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达哈哈大笑,双手将他搀起,欣然向众人道:“摆酒!我今日喜得一子,合该庆贺!” 话音落地,恭贺声从四处而来,簇拥着那父子二人,一并往营帐处去了。 …… 李方靖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李平会得到伯父的看重,他并不奇怪,毕竟李平的确有真本事,但是他竟如此得到伯父的看重,甚至于下令让他从李氏本家的齿序排行,这就太叫李方靖痛苦了! 凭什么啊! 你把自己的亲儿子过继出来,然后又收了一个义子回家?! 不过此时此刻,最痛苦的并不是李方靖,而是李二郎。 因为经李元达研究之后发现,李平年纪正处于李方靖这个本家二房大公子和李三郎这个本家三公子之间,所以他欣然决定,以后李平就是李家二公子了! 称呼“二郎”也可,客气点,叫声“二少爷”也不错。 但是…… 许景亨很不好意思的提醒他:你还有个二儿子啊! 这会儿叫李平排行第二,原来的老二怎么办? 李元达恍然大悟,先把他过继出去,然后下令把这个蠢蛋送去出家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挨完鞭子之后经常背地里骂我! 许景亨:“……” 用聪明人替换一个蠢货,算起来还是赚了呢! 朱元璋啧啧称奇:“他是老二,你是老六,你们父子俩都得到了光明的未来!” 李方靖知道此事之后,深有种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感觉。 他是该庆幸父亲对自己还有一丝感情,把自己过继给了二叔而不是直接勒令出家,还是该为自己走了,李氏长房却又添了一个与父亲没有直系血缘的儿子而难过? 他有些抑郁的回到了家,默不作声的坐到了妻子的书案前。 钱梅吉听他说了事情原委,然后问:“你就是这副表情,一路回来的?” 李方靖点头。 钱梅吉又问他:“在伯父面前的时候,就是这副表情?” 李方靖不禁有些戚然:“我太蠢了,是不是?” 钱梅吉喜道:“赶紧再去找朝廷那边的细作要钱呀!这是多好的理由——伯父又添了义子,你心灰意泠,反叛之心更强了!” 李方靖:“……” 李方靖眼泪差点掉出来。 这个家真是一点温暖都没有了…… 钱梅吉就看不上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还有人嫌钱多的吗? 再则,朝廷给自家一份钱,他们自己就少用一份钱,此消彼长,这不也是另类的抗敌吗? 简单劝慰丈夫几句,她带着人匆匆忙忙的出去了,这日她还领了差事,要陪同松均先生在南都各处走走转转。 王鹤年出身豪族,家财颇丰,虽然此时那些财帛都已经消失在战乱乃至于岁月的风雨之中,但他无疑是见过人间富贵、明了世间繁华极致的。 作为南都人士,钱梅吉乃至于其余那些南都出身的本地人,心里边其实都不可避免的带着一点暴发户的心态。 看,你们神都人从前总是用鼻孔看人,觉得神都之外都是乡下,没想到如今时移世易,我们南都成了世间少有的安逸之所吧? 然而在王鹤年面前,钱梅吉却是半分的得意都没有。 要知道,这位先生曾经在神都住过数年,更曾经是天子的座上客,哪有那么容易被打动? 钱梅吉甚至于有些担忧,他会因为南都远逊于从前的神都而面露失望。 然而出乎她预料的是,一路上,王鹤年看得很认真,脸上没有失落,甚至于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皱着的眉头,好像也稍稍舒展了几分。 因为,他在这里看到了希望。 百姓的眼睛里还有光亮,这座城市里生活的人,还担得起安居乐业这几个字。 转而又去了城外。 出城时日头尚高,折返回去的时候,却已经夕阳西下。 王鹤年坐在马车上,始终没有言语,钱梅吉按捺不住,终于轻声询问出来:“今日所见所闻,先生以为如何?” 却听王鹤年道:“早就听闻李节度使治下有方,城中一见,果然如是,然而到了城外,问过农户们的赋税和徭役境况,才真是心服口服。” 说完这些,他神色稍有迟疑:“只是有一件事稍有不妥……” 钱梅吉马上问:“还请先生直言?” 王鹤年目光在她脸上一扫,见她面带诚恳,显然并非是信口一言,遂也正色道:“南都城修建至今,约莫也该有百十年了,人口本就日渐增长,城内难以负荷,加之近来流民涌入城中,种种问题便涌现出来了。别的处置的倒都很妥当,只是有一处——” 他徐徐道:“城中人多,茅厕却少,多有随意便溺,乃至于四处抛掷污物之人,此事一来容易滋生疾病,二来也有碍观瞻,损及南都声誉,还是尽早处置为上。” 富贵人家是注意不到这些问题的,因为他们用不上。 只有平头百姓能遇到。 但是,又有谁能够将他们的声音传递到上层人的耳朵里呢? 王鹤年忽然很庆幸,自己选择住在贫苦之地,而非迁往南都豪富云集之处。 钱梅吉认真的记下了:“先生放心,您所说的话,晚些时候我会如实转告伯父的!” 王鹤年却并没有一定要紧盯着她落实的意思,当下笑道:“该逛的已经逛完了,却不知是否有机会去拜会一下令尊呢?” 钱梅吉当即道:“先生客气,家父听闻您有意前往寒舍,早就扫榻以待,备了好酒,请您一定要过去才好!” 王鹤年捻着两缕胡须,终于稍稍显露出一点轻快的样子:“那咱们这就走吧!” 钱梅吉遂吩咐车夫,好生送王先生往自家去。 王鹤年微觉吃惊:“钱太太不同往吗?” 钱梅吉微笑道:“今日之事,乃至于先生所说的话,我须得马上去回禀伯父,尽快处置才好。” 王鹤年眼中惊色更浓一点:“现在就去?” 钱梅吉很确定的点点头:“现在就去。” 王鹤年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出什么来,然而眼底的神色,却是很欣慰的。 他想,如果那位李节度使行事果真如此果决迅疾的话,那这南都,还真是来对了啊。 …… 钱梅吉过去的时候,府上正在行宴。 因着没有叫尊长出来迎接小辈的道理,最后便是李方慧这个妹妹来接:“还是为着二哥的事情,父亲心里高兴呢。中午喝了一场尤嫌不够,晚上继续。” “家里边的兄弟姐妹们都在,还有几个族里的兄弟们,也叫了大哥,只是……” 李方慧说起来都觉头疼:“他推说身体不适,没有来。嫂嫂彼时在外边,一时寻不到,便没出城去寻你。” 这是在同钱梅吉解释,不是一家子人孤立你们夫妻俩,不要多想。 钱梅吉眼明心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明白。” 丈夫要是个聪明人,也轮不到她进门呀。 姑嫂二人相携进门,钱梅吉便觉室内的酒气扑面而来,夹杂着香炉里散出来的冷香,竟也不觉醺然。 左边是女宾,即将出嫁的李兰芷在上首,下边的席位是李方慧的,再之后是存在感很小的李方容,她下边是季明仙,再之后是李方妍。 右边是男客,排在首位的自然是许景亨。 在他之下,因着李方靖不在,便是李平排在了首位,其次为李三郎,再下边几个都是本家血缘亲近的几个儿郎。 年轻一代里,钱梅吉是长嫂,她甫一入内,众人齐齐起身,口称“大嫂”。 钱梅吉则去问候最上边的李元达:“伯父,侄媳妇来的不巧,倒是搅了您的酒宴。” 李元达笑:“怎么会?” 季明仙心思灵巧,已经示意人添了坐席和酒菜过来。 钱梅吉笑着同她颔首致意,将将坐定,便听伯父问了出来:“王先生今日说了些什么?” 钱梅吉起初有些诧异——这样的场合,伯父怎么直接问了出来? 却还是如实讲了出来。 “都内的茅厕太少啊,”李元达念叨了一句,继而一拍桌子,赞扬出声:“果然是松均先生,慧眼如炬,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能人所不能,真奇才也!” 众人:“……” 许景亨这么偏向他,都不由得悄悄掩住口,低声说:“吹捧的稍显刻意了一点。” 李元达恍若未闻,眼睛已经扫到了李三郎之下的那几个李氏子弟身上:“有没有人想领这差事来办?” 被他看着的几个年轻人都懵了。 啊? 修茅房? 这……多不体面啊! 如今李氏的年轻一代里,李方靖协同妻室办了南都报。 李三郎也受令要进吏房。 李平便不必说了,方才节度使钦点,随从他参赞军务。 听听,听听,这差事,说出去都觉得脸上有光! 他们今日能够列席,也算是族内仅次于这三人的身份了,不求领一个多么光明的前程,但是也别叫我们去修茅房啊。 太丢人了! 我们不要面子的吗! 哪怕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上阵冲锋,也比这个活儿好啊! 几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涨红了脸,感受到节度使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一时之间,却也没人冒尖。 反倒是从另一边传来一道细细的声音:“父亲,如果您放心的话,请把这件事情交付给我吧。” 众人齐齐看了过去,继而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头。 李三郎道:“小六……” 在他上首,李平却只是观望,没有贸然做声。 那几个年轻人不愿意做这差事,李元达心里边是有点失望的,被他选到这里的人才都颇不俗,但是心气嘛,就有些好高骛远了。 这也是年轻人的常态,还是要继续打磨才行。 而对于李方妍的毛遂自荐,他也没有去泼冷水,只是问:“你确定要领这差事?” “是,”李方妍很确定的道:“三月为期,我愿立军令状!” 李三郎下首处的一个年轻人不禁道:“都是自家人,说的也是自家话,哪里就要立军令状这么严肃了?六妹妹且去试试手,不成的话,也还有我们呢!” 其余几人纷纷附和起来。 他们不愿领的差事,一个小姑娘却领了,说出去怎么好意思? 不愿担这名头,帮一把总是好的。 几个少年人叽叽喳喳的商议起来。 这个说:“明天去数数南都城里一共有多少间茅厕!” 那个说:“上哪儿去弄盖茅厕的石头啊?” 还有一个说:“或许户房里该设一个专门管这事儿的吏官才好……” 直到此时此刻,李元达才真心实意的微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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