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永年:“我与夫人鹣鲽情深,并无异生之子,小女性情执拗,只怕不能与人共事一夫。” 窦光业:“我可以不纳妾,一心一意同小姐相守。” 钱永年:“如若你们婚后无子呢?” 窦光业:“那我便过继族侄为嗣。” 钱永年:“……” 钱永年:“我怜惜小女,不忍心使她远嫁,长久不通消息。” 窦光业满面诚恳:“我可以入赘,到时候与小姐一处久居南都,侍奉您老人家,您以为如何?” 钱永年:“……” 啊??? 钱永年接连提了几项难处,希望他能知难而退,没成想对方却是越战越勇,到最后,竟是无话可说了。 窦光业见状,正待趁热打铁,门外钱梅吉却在这时候咳嗽一声,协同夫婿李方靖一起走了进去。 窦光业忙站起身:“这位是——” 钱永年道:“这是我的长女。” 窦光业豁然开朗:“噢,钱太太。” 又自然而然的向在她身侧的李方靖拱手道:“那这位,想来便是李大公子了?” 这个“大公子”,正跟他的“十一郎”一样,称呼的是李方靖在李氏家族的齿序,而不是说他是节度使府上的长子。 李方靖早就被人如此称呼惯了,此时也不过淡淡点一下头,拱手还礼罢了。 钱梅吉很客气的下了逐客令:“我协同夫婿归宁,家里地方又简陋,只怕无力招待窦公子了。” 短短的一个照面,窦光业便察觉到钱梅吉与其父的不同了。 钱永年有些文人性情,你好声好气、以礼相待跟他磨牙,他如何也不能拉下脸来驱赶宾客,但钱梅吉不一样。 她是真的会翻脸的。 窦光业显然不想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境地——他是来结亲的,又不是来结仇。 当下温和一笑,顺理成章的起身告辞。 钱永年赶忙叫住他:“院子里的东西,十一郎还是带回去吧。” 窦光业回身行礼道:“那是拜访的礼节,并不为别的,永年先生乃是南都名士,受得起的。” 钱梅吉也附和一句:“爹,你就收下吧。总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不是?” 窦光业脸色微变,笑着遮掩过去。 钱永年也不曾再继续强求。 等人走了,他长舒口气,转而看向长女,叹息道:“梅贞的婚事,还是暂且搁置几年吧,如今蜂拥而上的,都是看重她有你这个姐姐罢了,诚心却未必有多少。” 钱梅吉点头道:“正是这个意思。” 夫妇俩在石头巷子里用了饭,便辞别归家,临行前钱梅吉才想起来告诉父亲:“我今日去拜访了松均先生,他说是欣赏您的人品,过几日收拾妥当了,便要来家里拜访呢。” 钱永年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可是王鹤年王先生?” 钱梅吉笑道:“正是!” 钱永年难免露出几分责备的意思来:“怎么不早说?王先生现在何处?该我去拜访他才是!” 钱梅吉把他劝住了:“王先生初来乍到,房子还是租赁的,家里边有些乱,您不好贸然登门的,既已经说了要来,您只管准备好酒,在家等着,也便是了。” 出门登上马车,李方靖尤且还在回想岳父方才瞬间振奋起来的神色,不像是要有客上门,倒像是要去膜拜神佛。 他不禁道:“王松均在士林间的声望,竟有如此之高?” 钱梅吉脸上便多了些复杂的意味,七分钦佩,三分唏嘘:“他少年成名,蜚声海内,早年多有潇洒肆意之作,人称神仙,被赐金出京之后,体会到民间疾苦,诗词里又多了诸多百姓心酸——这才是父亲格外敬慕他的原因。” 王松均能够影响到的,不只是钱永年,还有李元达。 叫他留在南都,进行南都报的诗词筛选工作,这本身就是一个旗帜,一个符号。 一面招揽天下英才往来南都的旗帜。 一个表示南都节度使礼贤下士,看重文学的符号。 如今神都沉陷,文脉几近断绝,但是在地处西南的南都,节度使李衡大力支持,传续华夏文脉,你们真的不来看看吗? 就算跟昔年的神都繁华没得比,但当个九块九平替总行吧? 王松均如此大才,曾经几度初入宫廷,最终却也没能得到重用,天下惋惜,但是我李衡如今正在用他,这不就表示我比皇帝更有识人之明吗? 什么,王松均的政治觉悟太低,所以皇帝才不用他的? 可是皇帝也没想办法给他找个符合他能力的工作啊,我就给他找了! 你看我多善解人意! 钱梅吉没有跟丈夫一处归家,而是往节度使府上去拜见伯父,向他回禀此事:“明日的南都报,或许就可以对外刊登此事了——哎呀。” 说到此地,她有些懊恼:“早知道,该请王先生即兴赋诗一首的,有诗词传唱,更能打响名声!” 李元达含笑提出了另一个提议:“我倒是觉得,你们可以带着他在南都城里转一转,四处走一走、看一看,到城外不那么繁华的地方去也可以,到时候再请他去赋诗,其中真意,怕就要真诚很多了。” 钱梅吉却委婉道:“王先生的性情,有些愤世嫉俗,而南都如今虽也算是世间少有的繁华之地,但同神都比起来,只怕还是相差甚远,且一旦到了城外,会看到的东西,只怕也就不受我们控制了……” 要是遇到什么丢人现眼、有损南都声名的事情,他提笔就骂,到时候又该如何? 刊登上去? 则南都颜面大失。 不刊登,依照他的脾气,只怕拔腿就走。 难道还能强行留下吗? 那南都成什么地方了,土匪窝不成! 对此,李元达反倒看的很开:“那不是很好吗?假的毕竟是假的,有什么意思?倘若王先生当真能发现隐藏在暗处的毒瘤,要写诗骂我,那也无可厚非,作为南都本地的最高军政长官,治下不力,挨骂都是我应得的。” 他坦然道:“问题从来都是有的,即便贤名如尧,不也有丹朱那样的不肖之子?尧都有不足之处,更何况是我,过而能改,便是善莫大焉了。” 钱梅吉心悦诚服:“是,侄媳知道了。” 此事就此敲定,又议了其余几件事,她才状若不经意似的道:“说起来,这回能请到王先生为您效命,还要多谢平哥儿才是,要不是他机缘巧合遇见了王先生,还帮了他们一家子,只怕王先生是不会这么容易就点头的。” 李元达对于她的意图心知肚明,只是乐得顺水推舟:“就是从前亲兵考核拿了第一的那个李平?” “正是,”钱梅吉顺嘴给李平拉了拉亲戚:“是三房的一支,论起来,也该称呼您一声伯父。” 李元达马上叫人把他的名字记在屏风上:“把我从前用的那把弓赐给他,三天后我要协同各方使臣出城打猎,叫他一起去!” 钱梅吉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去,她手头上的事情多着呢,也是一天到晚忙的脚不沾地。 她离开之后,许景亨从书房一侧的屏风后出来,透过窗户觑了眼钱梅吉远去的背影,哼笑道:“这好消息送过去,平公子该摆酒谢咱们钱太太才是。” 李元达瞥了他一眼:“难道你以为钱氏会为此专程去送个消息?” 那不免落了下乘,倒像是去表功了。 事成之后,李平自然感激,何必白费腿脚。 许景亨面露怫然,不悦道:“跟你说话真没意思!” 李元达没理会他,转而就翻开了案上的文书,空间里边刘彻很自信的开始倒数:“三,二……” 最后那个“一”还没出来,许景亨已经完成自己的情绪调节,很自然的切开了新的话题:“听说窦家的十一公子往钱家去提亲了?” 李元达还没说话,刘彻就大声道:“看吧,我就说他超爱的!!!” 李元达:“……” 李元达强忍着进空间邦邦给他两拳的冲动,不咸不淡的道:“听说是,仿佛条件还开得很不错。” 许景亨悄声问:“你说钱家会答应吗?不只是窦家,听说提亲的人当中,还有别的条件出众的人选。” 李元达很诚实的告诉他:“其实我根本不关心他们家答不答应,我只知道,如果有来使打着找一个都内中人联姻,以求两边下注的话,那他一定会失望的。” 譬如窦家,即便没有亲临现场,李元达也能想见窦十一郎开出的条件。 巨额的聘金,窦十一郎会久留南都,甚至于他会入赘钱家,只求有一个子嗣跟随他姓窦。 这是窦十一郎的诚意,同时也是窦家为了保存一线血脉的手段。 如果最后朝廷获胜,那窦十一郎就是弃子。 如若最后南都获胜,那他就会是窦家这座腐朽高山上萌发出的新芽。 从此神都窦氏开辟出了新的分支——南都窦氏! 可对于李元达来说,他妈的你是谁啊?! 你们家那么多人在老子的对手那儿给他出钱出人,同时还留了一个在老子这儿上下张望,老子输了一无所有,你们他妈的还给自己留好了后路?! 做梦! 他不会阻碍钱家和别的人家结亲,窦家也好,别的人家也好,哪怕是皇家也没关系。 但是从结亲那一刻开始,钱家也好,入赘过来的人也好,都不要再妄想从他手底下拿到一丝一毫的政治资源! 你们给我老老实实的做平头百姓,世代都别想做官,家产超过一个限额,最好就做个大善人乖乖捐献一部分上来,不然老子提刀过去,你们一分钱都别想留! 王朝的更迭都是有规律的,上层太多,下层太少,下层不足以供养上层,秩序崩塌,继而天崩地裂。 然后新的王朝出现,如同初升的太阳一般,不可避免的走向日落。 眼见着如今天下大乱,重新洗牌,底层上场,高层翻车,李元达为什么要重新吸纳那些仍旧掌控大量资源的人过来? 不好意思,你们就是老子要分的蛋糕! 想投过来也不是不行,全家都给我过来,交钱保命。 办不到? 那你没救了,等死吧! 许景亨早就知道他这心思,也极赞同,找钱家结亲的才几个啊,想同许家攀关系的那才多呢,亏得他一双儿女都已经成婚,不然,且有的磨! 他这回来,要商议的是铸币的事儿。 许景亨从袖子里取出来几枚旧式的铜钱,按在指下,推到李元达面前去:“既然打算以南都的名义重新铸币,除了每文钱的质量跟铜的占比之外,最要紧的就是文字了,沿用从前的制式,只怕缺少明显的划分,可若是重新设置一个通宝字号……” 那就真是跟举兵造反没什么区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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