽的金红的灿烂的苦楚与悲哀,那绝不是他能够窥探能够动容的奥秘。就好像一切,都本该藏在黑夜里。 楚凄然从未允许他叫她师尊。 她不喜听温槐喊她师尊,温槐便只敢唤她药圣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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