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互换一下,若是芈渡知道自己只是被命运操纵的木偶,那她便是舍下一身性命,屠杀千万大魔,也得让所谓“命运”狠狠在她身上吃一次瘪。 说过很多次了,他们这些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登上权势顶峰的疯子,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 居室内复归沉默片刻,玄蝎站在桌子南侧,抱着手臂轻啧一声:“真不打算说点正事?” 楚凄然本还心安理得地坐在座位上,闻言环顾面前站着的三位大能,讽刺地弯了弯嘴角:“我道你们都跑到我这儿来干什么呢,原来是生怕我落下政务,到这儿来给我组团开小会是吧?” “既然这么关心我,倒不如帮我个忙,把我那个不成器的徒弟捞回来。”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芈渡叹了口气,半开玩笑道:“既然这么关心那孩子,怎么每天都对人家凶巴巴的。” 楚凄然头也不回,反唇相讥:“那你这么多年未收弟子,又是怎么回事。” 镇魔尊者耸耸肩,难得没出声。 ——既然身缠着厄运,那便少纠葛些因果,少结识些亲朋。 失去的太多了,实在承受不起身边人再一次的惨烈离去。 他们都知道的。 “你昏了一天一夜,穷奇破封的消息已然传出,这几天四方宗门都忙得不可开交,此界修士彻底炸开了锅,”风临深冲楚凄然点了点头,声音很冷静,“你们宗的人已经在着手重建长明城了,以药宗的财力,半个月内药宗重复荣光不成问题。” “不出意外,接下来几天咱们会连着开几场会,以平定人心。” “长明城之战,倒是让这家伙的名声水涨船高,”玄蝎顺口接过话头,嗤笑着用下巴指了指芈渡,“现在正道都嚷嚷着让你直接打去蛊城,一副把你当作救世主的样子......” 楚凄然眉眼一动:“打去蛊城?” “蛊城被重启了啊,那个缠满绷带的巫蛊族——被称之为南宫梼的家伙——带着你徒弟和穷奇回到了蛊城,我已经派人去查实过了,”玄蝎语气轻飘飘的,带着些许漫不经心,“这一战双方都损耗不少,短期间应当不会再开战了。” 说着,他又重复着强调了一遍:“短期间。” 修仙界与巫蛊族的战争是不可避免的,战火终将蔓延至所有宗门。 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穷奇身为妖王,其影响力不可小觑。妖王破封仅一日,修仙界各处妖族袭人事件便暴增了几倍,”风临深蹙着眉头,“现在各宗门已然加大了派遣弟子除妖的力度,事情再这样拖下去,纵是修士,怕是也压不住妖族反动的气焰了。” “先拖,能拖半个月是半个月。” “等过段时间情况稳定下来,我会尽快带人前赴蛊城荒原,把穷奇打下来,”芈渡声音很轻巧,就好像在说晚饭吃什么一样,“封印也好,杀死也罢,绝不能让它从我手里跑出去。” 镇魔尊者的嗓音虽然不大,落到室内却仿佛叠加了数千道回声,震得人心脏都在颤抖。 三人闻言齐刷刷回头看着她。 玄蝎抱着胳膊,直接就冷笑了一声:“怎么,你也要继承你师尊的衣钵了?” 与玄蝎的声音一并响起的,是风临深毫不犹豫的表态:“我跟你一起去。” “妖王破封的时间越长,妖族就越是不安分,”芈渡回绝了他,“你得留在正道这边,准备处理妖族即将来临的□□。光靠那些草包长老和晚辈们肯定不行。” “那你想怎么样?自己去送死?” 楚凄然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话,眼里近乎是嘲讽的怒意:“单枪匹马去找穷奇,你以为自己真是救世主吗?看看你现在的旧伤,多等一段时间会死吗你?” 面对楚凄然的质疑,芈渡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眼神似悲戚又似复杂。 半晌,她淡淡地说:“我是能等......可他等不了了。” 楚凄然剩下的半截话一下子就卡在了喉咙里。 她嘴唇动了动,看芈渡的眼神也变了。 后者显然并不在意对方的反应,只是轻轻嗤了一声,转身推开了此间卧室的窗户。 窗外是浮动的蓝天白云与劲风,飞辇平稳运行在山峰森林之上,往下看是近乎令人眼晕的大片绿色,空中时不时有飞鸟鸣叫着倏忽间掠过飞辇栏杆。 最远处天际线明亮,光芒下修仙界延绵不绝。 这是与芈渡的故乡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我师尊做得,我就做不得?” 芈渡逆着光站在窗口,语气很轻佻,轻佻到好像丝毫没把穷奇当回事,可眼里却尽是暗沉:“妖王必须死在我手中。” 风临深端坐在光找不到的地方,静静地凝望着芈渡的身影。 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看懂了芈渡眼中的偏执。 镇魔尊者是很豁达的人,绝不会因为自己未达成的愿望而偏执成这样。 能让她连身家性命都不顾,如此执意要完成一个愿望的人,到底是谁呢?是谁值得她用修仙界镇魔尊者之名死死保护着呢? 剑尊喝了口茶,垂下眼帘。 人啊,是一种喜欢自欺欺人的生物。 就好像他明明在心中早已知道了答案,却非要骗自己不知道。 * “你听说了吗?尊者在长明城内把妖王击退了——!” “听说了听说了,上次天动异象好像就是因为尊者在出招!” “真是太帅了,镇魔尊者简直就是我心目中的传奇!” “是啊,简直是当代修仙界第一人!” “我看啊,镇魔尊者都能比过惜伤君阁下的荣光了!” “是接过衣钵才对!镇魔尊者还年轻呢,说不定以后能比惜伤君阁下强大!” “......” 蓬莱宗,宗主殿正殿内。 苏沉烟批文件正批得头晕眼花,魔修敏锐的五感又让他把窗外那些弟子叽叽喳喳的八卦声尽数听取。 长明城一战后修仙界彻底炸开了锅,各处妖族叛乱修士质疑,百年貌似和平的局面终于被打破,就好像一座根基本就不平的高楼经历了台风的摧残,终于在众人发力下轰然坍塌。 蓬莱宗作为镇魔尊者的宗门,也作为修仙界第一大宗门,自然是风波的最中心。 来自修仙界各地的文件潮水般涌来,求助的有之拉拢的有之谴责的有之,每天都摞得小山一边高。叶醇仅凭自己势必是浏览不完,干脆又把自己的师弟拉过来一起办公,美其名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他心中烦躁起来,顺手把文件卷吧卷吧一丢,看向身旁的叶醇:“二师兄,你还批得下去?” 叶醇就坐在他旁边,黑白长发垂下来,遮住他半边脸的神情。 可即便是如此,苏沉烟也看得出来,他此刻的神态绝非自豪或是快乐。 叶醇眼里是忧虑。 深深的、浓重的、忧虑。 “师姐的名声......越来越响亮了,”他撂下笔,声音很轻,“这样不是好事。” “当年,咱们师尊也被说是古往今来第一人,说是修仙界最辉煌的大能。”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被众人推到那么高的位置上,就要在灾祸降临之时第一个迎接命运的危难,就要做好被高悬剑刃刺穿的准备。” “师姐不是我们世界的人,她是要回家的。” “——这么重的担子压下来,她怎么回家呢?”
第65章 迎归 两三天后, 飞辇返回了蓬莱宗。 玄蝎和风临深带着人各自回了魔城和剑境,不过芈渡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再见到他俩的。 当前多事之秋,他们这些所谓修仙界的顶梁柱, 自然少不了大会小会。 蓬莱宗上次遭遇突袭的损伤已经被修复完好, 从上空看依旧仙气飘飘, 依旧充满了芈渡对修仙界宗门的刻板印象,跟三百年前芈渡第一次来到蓬莱宗之时一模一样。 从长明城一战中归来的胜利者,尽数接受了修士们的热烈欢呼。叶醇亲自站在山门口, 迎接了庞大的飞辇。 得胜的修士们鱼贯而出, 脸上都带着喜悦而骄傲的神情。 楚凄然彼时依然脸色惨白,身形也瘦削了很多, 可精神状态比在长明城内时好了很多。叶醇与她也算旧识, 一打眼就认出她神情并不像其他修士那般欢欣鼓舞, 甚至, 可以说是如她姓名般的凄凉平静。 楚凄然身后,是柳成霜。 事实上, 早在回归蓬莱宗之前, 柳成霜就已经找过了楚凄然。 她是去跟楚凄然道歉的。 柳成霜知道,温槐被巫蛊族带走这件事与她亦脱不开干系。若她当时能拦下温槐, 若她入城后不至于与温槐分散,事情可能就不会发展成这样。 她站在药圣面前, 努力挺直了脊梁, 准备好了迎接这位以性情古怪出名的、喜怒无常的大能辛辣的讽刺与责骂。 可楚凄然只是身子后仰, 靠在软榻之上仔细地打量着她, 神态很平静。 药圣仔仔细细地望着这位气运之子。 这位传说中身负无尽气运,会为世间带来不可描述之变量的气运之子, 一切剧情的起点。 半晌,她似有意无意间,轻飘飘地说:“温槐那孩子,一直很喜欢你。” 柳成霜没想到她会说这个,茫然抬起头,忽然听见药圣问:“你呢?你心悦他吗?” 少女剑修垂下眼帘,语气却很坚定:“我与槐公子是幼时旧识,如今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 楚凄然扯嘴角笑了笑,宽大的金红衣袍扑散在艳丽床铺之上,好像阳光落下时照不到的一地血腥。 “这朋友的类型,也分好多种。” “有点头之交的朋友,有萍水相逢的朋友,还有能为其出生入死在所不辞的挚友。” 药圣明明是坐在床上的,看柳成霜的眼神却好像在居高临下,带着近乎是残忍的怜悯:“那你和温槐的友谊,属于哪一种呢?” 柳成霜站在光里,略带迷茫地望着这位药圣。 那道瘦削的金红身影背后,是她看不见的血腥与冷冽,是承担过无数虚假黑暗过往的魂灵。 是沉甸甸的、源自修仙界上一代的过去。 过了十几秒,这位年轻的剑修少女才轻轻地回答:“槐公子多次舍生忘死救我,只要能用得上我,为他开膛破肚我也甘愿。” “可我也只能为他开膛破肚,多了,我便做不了。” 楚凄然好像轻笑了一声,又好像只是呼出了一口气,柳成霜低着头,看不到,也没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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