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但凡能进宫的,离家之前都被掐着耳朵叮嘱过,行事之前多思多想,千万别头脑一热,做出些发昏的事情来。 尤其诸事以冯昭仪为首,别傻乎乎的贸然出头,人家那么硬的关系,你抢不过的。 于是所有人都盯着翠微宫。 再听闻冯昭仪给太极宫送了汤水过去,却也只是在那儿待了小半个时辰,此后更不曾得天子召见,便都歇了心思,暂且将满腔豪情壮志收了起来。 论身份,冯昭仪最是尊贵。 论容貌,那也是拔尖的存在。 冯昭仪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就别高看自己了。 洗洗睡吧。 此后太后卧病,众妃嫔于请安一事愈发恭谨,既是不肯叫冯昭仪专美于前,也是怀着偶遇天子的心思——陛下至孝之人,每天都会去探望太后娘娘呢。 倒也曾经偶遇过几次,只是天子的目光从她们身上扫过,却没有片刻停留,好像见到的是一群灰头土脸的内侍,而不是一群花枝招展、正当韶华的美人儿。 如是过了一段时间,皇太后身体渐好,冯昭仪晋位淑妃,众妃嫔也只得在肚子里嘀咕几句“人家出身好,又是皇太后的侄女,羡慕也羡慕不来”,然后忍着酸涩去翠微宫道贺。 有了前边这些铺垫,这日众妃嫔隔着帘子在兴庆宫寝殿向皇太后请过安,再出去的时候遇到了天子,也只是如常日一般屈膝见礼,心头却无甚波澜。 不成想,年轻的天子却格外柔和的多看了她们一眼,仿佛她们忽然间从灰头土脸的内侍团伙变成了一群温顺可爱的小羊。 继而便有内侍前去留人,示意她们暂待片刻,这才往内殿去探望皇太后。 就像是一池死水中丢进去一条鲶鱼似的,这一汪水瞬间就活了过来。 陶美人抚了抚自己只簪了一支珍珠钗的发髻,开始懊恼自己出门的时候为什么只想着摆烂,却没穿那条鹅黄色的裙子了。 今早想着来给卧病的太后请安,不好太过鲜亮,穿得也忒素简了! 丁婕妤赶忙从袖子里取出唇脂,指尖蘸取一点,轻轻涂在唇上。 再一转头,就见薛美人欲言又止。 她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将那盒小小的唇脂递了过去。 薛美人受宠若惊:“丁姐姐,多谢你!” 紧接着又有别人看了过去。 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放,丁婕妤索性大方了一次。 唇脂挨着传了一遍,一众美人儿愈发显得娇艳,目光来回触碰时,也添了三分熟稔。 她们立在庭院中,等待着即将迎来的命运。
第15章 没头脑和不高兴14 皇太后烦嬴政烦得要死,如何耐得下心来同他多言,略微说了几句,便假做疲态,歪在塌上闭目养神。 嬴政见状却也不气,和颜悦色的同皇太后身边的近侍们言语,问皇太后今日膳食用的如何,太医诊脉之后如何言说,又如常日一般等宫人们送了新煎好的药来,瞧着皇太后用了,这才起身告退。 皇太后只管闭着眼,满心都是眼不见心不烦,又过了会儿,心腹悄悄过来禀告:“先前陛下入殿时,正逢宫妃们请安结束,陛下叫她们留住,这会儿陛下出去,便带了她们一起离开。” 皇太后微微蹙眉,睁开眼问:“去哪儿了?” 心腹道:“看所行方位,似乎是西阁。” 皇太后神情微微一动。 本朝景宗皇帝自幼体弱多病,朝政诸事烦扰,更不堪承受。 彼时明悫皇后汪氏为昭容,聪颖明悟,性情果决,颇得上宠,又因为出身不显,无外戚之忧,故而得景宗特许,准允参预朝政。 因为汪昭容身为后宫,不便行走于前朝,而朝臣士人同样不可擅入内宫,故而景宗便令人在三省官署与内宫之间的藏书楼旁修建西阁,便宜行事。 此后汪昭容诞育皇子,被册封为后,威权日重,西阁更成为仅次于太极宫的权力中心,曾经煊赫一时的西阁学士便是由此得名。 景宗之后,明悫皇后之子穆宗继位,彼时明悫皇后春秋正盛,穆宗被母亲操控十数年方才得以亲政,心下难免郁郁,故而待到明悫皇后辞世之后,便下令裁撤西阁学士,曾经几乎可以与太极宫并驾齐驱的西阁逐渐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如此又过了几代,明宗在时,读本朝史书,有感于明悫皇后功绩,特旨修葺日渐荒废的西阁,将其作为皇子、公主们读书的地方,此后便当成惯例沿袭下来。 先帝在时,身下就那么仨瓜俩枣,西阁作为皇族幼儿园,几乎处于荒废状态,先前张淑媛有孕时,先帝也曾兴致勃勃的令人修整西阁,只是张淑媛所诞下的皇子很快夭折,自然没人敢提这一茬儿了。 现下新帝带了一众后妃往西阁去…… 皇太后眉头皱得更深,一时之间却也猜不透他在打什么主意,思忖半晌,也只得摆摆手道:“先叫人盯着吧,若有发现,再来回禀。” …… 对于后宫妃嫔而言,西阁无疑是个十分微妙的地方。 这里不是内宫。 甚至可以说,不是后宫的地界儿。 旁边是藏书阁,再往东行数百米,便是三省的官署。 这里也是明悫皇后扶摇直上的第一站。 由昭容为始点,因辅政之功被册为德妃,诞育皇子之后被册封皇后,景宗皇帝驾崩,以太后之身临朝摄政近二十载,堪称一代传奇。 明悫皇后在时,西阁并不仅仅是一座宫台的名字,而是权力中心、世人仰望之所。 一代新人换旧人,当年,尚且是昭容的明悫皇后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心里在想什么呢? 一时之间,连冯兰若都有些出神。 嬴政无暇顾及后妃们幽微敏感的内心,打头进了一楼的某间课堂,在讲台上首先生的座椅上坐定,继而便示意身后宫妃们到学生们的坐席上去。 八个妃嫔面面相觑,却不知天子究竟意欲何为,最后还是行礼谢恩,遵从位分尊卑,从前到后错落着坐了下去。 嬴政一挥手,便有内侍挨着奉送了笔墨纸砚过去,并轻声道:“陛下发问,诸位娘娘在纸上如实作答即可。” 八人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种《我在后宫考科举》的感觉来。 好在在这儿的都是官宦人家出身,识文断字,其中更不乏有才学饱读之人,眼见天子如此考校,倒也不怕。 嬴政问:“在家都读过什么书?” 众妃嫔略略一顿,继而不约而同的落笔。 嬴政留给她们足够的时间作答,甚至于站起身来,在考场中来回巡视。 大学、论语、中庸、孟子…… 四书多半都写在上边了,有的连五经都通读过。 薛美人打小一读书就头晕脑胀,好在因是女孩儿,家里边并不逼得很严,只识得常用的几千个字便放过了。 此时她握着笔,写完《三字经》之后,又犹豫着写了个《论语》上去,额头生汗,心慌的像是身后有狼在撵。 倒不是说薛美人只读过这两本书,譬如《孟子》、《中庸》之类的儒学典籍,读书的时候女先生也是教过的,只是她于此一道颇不开窍,不求甚解,真写在上边了,若是天子垂问又答不上来…… 与其叫天子觉得自己耍小聪明弄虚作假,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只写这两本呢,虽然显得愚笨了点,但到底胜在坦诚。 至于背着阿耶阿娘偷偷看的那些话本子,记得再多也不敢往上写啊! 只是人最怕比较,薛美人早早停了笔,却发现考场里其余人都在奋笔疾书,这滋味,谁试谁知道。 见坐在自己前边的吴婕妤仍端坐书写,她到底没按捺住,悄悄往旁边侧了侧身,探头去看吴婕妤的答案。 四书五经,三朝十六史,峡山游记,梦卿笔录——救命! 她怎么看过这么多书啊!!! 又偷偷去看旁边廖美人——老天,她也写了那么多! 不会就只有我没怎么读过书吧?! 周围人都成竹在胸,个顶个都是女中状元、才比道韫,薛美人看着面前只写了《三字经》和《论语》的答题纸,但觉悲从中来,不胜哀凉,头脑放空,眼前发黑。 最可怕的是,天子就在这时候离开坐席,走下讲台来了! 救命! 你不要过来啊!!! 天子走得很慢,正如薛美人心跳得很快,她清楚的察觉到天子在女中状元吴婕妤身边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才往自己面前来。 更,更绝望了好吗! 嬴政从打头的冯兰若那儿一路看过来,见这一位答卷上只孤零零的写了两本入门书,着实给惊了一下。 他格外多看了答卷人一眼。 薛美人面如土色,心如死灰。 嬴政挨着看了一遍,对于一众后妃们的文化素养大致上比较满意,紧接着又发出了第二问:“你们都去过什么地方,有何见闻?探亲也好,游玩也罢,只要是到过的地方,觉得有意思的事情,都可以写出来。” 这一回可供发挥的余地就要大得多了。 八位妃嫔之中,只有两位是勋贵出身,冯兰若出身承恩公府,丁婕妤出身永定伯府,这二人祖籍长安,其余人都是官宦人家女儿,祖籍天南海北,各处不一。 如今长到一十五岁,都曾有过返乡祭祖的经历,再加上父亲官职调动、姻亲行走,又或者专程散心游玩,去的地方着实不算少。 这一回,薛美人也理直气壮的写了好几张纸。 紧接着,嬴政继续发问:“写下所有你们知道物价的东西。” 后妃们都隐约意会到天子的意思了。 低下头奋笔疾书。 这个年纪的姑娘,又都是正经出身,若非入宫为妃,便会许给门当户对的人家做正房娘子,管家理事、人情送往,年纪稍长一些之后,母亲都是仔细教过的,尤其涉及到银钱来往,账目盘算,更是重中之重。 布帛、首饰、粮食、蔬果、大件家具、牛羊牲口,乃至于诸多家中日用之物…… 嬴政耐心等了一刻钟,才见有人停笔,离开坐席下去观望一二,却再度在薛美人面前停下了。 他略有些诧异:“你竟还知晓去岁各地谷粟作价?” 薛美人脸涨得通红,过往有些怕人耻笑的事情,现下却可以理直气壮的说出来了:“妾身的母亲是粮商之女,母亲与妾身的嫁妆也有粮铺,母亲说,要自己明白一二,才不会被底下管事糊弄。” 嬴政微微颔首:“原来如此。” 在这之后,他陆续又问了几个问题,等宫妃们作答结束,便将她们的答卷收起,另有内侍近前去将账房管事们拟出的试卷呈上。 冯兰若看了一眼,见第一页全都是些账目计算,不禁微微咋舌。 再看第二页,却是问赋税计量,一家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参考本朝政令,合该得田多少,赋税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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