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有些嘲弄的笑了一下:“我算计这,算计那,难道都是为了我自己?大嫂虽然没了丈夫,却仍旧有父兄在世,但凡皇朝不倒,总有她的栖身之地,我们这一家子人呢?” “丈夫身为冢子不能顶住门户,妻子作为宗妇,却不得执掌中馈——说是让我管家,可母亲病倒之前,我摸过管家权吗?加之儿女年幼,懵懂无知,我不去争去抢,难道要等着一家子人去喝西北风吗?!” 邬二郎听她如此凄然控诉,脸上不由得流露出几分羞愧,只是虽然如此,却也不会忘记导致这场纷争的根本原因:“母亲的死,当真与你无关?!” “你这个窝囊废,不敢去问别人,倒敢来欺负我!” 秦氏怒气冲冲的瞪着他,指天发誓:“若这事儿是我做的,便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邬二郎按住她的肩膀,一字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用我跟几个孩子一起发誓,如果此事果真是你所为,我跟孩子都会死于乱军之中,不得全尸!” 邬翠翠与九公主冷眼旁观,原本应该跟自己站在同一阵营的丈夫竟也说出这样狠绝的话来,秦氏腹背受敌,真如同被摘掉了心肝一样难受。 她一把将邬二郎推开,咬牙切齿道:“若是我撒谎,就叫你们邬家所有人死了下十八层地狱,全都不得超生!” 又恨恨的骂了一声“窝囊废!”,扭头便走。 邬二郎被她推得一个踉跄,见状怒道:“你站住!事情还没有说清楚——” 秦氏头都没回:“没做过的事情,问一千遍、一万遍,也是没做过!你们要是不信,只管找人来查,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还有什么好怕的!” 邬二郎为之气急:“你!” 舅爷沉着脸不说话,九公主低着头坐在一边,邬翠翠着人去彻查此事,可查来查去,都没发现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最后还是舅爷说:“既然已经验过尸了,便叫你娘入土为安吧,天气热了,近来外边又时有动荡……” 邬翠翠低不可闻的“嗳”了一声。 当天晚上,她跟邬二郎一道跪在灵堂守灵,两个庶出的妹妹原本也是要一起的,只是她看她们年纪小,便让人领着回去了。 微冷的夜风在灵堂外刮,白色的灯笼在旗杆上摇。 邬翠翠面无表情的往火盆里送纸钱,忽然听哥哥在旁边说:“翠翠,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用啊?” 邬翠翠看了他一眼,继而又将目光收回,木偶一样,继续之前的动作。 邬二郎也没在意她的态度,给邬夫人磕了三个头,也近前去跟妹妹一起烧纸:“我也觉得自己没用。” 他轻轻说:“要是当时死的是我,不是大哥就好了。” 他眼底有潮湿的泪光闪烁。 邬翠翠忽然间想起来,从前自己跟这个哥哥多要好啊。 他不像大哥那样端方,性格虽然偏于温懦,但有时候胆子也大,她央求他带着自己出门去见李天荣,他居然真的带着自己从后门溜了出去…… 眼泪不知不觉间流了满脸。 邬翠翠却也无心去擦了。 邬二郎踌躇许久,却终于道:“文娘她……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邬翠翠那颗将将有所松动的心,瞬间便重又冰封了起来。 邬二郎却还在继续道:“她这个人,一向都是风风火火的,刀子嘴,豆腐心,有什么不高兴的,当场就表露出来了。这样的性情,其实反倒容易吃亏,叫人觉得她刻薄,但其实,她没什么坏心的。” “今日之事,初听的时候我也惊疑,但是仔细想了又想,她不会做这种事的……” 邬翠翠已经无心再听了。 “谁知道呢。”她这样说:“哥哥,你真的要在娘的灵堂里跟我说这些吗?” 邬二郎觑着妹妹的神色,又被这句话烫了一下,最后嘴唇动了动,这一夜再也没有说过什么。 而邬翠翠看着这个至亲兄长对待自己如此小心翼翼,邬家剧变之后短短时间内从昔日的温文才子转变为风霜中年,心里又何尝不觉得悲哀! 第二天天刚亮,后院那边就乱起来了。 邬翠翠强逼着自己打起精神,站起身出了灵堂,皱眉道:“出什么事了?如此喧嚣!” 婢女惶恐不已的看着她,颤声道:“二夫人……” 邬翠翠还没说话,邬二郎便冲了出来:“文娘怎么了?!” 婢女怯怯道:“二夫人吊死了……” 邬二郎如同挨了一记重锤,木然无语,回神之后,疾驰而去。 邬翠翠立在母亲的灵堂前,眉头紧蹙,痛苦的半蹲下身,捂住了自己的头。 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 秦氏的确死了。 夜半无人之时,她解下自己的腰带,吊死在了房里。 人人都说她是畏罪自杀。 人人都这么说。 最后,邬二郎也精神恍惚起来:“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九公主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出了门之后便说:“家里近来连出了这么多丧事,大抵也是不太顺遂,我还是带着孩子找家寺庙去住一段时间吧。” 只是这种时候,还有谁会在意她去哪儿呢。 得知邬夫人身故的噩耗时,邬翠翠只觉得痛,得知秦氏身故的消息之后,内心的反应却是惊与麻。 还能继续追查下去吗? 邬翠翠居然迟疑了。 可有一点她却很清楚,无论是否继续追查下去,她与邬家,与自己一母同胞的二哥,大概都回不到从前了。 她不再是那个稚嫩天真的小女孩,他也不再是那个少年了。 时间会让人面目全非。 …… 邬翠翠不知道那段时间,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就好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只记得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承受了相当的悲恸,猝然惊醒的时候,才发现时移世易,已经过去很久了。 太上皇听闻邬家的变故,特意让人传了邬翠翠进宫,半歪在阳光底下的贵妃椅上开解她:“去的人已经去了,活的人还要继续向前走啊。” “我听说,皇帝有意对魏王动兵了,你难道不想知道,谁是他选定的主帅吗?” 太上皇是不会无的放矢的。 邬翠翠瞬间反应过来:“难道是李峤?!” 太上皇哼笑道:“不是他,还会是谁呢?” 邬翠翠匪夷所思道:“动兵,总要有个缘由吧?如今叛军未清,却贸然对宗藩动兵,这实在——” 太上皇眼底闪过一抹冷色:“还能有什么缘由?朕是魏王之兄,年迈卧病,以此传召魏王前来,如何?” 邬翠翠心内愤愤:“天子实在是……” 回家之后,又同李峤抱怨此事:“大敌当前,天子心里边居然只有这些蝇营狗苟之事,实在叫人失望!” 李峤端坐在官帽椅上,以手支颐,指节有一下没一下的碰着下颌:“我倒觉得,天子不像是会出这种昏招的人。” 他眼眸闭合,凝神久思,邬翠翠立在一侧,并不打扰,只是专心致志的看着他。 李峤的眼窝较之常人要深,眉骨却高,愈发显得英秀,眼睫也长…… 旁边的烛火忽然间炸了一下,她猝然回神,心思回拢的同时,眼皮微微垂下了下去。 李峤却也在这时候睁开了眼:“翠翠,我此番出征,只怕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的,我留一批人马给你,以防万一。” 邬翠翠却没想到他竟如此信得过自己,心下且惊且暖,又有些忐忑:“我怕自己会做不好……” 李峤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近来不是做得很好吗?别太轻看自己。” 邬翠翠不由自主的翘起了唇角,脑海中却忽然间闪现过先前在天子行辕时发生过的事情,太上皇递给她的那枚印鉴,她一直都当成压箱底的护身符,谁都没有告诉,可是现在…… 她与李峤已经是至亲夫妻。 邬翠翠想到此处,便到李峤身边去,压低声音道:“天子若是真有些额外打算的话,太上皇应该会站在我们这边儿的。” 她迟疑了一瞬,还是没敢说出自己手里那枚玉符的事情。 她害怕让李峤知道自己从前与他不是一条心。 更怕让他知道,自己一开始是因为他以后会位登九五,所以才选择嫁给他。 一念之差。 所以最后,邬翠翠只是告诉他:“或许,太上皇会派出一队人手帮你……” …… 入夏之后,天儿也跟着燥热起来。 不过若是居住于山林之间,纵享溪水之清冽,山下的炎热,却也无法波及到此间中人太多。 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九公主在凉亭中用了晚膳,听了一支曲子,回房梳洗之后,又如同先前一般,令仆婢掌灯,往禅院后房去探望两个孩子。 她的长子如今已经八岁了,从前有些淘气,九公主总觉得头疼,邬家接连惊变之后,那孩子便变得安静起来,做母亲的见状又觉得实在心疼。 再小一些的女儿,睡觉的时候总是喜欢踢被子…… 养儿方知父母恩,此话诚然不假。 走过熟悉的青石板路,越过僧房前的那片竹林,仆婢们守在外边,九公主放轻动作走了进去,却见房中赫然多了一个高大的陌生人影! 她吓了一跳,惊呼声将将要出口的时候,又生生止住了。 因为来人手里持着一把明光赫赫的匕首,正架在她睡梦中的儿子脖颈上。 若是寻常孩童,被人架起来用匕首抵在脖子上,只怕早就惊醒哭闹了,可是她的儿子却是毫无反应…… 九公主心急如焚,又不敢高声,只得耐下满腹急切,低声道:“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别伤害我的孩子!” 又问:“他这是怎么了?!” 来人并不回答,而是道:“把外边的人打发走。” 室内昏暗,九公主难以分辨面前人形,此时出声,她却听得分明:“二叔?你怎么会——” 邬二郎声音毫无起伏:“你再多说一个字,我马上杀了他!” 九公主隐约明悟到他的来意,并因此陷入到剧烈的挣扎之中。 邬二郎的性格…… 她大胆的赌了一把:“二叔,你有什么便冲我来……啊!” 邬二郎甚至于没等她说完,便一刀捅在了那孩子肋上! 暗室之中,九公主眼见着儿子雪白的中衣染上了另外一重更加深重的暗色。 热泪霎时间冲破眼眶,她马上配合的下令,扬声道:“我今晚就在这儿跟他们俩一起睡,你们都退下吧!” 同样的事情之前也发生过,又因为是身在寺院中,却也没那么多规矩,侍从们倒不迟疑,告退一声,到院外去守候着了。 九公主这才垂泪道:“二叔,你好狠的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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