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威倒是想拦,奈何眼见着不远处的黑衣武士已经拈弓搭箭对准自己,只得生生忍下。 脸色阴晴不定几瞬,他弯下腰上前,自报家门:“在下乃是广平侯府世子杜明威,敢问尊驾是何方神圣?” 朱元璋这时候才有了点情绪起伏。 他问解侍郎:“广平侯府的世子?” 解侍郎的脑子活像是个复印机,能记住全京城勋贵乃至于五品以上官员之家的人际关系。 闻言马上就道:“俱小子所知,广平侯府的世子于月前亡故,广平侯没有别的儿子,便过继了其弟的儿子为嗣,经礼部和太常寺核准,皇太孙复核,这事儿已经通过了……” 朱元璋浓眉微动:“所以说——” 解侍郎干脆利落的给出了答案:“这是个假的!” 杜明威摆出侯府公子的架势,原本是有恫吓的意思,没成想对方浑然不曾放在心上,还轻描淡写的点破了他的出身和来历,实在是叫他心惊。 更叫他没想到的是,父亲居然如此无情,直接对外宣布自己逝世,还过继了堂弟? 这消息真如同一道惊雷,直劈在他脑门上。 惊慌愤怒之下,再听来人三言两语将他打成假货,哪里还按捺得住? 当下震声道:“我的确是广平侯府的世子不错!” 朱元璋面无表情道:“广平侯说他儿子已经死了,难道他敢骗我吗。” 杜明威急忙道:“我先前只是离家,并非亡故,家父大抵是误会了!” 朱元璋疑惑挑眉:“你离家你爹为什么要对外说你死了,然后过继子嗣继承侯府?” 杜明威含含糊糊道:“大抵是因为我们父子之间有些误会……” 朱元璋眉头皱起:“你离家多久了?” 杜明威迟疑着道:“快两个月了。” 朱元璋眉头皱得更紧:“你不会是一声不吭从家里跑出来,两个多月都没联系家里吧?” 杜明威为之语滞,好半晌才老调重弹道:“我与家父有些误会……” 朱元璋勃然大怒:“好贼子!广平侯这样的老实人,都被你逼成这样,直接宣布你死了重新过继孩子——可见你诚然是个不忠不孝的畜生!” 父子之间能有什么误会,叫儿子一声不吭离家出走?! 你是个世子,侯府那么多人的未来都担在你肩膀上,你在侯府的地位,就跟老朱家的朱标一样啊! 朱标跟朱元璋闹脾气,一声不吭撂挑子跑了,谁也没带,一个人藏到山野村间去了——你就说离谱不离谱吧。 就算他是朱标,敢这么搞,朱元璋也得生抽死他! 这么担不起事来的东西,趁早报一声死了拉倒! 广平侯平时看起来跟个面团儿似的,这事儿干得漂亮! 朱元璋又问:“你口中的小丫头又是谁?” 杜明威还惦念着被张叔带走的林玉成,忙道:“那是我的妻子,林玉成乃是我的妻弟——” 朱元璋大手一伸:“婚书何在,几时交换过庚帖,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杜明威卡壳了。 朱元璋又问:“婚姻大事,你可曾告知过你父广平侯?!” “可曾拜会过林家尊长?!” “可有官府文书?!” 杜明威无言以对。 朱元璋一直压抑着的怒火终于拧开了气门芯:“该死的畜生,枉顾老父,离家而去,现下发觉势单力薄,倒想起他来了?在外边儿若肯正经度日,也便罢了,买卖人口,抢占良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他寒声问:“依从本朝律令,买卖良民,该当何罪?!” 解侍郎旋即道:“杖一百,徙三年。” “很好!” 朱元璋冷笑道:“看在广平侯的面子上,打一百杖便是,徙三年就不必了!” 解侍郎略有些迟疑:“毕竟是广平侯之子……” 朱元璋一抖缰绳,转身离开:“阿弥陀佛,那完事之后再把尸体放生掉……”
第285章 朱元璋的发疯日常30 朱元璋办事,向来都是管杀不管埋。 这边把命令下达下去,实施的事儿就全都推给下属们去办了。 这时候负责办这事儿的是谁? 当然是解侍郎啦! 这个杜明威在皇爷那儿挂了号,这回算是死定了。 解侍郎甚至觉得广平侯是有一点运气在身上的,早早就给太常寺报了世子亡故划清界限,如若不然,这回指不定还得被牵连到。 而除此之外,这个村子里边藏污纳垢的事情也不少。 被卖进来的,难道只有林玉柔跟那个菱角吗? 留下专人在这儿监刑,解侍郎叫上谢宇宁一处去清查村子里发生过的拐卖案,先把村中女眷单独隔离起来,再一一讯问其母家和来处。 谢宇宁听得触目惊心。 这个村子里过半的女人,居然都是从外边儿买来的。 且据她们所说,甚至不乏有被打死,亦或者因为不服管教而再度被卖出的惨案存在。 谢宇宁忽然间有些能够理解菱角了。 物伤其类。 讯问算是最简单的一部分工作,真正为难的还在后边儿。 皇爷已经在前边儿打了样,这个杜明威即便把广平侯搬出来,也没能脱离杖一百、徙三年的惩处,虽然后一半的刑罚他百分之百是用不上了,但皇爷要用国法来惩治买卖良民这种不法行径的决心,已经展现的很明显了。 作为一个随从君前、时时刻刻都要体察上意的下属,解侍郎无法违逆皇爷的意思,而就法度而言,这其中也没有须得质疑的成分。 但是…… 解侍郎很头疼的发现,他固然可以一刀切,所有涉案的人统统拉出去打上一百杖,但是受害人,怕也未必会有多感激他。 甚至于还有人在知道买了她们的丈夫要被杖责一百之后大惊失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请大人放他们夫妇一条生路。 甚至于改口翻供,说自己不是被卖过来的。 一百杖打完,人即便不死,也就废了。 到时候留下孤儿寡母,要怎么过活? 山村里的寡妇,逃脱不掉改嫁的命运,可到那时候,孩子又该怎么办呢? 解侍郎听着面前几乎要织就成一片愁云苦雨的啼哭声,倏然间想起了菱角。 狠绝无情的菱角。 现下再去回想,倒觉得她的所作所为,另有几分味道了…… 谢宇宁近乎是逃一般似的离开了那间屋子。 解侍郎脸色难看的在他后边儿出来。 俩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出了纠结与为难。 谢宇宁迟疑着叫了声:“解先生。” 他说:“您觉得,该当如何处置此事呢?还要打吗?” 解侍郎沉吟片刻,蹙着眉头,给出了答案:“要打!非如此,不足以正国法!” 他定下心来,断然道:“若是今日因为那些妇人哭哭啼啼而枉顾法度,买方眼见事发之后无事发生,绝不会感激我今日的仁慈,只会有恃无恐!” “若如此,日后这类刑案只会越演越烈,害死更多无辜妇人,而后来的官员援引此例,有慑于此案乃是皇爷压阵,又怎么敢再行裁决重判?几家哭,总好过天下哭!” 谢宇宁心下一凛,震声道:“正该如此!” 只是在说完之后,又低了声音:“只是这些妇人所说,也并非没有道理……” 他犹豫着说:“菱角,之前选的那条路,其实是有道理的。” 短短几日之间,谢宇宁却有种体会到人生百味,迅速成长的感觉:“我来跑一趟腿,送她们去走菱角想走的那条路吧,她们都不是不能吃苦的人,有手有脚,没了丈夫,也能做工养活自己。” “从前听您说起七皇子妃,感觉像是故事里的人物,怎么会有那么多奇思妙想,却又跟史书亦或者列女传中所称颂的贤媛迥然不同。” “没有精妙绝伦的言论传出,也没有出类拔萃的书画技艺,反倒是很有些市井气和铜臭气,现下经了此事,再去回想,才惊觉那是多么了不起的识见和手腕!” “……能使人活命,就是最大的仁德和功绩。” 解侍郎有些诧异的看着他,回神之后,为之失笑:“谢郎好像在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呢。” 想了想,又说:“见者有份,我与你摊一半儿的钱。” 谢宇宁并不推拒,颔首应声:“好!” 就此敲定了此事。 朱元璋说是将此事全权交付给下属收尾,可实际上还是抽空听了一耳朵。 更别说谢宇宁护送那群妇人进城安置,身边少了个大活人,他总是能够察觉到的。 他也难免生出如谢宇宁一般的感慨来:“徐倩茂,是个人物。” 李世民笑道:“能放手叫她施为,咱们老朱也不差啊!” 彼时朱元璋正率众行进在山道上,积雪未化,马蹄踏落,便是一朵泥色,放眼去望,但见天地苍茫,万籁俱寂,只有马蹄声不间断的响起在耳边。 他静默片刻,直到李世民以为他不会言语的时候,才淡淡开口:“大概是因为,还是想让生活在这片山河当中的人过得好一点吧。且有时候,我也会好奇,最好最好,能做到什么地步?” “咱们都是被困束在盒子里的人,但她是盒子外的人,我们当然不是无能之辈,但后来者的智慧……” 说到此处,朱元璋再度一顿,几瞬之后,哼笑出声:“也是值得期待的吧!” 李世民细细品了品这话,也笑起来:“谁说不是?” 朱元璋一抖缰绳,催马向前,身后队伍随之警戒,扬鞭跟上。 马蹄声达达,雪花飞溅,纵马扬鞭,一往无前。 …… 谢宇宁带着那群妇人和她们的孩子踏上了行程,一路上啼哭之声就没停过,看他年少,甚至还有人气不过,抱着孩子咒骂他心狠手辣,害了她的丈夫。 谢宇宁马上让人拉开了马车的门:“你可以走啊,我又没押着你,走走走,赶紧走!” 那妇人便不敢吭声了。 谢宇宁嗤笑一声,重又启程上路。 亲随气不过:“少爷是一番好意,她们却这样不识抬举!” 谢宇宁的心态倒是很平和:“不能怪她们。” 他说:“她们接受的教育就是这样的,先前固有的思维也就是那样的。我把她们的丈夫送上了绝路,斩断了她们在这世间最大的倚仗和依靠,她们怎么会不怨恨我?” 谢宇宁思忖着道:“这是很多很多人的过错,只是最后结果却通过她的言行呈现了出来,这不能只怪她。” 亲随听得似懂非懂:“……噢。” 谢宇宁也没有过多的去解释。 连他自己都只是迷迷糊糊的摸到了那个概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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