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所谓的商税,也就是天下各地的平均水准,不算少,但也不多。 而许景亨早年不济的时候甚至于卖过枣,他是知道商人的狡诈和难处的,所以在主政之后,也没有提高商税,以此增收。 因为他知道,商人的利润大概就是售出价减去成本,可实际上,商人拿不到那么多。 因为还要应对胥吏和官员们的层层盘剥。 甚至于手中的利润,要吐出去将近一半,剩下的那一半,才能落到自己手里。 节度使提高商税的内中深意,他已经心知肚明,这不是要给商人加压,相反,是要给他们减负。 南都制定出统一的商税征收标准,较之从前更高一筹,政府可以创收,而与此同时,也会明确的下达命令——南都只有一个政府可以对外征收商税,有且只有我们! 除了这个统一的部门之外,别的向你们伸手的,都不必理,有敢纠缠为难的,禀报上来,自然有人处置! 如此一来,便宜的是商人,创收的是衙门,可世间之事有缺就有多,这两边都赚了,是谁亏了? 当然是胥吏们了! 若是寻常的地方衙门,主官敢下这么一道绝掉胥吏创收的命令,被架空甚至于被自杀都不稀奇,但这是寻常地方吗? 这可是南都! 如今南都最多的就是人,你不想干,那就趁早滚蛋,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许景亨借机将李方妍拟就的章程递了上去:“有些地方稍显稚嫩,但也算是言之有据了,借着这个时机,往外筛一部分人,也是好事。” 人口普查是好事吗? 对南都衙门来说,当然是啊。 既能摸底,又能掌握人口流动情况。 就是要废人力。 你是一个胥吏,成天坐在办公室里喝茶,间接性的敲诈几个外来的客商,这日子过得可真是美滋滋! 这会儿上边下了一道命令,叫你跟同僚顶着风出去挨家挨户的查人,问一间房子里住几个人,人都是从哪儿来的——南都这会儿可有几十万人呢! 你就说你要是摊上这差事,生气不生气吧! 尤其听说这所谓的公用茅房建起来之后,大粪的征收也要被官府统一把控,那之前自家扶持上去的几个粪把手,岂不就无用武之地了? 这怎么能行呢! 一来不想干活,二来不想影响收入! 不想干,想摸鱼,想磨洋工。 李方妍的计划书里其实有备注上,对于这些外出核查的人,可以适当的加一部分补贴,许景亨一看就笑了——这位六小姐的想法是好的,体贴下属,可是这笔钱他是不会叫户房出的。 即便是六小姐想自己出也不行! 胥吏是有俸禄的。 他们不止有俸禄,还有大笔的灰色收入! 领工资还对外盘剥,叫他们上班还要再给一分钱——干脆你来给我做上司吧! 不给钱,一文钱都不给。 还是那句话,不想干就滚! 别得了便宜还要便宜! “且除此之外,我还有另一重考虑。” 许景亨眉头皱起,有些忧虑的样子:“如今城中涌入的流民太多了,济贫署虽然尽心竭力,但仍旧力有未逮,城中大户趁机蓄奴,不可不谨慎处置。如今借着人口普查的功夫摸摸底,也是件好事。” 李元达翻了翻许景亨递上来的那份章程,上边字迹稍显粗陋,是李方妍的手笔。 有部分被红色墨笔划去,或者另有删改,字迹隽永端正,那是许景亨的手笔。 他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继而将其合上,递还回去:“很妥当,就这么办!” …… 李方妍拟定的那份章程经了南都最高军政机关的同意,紧接着就被加盖印章,发到了底下去。 这才有了第二日大清早就轰轰烈烈展开的南都第一次人口普查活动。 节度使下令,要在南都广修茅房的事情一经传出,便在底层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因为这事儿真的能惠及到他们。 如钱永年所说,这是善政。 可是有人喜,当然也就有人忧。 譬如说户房的胥吏彭武,短短一日之间,便接到了好几个坏消息。 他的表弟赵十一,因为领了差事却背地里磨洋工,带着手下人出去喝茶嗑瓜子被抓了个正着,直接被撵出了户房。 他的几个铁杆心腹出去干了一天,下午下值的时候各个都到他面前诉苦,说是走了一整日,油水儿是一点都没占到,倒是把自己累得腰酸背痛,到这会儿鼻子里都是大粪味儿。 还有与他相熟的粪把手悄悄送了厚礼过来,说老哥哥你得帮帮忙啊,这贵人们想一出是一出的,这不是断了我们的财路吗? 我们的日子不好过,以后你老兄也跟着少吃一口肉不是? 别的都可以暂且拖延一二,倒是赵十一这事儿…… 彭武专门寻了户房的副掌案——如同朝廷六部有尚书掌管一样,六房自然也有专门负责的最高长官。 这个人被称为房首,也被称为掌案,因着南都如今人口众多,诸事繁杂,是以每房在掌案之外,又格外设置了两个副掌案。 这回彭武去找的,便是他相熟的那一位副掌案。 带足了礼物,兼一张笑脸,天黑之后,他悄悄的登了副掌案的门。 “十一这小子也算是您看着长大的,我赵叔跟您还曾经是同僚,这回他有事儿,您得伸伸手,捞他一把啊。” 彭武先拉了拉关系,又说:“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一群爷们儿出门渴了,想喝口水,偏叫人瞧见,告了上去,这哪是他当差不力,是有人故意想整他呢!” 副掌案的媳妇坐在旁边,吊梢眼往上一抬,阴阳怪气道:“彭武啊,你是不知道,人家的威风可大呢,不只是你们家十一,就咱们户房,才一天,就撸了十六个人出去!” 她的娘家堂兄也被撸了。 且那还不是个寻常的低级小吏,是个与彭武一般品阶的胥吏,油水异常丰厚,一朝被撵出去,丢脸,丢钱,也窝火。 原本丈夫沉着脸不许她出声,她也就只好憋着火在那儿嗑瓜子儿,这会儿彭武来了,可算是打开了话匣子。 “你说节度使是怎么想的啊?这么大的事儿,交给一个黄毛丫头!这倒好,整个南都都给搅的人仰马翻……” 她由衷的叹口气,扯出手绢儿来,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你说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又开始叽叽喳喳说人八卦:“听说那个六小姐从前是个傻子,也不知道现在好了没有——也就是这种傻子,才格外不把我们这些经年的老人放在眼里呢,一个闺阁小姐,出来操弄这种事,节度使居然也不管管她,我要是有这种丢人现眼的闺女,气也气死了!” 在南都城,这一晚如此议论的不在少数。 不敢将矛头指向节度使,更不敢指摘官府,甚至于连说那几个协同办事的李氏子弟也不敢,只敢对着看起来最孱弱的李家六小姐开火。 毕竟先前她留给世人的印象在那儿摆着,且曹夫人执掌李家后宅的时候,为了泄愤,甚至于很乐意对外传播家中庶女的丑名。 利益受损所带来的的仇恨远比泄愤迁怒所带来的的怨囿更多,一日之间,李家六小姐是个痴愚的傻子的消息甚嚣尘上。 很快,李方妍得到了一个称呼,粪娘子。 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这是相当恶毒的一个称呼了。 知道此事的人,有一笑置之的,有暗自皱眉的,也有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使人推波助澜的。 看似平静的南都,实则暗潮汹涌。 …… “砰”的一声震响,李约一掌击在案上! 继而他霍然起身,杀气腾腾的到不远处茶楼里嚼舌头的妇人面前去,同时一声怒喝:“你们刚才说的话,再给我说一遍?!” 那几个妇人穿得都颇齐整,发髻上的首饰不算华贵,但也绝不是寻常妇人所能有的,显然家中资财丰厚。 出身这样的人家,当然就得会看脸色,见个十七八岁的魁梧年轻人满面怒色的朝自己发作,衣着也不似寻常人家能有的,后边还跟着几个随从,下意识便矮了三分。 年纪大一些的那个忙道:“小官人听岔了,我们娘们几个说几句体己话罢了,怎么就惹得您生了这么大的气呢。” 说完,便使眼色给另外几个,起身要走。 李约既然能当场发作,显然就不是个能忍让三分的脾性,见状把眼睛一瞪,伸手拦住:“打量着我好糊弄不成,我叫你们走了吗?!” 说完他冷笑一声:“不怕叫你们知道,你们刚才说三道四的正是我家妹子,粪娘子?当着李家的人骂李家的人,你们好大的胆子!” 那几个妇人听罢都变了脸色,知道他乃是李氏子弟,语气更软三分:“公子恕罪,不知您身份如此贵重。” 又巧辩道:“我们先前那般称呼李小姐,其实是钦佩她,难为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儿,这么大的事情办得井井有条……” 其余几个纷纷附和:“是啊,是您误会了,我们其实并无恶意。” 再见李约一副悍匪的模样,实在害怕,不由得看向围观众人,哭泣起来:“我们几个弱女子,不知道是怎么得罪了公子,几句妇人私语罢了,难道这也是滔天大罪吗?” “好,好好好!” 李约气极反笑,连连点头:“方才我亲耳听见你们取笑我六妹妹心智不足,说她是粪娘子,这话你们认不认,嗯?!” 几人下意识就要否认,然而眼见对方怒目圆睁,活像是个夜叉,瞬间萎了回去,当下老老实实道:“这……这的确是我们说的。” 又强辩道:“可我们是没有恶意的,只是钦佩六小姐而已啊!” 李约要她们承认这话是她们说的就够了,当下大手一挥,吩咐随从们:“带着几位夫人到户房去走一遭,她们既如此褒赞我家妹子,我怎么能不送她们一份厚礼?!” 侍从们围了上来,几个妇人瞬间惊恐大叫:“不要碰我们!” “干什么?!” 还有一个放声大叫:“杀人了,救命啊!!!”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不乏有指指点点,觉得李氏的衙内仗势欺人的。 李约只当是没看见,环视一周,拱手道:“在下李约,乃是节度使的族侄,李氏四房出身,这几日主持南都修建茅房事项的,是我的妹子!” “方才是这几人亲口承认,因为钦佩我妹子,所以才开口管她叫粪娘子,她们如此盛情,我这个兄长不能不投桃报李,回报她们一二!” “至于如何回报——诸位若是有兴趣,尽可以到衙门外一观,小子这点颜面还是有的,请几位户房的差役在外办差,并不算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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