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里多是独行之人,陡然多出来个李世民,便也没人觉得奇怪了。 更别说这个溜进来的人贼胆大,不仅不躲着人走,还敢主动往人堆里扎,扎完了还跟人套近乎:“兄弟,你是哪个将军麾下的?” 又别有深意的往对方腰包那儿看:“这一仗打完,能过个肥年!” 对方哈哈大笑,倒真的同他攀谈起来,没多久就兄弟长兄弟短的称呼起来了。 李世民从他嘴里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话。 当日帝都陷落,夏侯翎率军大肆劫掠,金银宝器之外,多有女眷落入其手,容貌最为出众的都被夏侯氏的人留下,剩下的则用来分赏将士了。 此番庆州城破,这些女子便顺势落入魏王之手,此时都被关押在偏帐之中听候处置。 李世民听罢,目光不由得往偏帐所在瞟了一眼,那军汉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哈哈笑道:“兄弟,快别看了,没咱们的份儿!” 又压低声音说:“你也不想想,平头百姓家的女儿,要喂猪养狗,浆洗衣裳,能有几个颜色出众的?能被留下的,多半都是那些个大官儿家的女眷,备不住里边还有王爷的亲戚呢!” “运气好点的,说不定还能找到自己的家人,就是不知道家里人还愿不愿意接纳她们了!” 李世民笑着同他含糊几句,便寻因告辞,目光四下里一转,忽的扫见某个身形魁梧的年轻士卒,不由得在心里赞了一句“好汉子!”。 分神只是转瞬间,他想要往偏帐附近去一探究竟,奈何魏王治军再如何松散,这大帐也并非是纸糊的,外松内紧,外边那一圈儿能让他轻松潜入,再往里就不成了。 李世民碰到难关,倒也不怵,目光四下里打量着这个扎营之地,视线停留在某处之时,眸子忽然间微微一亮。 他往马厩去寻了那匹自己骑过来的马,顺带着偷了人家一壶箭,循着小路往自己方才看好的那个高处位置去踩点。 半道上回头一看,却正见到有几个曾经在魏王身边见过的近侍,带了几个侍女,往这边来了。 近侍们一声令下,便有人去驱散附近的士卒,开辟出一条通往东边偏僻之处的道路来,那几个侍女却往偏帐中去了。 李世民心头微微一跳,继而便意识到了即将发生什么,目光四下里迅速转了转,绕过当前这个山坡,抢先一步转到了东线去。 不多时,果然听见前方有动静传来,先前见过的几个侍女带路,领着一群神色憔悴的年轻女子到了不远处的空地上,为首之人生了一张鹅蛋脸,脸颊却不像他记忆里那般丰裕,连带着右颊上那个酒窝,好像都变得醒目起来。 一群神色仓皇,惴惴不安的女郎当中,只有她神色自若,目光坦荡,毫无怯惧的站在最前。 几个侍女引了她们过来,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如是等待片刻,魏王阴沉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虽是一场大胜,虽是久别重逢,但这场相聚之于魏王,却是有不如无! 他来到众多女郎面前,神色阴冷,目光依次在她们身上扫过,最后难掩讥诮的在站在最前边、满脸漫不经心的女郎身上落定。 “好啊,真是好,我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你们!” 这群女郎当中,魏王认识的不多,但他还是尽量将自己见过,能将面容跟身份对应起来的人点了出来:“吏部侍郎刘英文之女、故虢国公之女、尚书右仆射蒋丞的内侄女,还有你——” 他指尖指向了站在最前边的人,恨恨道:“本王的好外甥女,萧明泽!” “你们无一例外,都是勋贵高官之后,甚至不乏有人身怀帝室血脉,如此尊贵的出身,又受家中百般恩待,最后却毫无廉耻之心,不思家族清誉,屈身侍贼——读了那么多圣贤书,难道连羞耻二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吗?!” 众女郎听罢,不由得红了眼眶,或者低下头去,或者别过脸去拭泪,只有萧明泽神色坦然的看着魏王,面色如常。 “蝼蚁尚且偷生,人为了活下去而低头,这有什么值得羞愧的呢?” 魏王勃然大怒:“你住口!事到如今,居然还能说出这样恬不知耻的话来!” 萧明泽遂正色反问他:“屈身侍贼,罪在何处?” 魏王怒道:“你居然还有脸问我罪在何处?你简直丢尽了萧家和你母亲的脸面!” 萧明泽脸上浮现出一抹嘲弄,又反问道:“既然如此,国家以百万军队,尚且不能抵御叛贼,以至于天子仓皇西逃,丢弃祖业,枉顾祖陵,帝都失陷,黎庶涂炭,天子该当何罪?” “舅父您身为李家子孙,却没有为了李氏江山为流尽最后一滴血,而是卷了财物仓皇出逃,又置历代先祖和李家基业于何地?” “如今国家变成了这个样子,社稷动荡,百姓罹难,天子和满朝公卿不去反思自己,却要以此来责难我们这群弱女子吗?!” “既如此,请先诛天子!”
第122章 天策上将了解一下15 魏王不意她会说出这样一席话来,更不想她竟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公然指摘天子! 而“请诛天子”之前的几句诘问,更让他结舌当场,一时之间居然无言以对。 待到回过神来之后,魏王却是羞臊难当,恼羞成怒:“我原本看在你喊我一声舅父的情面上,想要保全你性命,如今你满口胡言,却是留你不得——来人!” 魏王厉声道:“把这个失心疯的女人拉下去杀了!” 萧明泽闻言却也不慌,脸上讥诮之意愈发浓郁:“舅父哪里是想要保全我的性命呢,分明是既想要天下,又不愿与天子彻底撕破脸皮,所以才想将我们这群人留下,遮掩住我们曾经为夏侯氏妻妾的过往,以此结好我们家中,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魏王又一次为之语滞。 明明自己身处高位,可以轻而易举致其余死地,明明自己才是占优的那个人,然而魏王却不敢与之言语,只高声催促侍从:“还不快快押她下去!” 萧明泽扬声而笑,无畏无惧,任由两个士卒近前来扣住她手臂,推搡着她前行。 而惊变正发生在一瞬间。 彼时魏王余怒未消,满面阴沉,正待吩咐侍从将其余人押解下去,却听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自不远处传来,继而便是箭入肉骨之后的闷响声。 魏王统军在外,虽然没真正上过战场,但总也见过猪跑,立时便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有刺客!” 周遭侍从反应亦是迅捷,马上护住魏王往山坡内侧躲避,同时吹响敌袭的瓷哨—— 那群聚拢于此的女郎们受到惊吓,不由得发出一阵惊叫,也四散着逃开,侍从们此时却也顾不上她们,只围拢成圈,庇护在魏王近侧。 然而那刺客却不是冲他们来的,又发一箭将挟持萧明泽的那人射死,继而拉弓满弦,手持数箭,催马向前的同时,发箭压制众人不得近前。 此地毗邻军营,侍从们出门时根本不曾骑马,更无人带弩,一时之间,倒真是应付不得。 瓷哨声响彻周遭,附近士卒闻声而动,那杂乱又沉重的脚步声中,李世民眼疾手快,猛地伸臂将怔在原地的萧明泽提到马上,头也没回的扬鞭离去。 魏王原以为这刺客是冲自己来的,那一瞬间脑子里想了很多很多,譬如说自己要是死了,留下这么大的基业该怎么办,再譬如说这刺客究竟是谁派来的? 不会是他在西边的好侄子吧! 你敢做初一,我就敢做十五,马上伪装出遇刺重伤的样子,在天下人面前卖惨,说你这个小龟孙办事不地道—— 哪成想那刺客从头到尾都没瞟他一眼,压制住众扈从之后,掳了人就走,他先前想那么多,纯纯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魏王的姿势由小心翼翼的蜷缩改换为舒展,继而恼羞成怒的咆哮道:“军营之中居然出了这种事,还不快去把那个贼人抓住?!” 又举一反三:“马上令各部清点人数,各百夫长、十夫长清查麾下士卒是否有生面孔,如若有的话,必是细作无疑,立时将其拿下!” 左右领命而从。 李世民此时的境遇着实说不上好,原因无他——这地方离魏王的军营太近了! 瓷哨一吹,便有人往这边集结,听命追赶,他身下这匹马虽然不俗,却终究乃是凡品,又载了两个人…… 不过嘛,这一票干得值! 硬是把人救出来了呢! 他喜滋滋的想:李二凤你可真棒! 萧明泽原本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不想惊变来的如此突然,她甚至于没有反应过来,人就已经来到了马背上,连提起自己那人的面孔都没看见,身体瞬间就离开了原地数米。 那显然是个成年男子,她坐在他身前,半靠着他胸膛,能感觉到那是个身形魁梧的男子…… 她不想哭的。 之前帝都失陷,为夏侯氏所掳的时候,她没有哭。 公主之女、名门之后被迫为人妾侍,屈身事贼,她没有哭。 见到魏王这个舅父,被他当面斥责不知廉耻的时候,她没有哭。 就在刚刚,即便是即将被杀,她也没有哭。 可是现在,背靠着一个陌生男子,坐在马背上夺命狂奔的时候,她却忽然间红了眼眶。 这是自帝都陷落之后,她唯一得到的一点温暖和保护。 “你是谁啊,”萧明泽哽咽着问:“怎么会来救我?” 李世民握住缰绳的那只手短暂的松了一松,在她冰冷的手背上一握,有些无奈的道:“你别哭啊。” 顿了顿,又温和道:“我怎么会不管你呢。” 萧明泽长久以来隐忍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落了下来。 她呜咽着哭了起来。 怎么会不委屈呢。 她是个人,她有感情,她的心也是肉做的啊! 可是,可是! 萧明泽小声的抽泣了会儿,又怕因此影响到身后的人,便强行忍了下去,吸着鼻子问:“你到底是谁啊,我们认识吗?” 李世民喝了一声:“坐稳了!”继而再度拉弓,短暂的迫退追兵之后,猛然催马向前。 口中还饶有余裕的道:“我啊,从前是个军汉,叛军作乱之后成了流民,再之后就带了几十个兄弟在附近山上落草为寇,当了山大王……” “这天眼见着天气这么好,就想着出来透透气,哪成想阴差阳错的救下了个美貌的小娘子呢!” 萧明泽原本还在哽咽,闻声却也被逗笑了,听得身后恶风不善,忙将嘴巴闭得严严实实,唯恐惹人分了神,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追兵紧追不舍,李世民也觉得难缠,而身下这匹马奔跑已久,速度也渐渐的慢了下来,李世民目光飞速的四下里打量着,猛地调转一个方向,朝着相隔两三里之外的密林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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