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他而言,真的有那么不可或缺吗?竟然疯狂到不惜丢弃身体的一部分,就为了赌奇迹会不会发生, 赌她会不会回来? 如果她不回去, 他是不是就要用到更极端、更残忍的方式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哪怕最后连命都要丢掉? 盛婳坐在床上, 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密室里他提起前世的那场献祭时语气暗含的剧烈痛楚, 纤白的十指慢慢抓拢起腿上覆盖的被子。 明明室内很温暖, 很安静, 她却仍然感觉到有如密室那三天一般的寒意爬上她的尾椎,久违的颤栗感撼动着她的寸寸神经。 不……她绝对不能放任他在那个世界里不断自戕, 否则她在现世的余生里良心也会不得安宁。 想到这里, 盛婳已经猜到了系统的意图,于是轻轻问道: “我穿回去之后还能再穿回来吗?” 她放心不下祁歇, 但更不会放弃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安逸生活。 系统答道:“可以的,宿主。只要阻止了他的自毁念头, 让他重新燃起活下去的希望——最起码让他活到四十岁, 我就会带着你穿回来。” “我要去多久?去了之后, 我在现代世界的这副身体会沉睡不醒吗?” 哪怕真的要回去收尾, 盛婳也不想让在乎她的人担心了,如果她突然在家里昏迷不醒, 盛汐肯定会着急的。 “宿主,你原来那具身体机能已经完全坏死,不能再用了。如果你同意,你在现代世界的这具身体就会一起穿回去,等你再回来时,这里还是这个时间点,不会变。” “另外,你还记得你给崔树旌延续寿数的时间离他原定的死期还有一年吗?但当初我留了个心眼,从中抽取了一个月的寿数保留了下来,正好嫁接在你这具身体上。” 盛婳沉吟道:“所以,我只能在古代世界停留一个月?” “是的,这是我能争取到的最长时间了。” “如果我完成不了呢?” “那就只能任由这个小世界慢慢走向崩塌了……不过能拯救还是要拯救的。宿主请放心,我会确保你平安无虞、全手全脚地回来。” “……好。” / 天韶国此时正是深秋。 北疆一片冷落,红衰翠减,残照当空,黄云凝暮。塞外峻岭上蜿蜒着余晖,磨去陡峭戈壁的些许棱角,大片营帐驻扎此地,丘阜之上高筑数座烽火台。 这几年战事颇少,训练有素的士卒们却是一如既往地巡逻在营地外围,沉重的兵甲在走动间发出踢踏的响声。 在营地几里开外的一座丘阜之上,覆满了萧瑟的荒草,这里是附近最好的观景之处,能把北疆一年四季的美景尽揽眼底。 “婳婳,我又来了……对不起啊,这个月有点忙,一直没来看你。” 崔树旌一边清扫着墓碑上的沙尘,一边在一旁坐了下来,疲惫至极地靠着冰冷的石板,絮絮叨叨地说着: “你在天上过得还好吗?我这里一切正常,最近又被我小叔丢去隶关历练了,他说我整日只知道操练营地里这几个可怜的兵士,精力这么旺盛的话不如让我去隶关帮他管理军队。” “他把一应事务都丢给我,自己倒好,回上京见老情人去了。留我一个人在隶关和一群不服管的将士大眼瞪小眼。” “我可是花了整整七天的时间,好不容易才让他们信服我一点,把他们整顿完,还没等正式分队的时候,我自己先累死了。” 崔树旌被晒得黑黢黢的脸颊轻轻蹭了蹭旁边被打磨得很是光滑的墓碑,再开口时语气带上了一点委屈的鼻音: “我好想你啊……如果是你的话,肯定只需要略施小计就能把他们的军心收拢过来,不像我只会用蛮力把他们一个个打趴下,还给自己添了不少伤。” “如果你心疼我的话,今晚就来一下我的梦里吧……好不好?你上一次来都已经是好久之前了。” “那一次我梦见你穿着那套嫁衣坐在床边冲着我笑,还给了我一脚,说没有我这样黏人的新郎官。” 说到这里,崔树旌从心口的衣襟里掏出那封被年岁磨损的婚书,粗粝的指尖珍惜地划过上面并排而列的两个人名,忍不住吸了吸鼻涕: “如果我当时死皮赖脸黏着你不放,不出去敬酒,一直在婚房里守着你该多好,哪怕你打我骂我,我也不出去。” 肃杀的秋风刮过耳边,他的声音里多了一分颤抖的哽咽: “那样的话……你是不是就不会死?” 滚烫的眼泪滴落在婚书上那两个清秀的小楷字迹,崔树旌难受地弓起了身体。 他这几年来总是无数次地设想当时的情境,每当在梦里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每当以为自己能够抓住烟火消逝前的那一缕流光,却总是会在紧要关头猝然醒来,随后漫无边际的孤独感将他彻底吞没。 他总是睁着眼睛度过梦醒之后的寂寞长夜,直到天际曙光初现,再度过心灰意懒的一天。他用无休止的疲累麻痹身心,以期借此遏制住心中那阵绵绵不绝的痛意,如此循环往复。 崔树旌知道,他的婳婳可能没那么爱他,甚至这桩婚约也有可能出于她某个不为人知的目的,但他总是乐观地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她婚后与他相处的时日一久,少年夫妻老来伴,再冷硬的心也会有滴水穿石的一天。 他可以等,等到他慢慢挤进她熙来攘往的心里,再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一个个赶出去,把她的心据为己有,到那时候,她的眼里只会有他,不会再有别人。 可就是那么一个转身的功夫,她便留给他一具了无声息的尸体。 在她走后的第一年里,崔树旌几乎有些恨她的。恨她那般绝情,舍得在新婚之夜撒手尘寰,从头到尾没有顾及过他这个丈夫的想法。 可到了后来的第二年,第三年……直到第五个年头,他已经舍不得责怪她了,他只怪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毫无防备地走开,没能看好她而让她冲动做下置生死于度外的决定。 他心里那点微弱的恨意已经转化成了无穷无尽的思念。这阵像是潮水一样的情绪漫上他的心间,每次带来的只有渴望她重现梦里的希冀。 梦境也好,鬼魂也罢,他只想再见她一面。 “启禀将军,营地里闯入了一个小兵,说是想见将军一面,您看要不要把他赶出去?” 有下属过来禀报,远远站在两丈开外的距离,生怕窥见了什么不该看到的画面,头埋得低低的。 崔树旌擦了擦眼泪,声音重新变得冷肃: “谁来都能见我一面,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是,属下这就把他赶走。”这名将领还想说什么,但止住了话头,只是俯首答道,转身便欲退下。 却在这时,崔树旌手里一纸薄薄的婚书被山风掀动了一角,撩过他伤痕累累的手背。 一瞬间,说不清是什么玄妙的念头和这纸婚书一样点触了他内心的某个地方,崔树旌忽而出声道: “等等,那个人有说什么吗?” 这名将领原先是觉得没有必要把那个人无关军情的话重复一遍,但此时面对崔树旌的询问,他也只能如实答道: “那个人说,他与将军您曾有过相约北疆一游的约定……将军?哎!将军您等等我啊!” / 盛婳真要庆幸系统在把她投放进这个世界的时候给了她一套护身的铠甲。 由于她是连同着现代世界的身体一起穿过来的,所以系统传送的地点很难准确到皇宫,只能是天韶国境内的某个地方。 她甫一落地,看到四周的军营,内心懵然了一瞬,但看到崔家军的旗帜在秋风中猎猎招扬,她几乎是刹那间就反应过来: 崔树旌肯定就在不远处! 然后下一秒,她就很悲催地被巡逻的士兵用刀剑架住——如果不是铠甲护身,以她来时身上那层薄薄的睡裙肯定要被划拉出几道渗血的口子。 为首的将士询问她是何人,盛婳只能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无害,并说是崔树旌的故友,恳请见他一面。 那名将士半信半疑地走了,其余架在盛婳身上的刀剑却没收回去。 夕阳西下,落日磅礴,风声飒沓。终于在沉沉暮霭临近消逝的时候,远处出现了一道披着霞光、乘着铁骑飞奔而来的身影。 盛婳忽然有股近乡情怯的惧意。 她这副身体与原来相比只能说仅有五分相像,更别提在落地的时候系统还帮她描了粗眉修了容,她现在看起来就是一个长得略微清秀的小兵而已,跟从前的华朝公主搭不上关系。 也不知道崔树旌能不能在见她第一面的时候就认出她来。五年过去,他会不会已经把她的长相、他们之间的约定给忘了…… 盛婳正忐忑着,她看着崔树旌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将长鞭随手丢在地上,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他的神情隐在苍茫的暮色里,叫人看不真切。 她身边的兵士见着崔树旌的到来,纷纷撤去了离她不到三寸的利刃。 崔树旌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他几乎是小跑起来,穿过一众兵士愕然的目光,径直把盛婳大力抱进怀里。 “婳婳。”他颤抖着声音道:“我知道是你……对不对?”
第95章 和离 这一刻, 所有的局促和紧张都被融化在崔树旌这个单刀直入的拥抱里。 盛婳用力回抱住他,眼眶也有些湿润:“对,是我,我回来了。” 崔树旌破涕而笑, 他紧紧抱着她, 热气喷洒在她的颈间: “真好……梦里还能抱到这么真实的你, 而且你还会回应我。” 盛婳察觉到不对,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肩:“喂!就是我啊!” 她的力道其实不重,却把崔树旌捶得一个激灵。半晌, 他终于像是不确定似地缓缓移开身体, 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面容: “婳婳……真的是你?” 他粗糙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茧子磨得她生痒。崔树旌一脸恍惚, 喃喃道: “我真的不是在山顶那座墓碑旁睡了一觉, 才梦见了你?” 盛婳莫名又感到鼻酸, 她坚定地牵过他放在她颊侧的手, 一遍遍地肯定: “不是梦,就是我, 你没看错。崔树旌, 我真的回来了。” “你……”崔树旌迟疑一瞬,目光在她脸上来回逡巡, 又问: “你现在是人是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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