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呜咽着哭了起来。 吴王太妃毫不留情道:“别说‘若是你’,我没这么不成器的儿孙!” 晋陵大长公主噎了一下,哭声暂停,憋屈一会儿,又哭了起来:“是,就算他不成器,但好好的孩子给外人打死了,还不许我吭声吗?说他出去胡来,天子当初不也这样吗?他怎么有脸面说别人?!” “是啊,天子以前也这样出去鬼混,”吴王太妃冷笑道:“所以,他不是也挨了打吗?!” 晋陵大长公主:“……” 吴王太妃:“天子不比你家孙儿尊贵?他挨完打,不也老老实实的认了吗?如今登基之后,还照旧叫那个陆崇做骑曹军参事!你真要怪,倒不如怪你孙儿身子太弱,同样是挨打,别人挨完养两个月就好了,他怎么当场就不行了?!” 晋陵大长公主:“……” 吴王太妃:“难道是天子格外抗打,如你孙儿那般挨了几十棍,还觉得不痛不痒?” 晋陵大长公主无言以对,只是低着头哭泣。 吴王太妃同她相处多年,太了解这个小姑子的秉性了。 庄宗皇帝驾崩时,她才几岁大,因这缘故,先帝也好,她的夫君也罢,都很骄纵她,宠得她一大把年纪了还不知天高地厚,她这个嫂嫂当初受了不少闲气。 今日听窦嬷嬷说了事情原委,吴王太妃原本是不太想管的,只是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想到了过世的丈夫。 世间再没有像他那样温柔又宽厚的老好人了,一心一意的对待她,闺房画眉,赌书泼茶,夫妻情投意合,一同抚育几个儿女。 晋陵大长公主行事霸道无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多年过去,该劝的吴王太妃都劝了,没能讨到好不说,反倒惹了一身骚,近年来她便不怎么开口了,同黔国公府来往的也少了。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谁又能跟一直对自己恶语相向的人始终怀着一颗友好的心呢。 只是今日这事,一个不好,只怕来日便会祸及黔国公府满门,所以她一个恍惚之后,好像见到了辞世的丈夫。 他用那双温和的眼睛,有些忧伤的看着她,好像在说——宪娘,再帮她一次吧,最后一次…… 吴王太妃还是心软了。 看着面前支吾不语的晋陵大长公主,吴王太妃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 她比晋陵大长公主还要大几岁,也是个将要六十岁的老人了。 “妹妹,我最后再叫你一声妹妹,你若当我还是你嫂嫂,就好好把这一席话听完。” 吴王太妃道:“你我一为皇家之女,一为皇家之妇,年近六旬,这些年见过的风风雨雨还少吗?你岂不知天家行事,一靠法理,二靠情分,有些时候,情分甚至能压倒法理?” “这回的事情,你占理吗?那位陆军事秉公执法,处置了你孙儿,此国法所在,他有什么过错?” “至于情分——你是庄宗皇帝之女,我是已故吴王之妻,可是先帝都已经作古,这早就不是我们的时代了啊!” “一朝天子一朝臣,是,你是大长公主,可若论帝心,你如何同陆军事相较?他勋爵不如你,品阶不如你,人脉不如你,他只有一点胜过你,那就是帝心,就凭这一点,他就比你强!” “你在宫里长到一十七岁,难道还不知道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吗?当初酷吏周来得庄宗皇帝宠信,他看中了吏部员外郎的妻子王氏——那可是太原王氏的女儿啊,最后还不是弄到手了?!先帝后宫妃嫔何其之多,但是见了太极宫帝皇跟前侍奉的近侍,还不是要小心翼翼的讨好!” 晋陵大长公主默然不语。 吴王太妃叹了口气:“你不要把当今天子当成先帝,他不是那个疼爱你的兄长,不会为了你枉法。他驯服臣下,就像驯服马匹,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当日皇太后寿宴之上的变故,你应当也知晓其中内情,可你怎么不去想想,张太妃若真有那么本事,早早便翻盘了,岂会等到今日?” “皇太后乃是先帝的正妻,当今天子名正言顺的母亲,占尽先机,尚且落得今日下场,你于当今有什么情分,能叫他格外优容,而非辣手无情,斩草除根?” 晋陵大长公主猝然变色:“嫂嫂的意思是?” “我什么意思也没有。” 吴王太妃站起身来,徐徐道:“妹妹,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晋陵大长公主摇晃着要站起身:“嫂嫂——” 吴王太妃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晋陵大长公主原地伫立良久,表情复杂至极。 一阵风从远处吹来,拂过她身上翟衣。 她不由自主的转过头去,看向庄宗皇帝陵墓,继而打个冷战,咬紧牙关,叫仆妇们搀扶着,神色仓皇的离开了。 如是过了两日,黔国公府的世子终于还是咽了气,府上低调的操办了丧事,黔国公毕恭毕敬的上表请罪,不敢对此后三代袭爵之事有任何异议,这事便这么云淡风轻的过去了。 …… 若说此前长安纨绔们还有意掂一掂陆崇分量,那么现下,他们便是再不敢有分毫乱法之心了。 晋陵大长公主的嫡亲孙儿、黔国公之子、京兆韦氏的外孙,三重buff加在一起的强人都凉了,谁还敢知法犯法? 由是帝都治安为之一肃,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当真有了些康衢烟月、太平盛世的气象。 嬴政见晋陵大长公主萎了,倒是有些遗憾,转念一想,又觉欣慰起来——要真是一条道跑到黑的傻子,拿来做对手还有什么意思? 只是这一回宗室退了一步,嬴政却尤嫌不够。 本朝建国几百年,吃皇粮的宗亲委实太多,连朕后宫貌美如花的妃嫔们都要起早贪黑打工养活自己,你们凭什么光吃不干,成日里惹是生非,白吃朕的大米?! 马上便传了曹阳来,叫自己亲信的特务头子出去搞事。 突然来这么一手,连朱元璋都没看明白他想干什么:“该说不说,你当心翻车啊!” 李元达也有些诧异:“当皇帝嘛,还得是拉一波儿打一波儿,你这大刀怎么朝着宗室去了?” 刘彻抄着手,啧啧说:“始皇啊始皇,你要是搁这个世界被人推翻了,那你就别在空间里边混了,麻利点,退群吧!” 李世民倒是隐约有几分猜测:“难道是想借先帝……” “不错!”嬴政浓眉一挑,傲然道:“若没有个对比,他们岂能知道朕与先帝孰好孰坏?先帝暗地里盘算着将皇位传给女婿,可谓是狠狠的给了他们两棍子……” 朱元璋疑惑道:“你要给他们一个甜枣?” “当然不!”嬴政断然否决:“先帝狠狠的打他们两棍子,朕却只是打了他们一棍子而已,这不是已经很宅心仁厚了吗?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他冷笑道:“先帝想掘宗室的根,而朕只是放一放宗室的血,将两件事情勾连在一起,他们就会知道,这世间也只有朕不嫌弃他们,肯对他们好了……” 朱元璋:“……” 其余皇帝:“……” 哦草,这是什么渣男PUA语录啊!
第29章 没头脑和不高兴28 七天。 曹阳用了七天时间,来还原这个惊天阴谋的本来面目。 现在的纪王世子仍旧并非正主,既然如此,他是经由怎样的操作,契进这个原本不属于他的萝卜坑的? 而先帝又是怀着怎样的目的,叫一个非宗室出身的人,跻身于宗室之中? 这个假纪王世子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人?! 曹阳翻阅当初内卫留下的记档,将参与侦办真假世子一案的内卫全部拣选出来,同时关控,单独进行审问。 继而他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这些人名义上负责侦办真假世子案,实际上却只是徒担虚名。 真正总览此事的,却是一名遮住面孔、由先帝亲自指派的内卫统领,他们这些人只是负责打打下手,具体的事项都由这位不辨男女的内卫统领和其手下全权操办。 既然不是宫外内卫五部中人承办,那事情反倒简单了。 曹阳立即打了申请,往掖庭秘狱去见几个人犯。 皇太后出家之后,嬴政下狠手清理内宫,先前数十年里各处埋下的细作与潜藏宫中的内卫成员尽数遭到逮捕,统一重刑审讯之后,招供的内容和笔录记档留在了黑衣卫,人则送去了掖庭秘狱。 这一部分的记档,连黑衣卫的诸位统领都无权查阅,只有碰见相关事项,事态到了极其严重的情况之下,才能在层层申请之后入宫,在机要人士的陪同之下借阅。 他的顶头上司,兵部尚书柴同甫看了他的申请文书,一边在上边加注印鉴,一边意味深长的道:“曹校尉,你知道自己即将进入一个什么样的漩涡吗?作为一个过来人,我想给你一句忠告,知道的太多,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曹阳淡淡瞥他一瞥,俊美到近乎妖异的面孔上尽是漫不经心:“我只知道,进入黑衣卫的人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主动踏入漩涡,要么被漩涡吞噬。这不就是黑衣卫的宿命吗,统领大人。” 柴同甫瞳孔微微一缩,没再言语。 ……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里,陆崇与黑衣卫似乎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前者负责巡检长安,清查不法之事,后者主动为对方提供证据,黑材料大把大把的往陆崇手头上递。 黑衣卫这把刀子多锋利啊,说一声见血封喉都不为过,如是百官侧目,勋贵戚戚,反倒是黑衣卫在民间的声名一下子就好了起来,甚至有冤屈不得伸张的小民,竟然壮着胆子往朝臣们视若地府魔窟一般的黑衣卫官署伸冤,乞求他们为自家张目。 苏湛久未相见的昔日同窗往邢国公府去拜会他,说起此事,便恨恨的往地上啐了一口:“那个曹阳,就跟一条疯狗似的,四处呲着牙咬人!” “安国,你还不知道吧?” 同窗脸上显露出嘲弄与妒恨的神色来:“这段时间以来,曹府的门槛都要被踩烂了,百官勋贵争先恐后的去给他送礼,只恐被他构陷下狱,只这旬月之间,他就疯狂敛财近百万两!” 饶是苏湛也不禁为这数字咋舌:“百万两?!” 整个邢国公府掂量掂量,大抵也就是这些家资了。 要知道,这可是苏家先祖几代积累下来的啊! 同窗冷哼道:“简直肥死他了!” 又叹息着感慨道:“可恨圣明天子为小人所蔽,竟不曾分辩出这奸臣秉性,安国,你得天子看重,若哪一日进宫见了陛下,必然要叫陛下知道,曹阳那小人是如何在宫外横征暴敛、胡作非为的!” 苏湛眉头微皱,却不急于应声。 他这个人,越是能在天子面前说得上话,便越是不能随便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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