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我这里。” “好呀。”盛婳以为他这是要把自己的营帐空出来,笑眯眯道。 崔树旌任劳任怨地收拾完了她洗澡的用具,还把浴桶搬了出去——他这时候又不愿意叫下属假手了。 盛婳今天也确实累了,从现代世界穿过来之前她本来就是要准备睡觉的,又被系统带着折腾这一遭,困意简直加倍袭来。 她熄了灯,爬上床,崔树旌的被褥、枕头应该是今早刚换的,没有异味,只有被太阳晒过的干净气息。 盛婳闭上眼睛,很快陷入了浅眠。 营帐外还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毕竟不是常年行军打仗的人,第一次睡在这种环境里,盛婳莫名不敢睡得太死。 迷迷糊糊中,她翻了个身,却径直扑入了一个与她有着同样皂角气息的、热气腾腾的怀抱。 床上有人。 向来是一个人睡的盛婳猛然睁开了眼睛,再想退开已经来不及了,崔树旌把她拉过来拥入了怀里,铁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低哑的声音却全然是小心翼翼: “婳婳……五年前欠我的洞房花烛夜,如今该还上了吧?” 他微微急促的呼吸声钻进盛婳的耳朵里,带起一阵难言的酥麻,像没有命令便对眼前的肉按兵不动的野狗。 她一下子醒了神,抵住他的胸膛使他不再继续凑近,曲起的腿却在不经意间感受到某处奇异的变化。 第一次从崔树旌身上捕捉到属于成年男子的侵略感,盛婳头皮发麻,干笑道: “我……我今天很累了……” 这是变相的拒绝。崔树旌闭了闭眼睛,兀自忍耐了一会儿,才从床上坐起来,声音比刚才更哑: “对不起,我出去一会儿。” 盛婳还没反应过来,黑暗之中衣袍摩擦的声响窸窸窣窣,紧接着崔树旌走出了营帐,徒留一阵方才沐浴过的水汽夹带着皂荚的清香。 为了跟她睡在一处,他还特地去洗了个澡。不过眼下这种情况,他估计又要冲一次凉。 盛婳躺在床上,看着朴素的帐顶轻轻叹了口气。 她很理解崔树旌火气旺盛,更别提他今年已经二十五岁,除了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连个妾室通房都没有,忍了五年,忍到她回来的这天夜晚,想行使一下夫妻合法权益,不为过。 她之所以觉得很抱歉,是因为这场洞房花烛夜她大抵永远也给不了崔树旌了——一旦和他有了肉.体上的关系,她就相当于正式与他捆缚在一起,一个月后再离开,她需要承受比五年前更甚的心理压力,崔树旌亦然。 所以,不如从一开始就阻止苗头的发展,这样对彼此都好。 想到这里,盛婳也坐了起来,开始思考自己该如何解释一个月后又要离开的事情。 她必须和崔树旌说清楚,不能再像上次那样一声不吭地离开了。而且她还要狠下心来把他们之间的婚约关系彻底断开,否则今晚的事情还会频繁发生,她拒绝得了他一次两次,但之后的三次四次他必然会起疑,引发不必要的误会。 于是等崔树旌冲完凉、平息了火气之后,看到床上模模糊糊坐起来的人影还有些惊讶。 他凑近前去,笑着揽过她的腰身: “你在等我吗?好乖。” 盛婳还在思索,一下子被抱了个满怀,不自然地笑了笑,好在光线昏暗,让人看不清楚她面上的僵硬: “突然有些睡不着了。” 以为她还在介怀刚才的事,崔树旌捋了捋她垂落下来的长发,安抚道: “方才是我唐突了,你刚回来,理应让你好好休息一晚才是。” 他话语里是在很真诚地反省,不过加了“一晚”这词便显得有些暧昧——好像让她好好休息了一晚之后,第二天晚上就能叫他得逞了。 盛婳有些无言以对,静默半晌才道: “树旌,我想跟你说件事。” 在这样只有两个人独处的情况下,还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崔树旌理所当然地认为她要说的不是什么紧要的事,而是私密的夫妻夜话,先侧过去在她脸上轻吻了一下,才克制地退开: “什么事?” 盛婳被他突然的亲近打得措手不及,防止他再搞突袭,连忙将他的脸推远。 她深吸一口气:“我们和离吧。” 话音刚落,盛婳不出意外地感觉到掌心里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一道乍然幽暗下来的目光落在她面上,像要寻找她的神情之中是否有开玩笑的意味,可惜崔树旌没有夜视的能力,也分不清她此时是认真还是戏谑。 从傍晚见面到现在,他罕见地沉默下来。片刻后,他一言不发地下了床,点上灯。 营帐内重新亮起昏黄而温暖的烛光,只是气氛却是一派肃穆,落针可闻。 崔树旌重新坐了回来。他打量着她的面容,这张脸洗去铅华,褪去青涩,变得比从前的容貌更灼目,如同经过时光沉淀酿造出来的美酒,光是其间飘出来的香气便勾得人心驰神往。 但此时,他却从这张脸上找不出任何冲动的波澜,有的只是不可置喙的平静,这种沉寂的神态远比无理取闹的哭喊、声嘶力竭的怒吼出现在她脸上更叫他心惊胆战。 崔树旌勉强扯出一抹笑来,无比希望她是在演戏耍着他玩: “婳婳,你是在说梦话吧?你……”说到一半,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滞涩: “你怎么会想要同我和离呢?是我做错了什么?” 难道是他还在梦里没有醒来?崔树旌掐了自己一把,清晰的痛感仿佛蔓延到他的心里,提醒他眼下的真实。 盛婳摇了摇头:“我不是在说梦话,也不是在逗你,我是认真的。” “不,你一定是……是在说气话吧?”崔树旌的声音像要哭出来似的: “你是怪我方才对你动手动脚吗?对不起我以后不这样了,你……”他哽咽着拽住她的衣角: “你别不要我。” 听着他的话,盛婳虽然心有恻隐,但还是遗憾地拂开他的手: “树旌,我没有不要你,是我自己的原因。” 她话锋一转,缓缓道:“对于我说的这些年的经历,你其实也有疑虑,对吧?” 崔树旌眼里还有一点泪光,闻言愣怔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怎么就从和离的事跳到了这个话题。 盛婳攥住了他的手,神情忽而十足十的认真: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你可能不信,但你必须得信……其实,我是借尸还魂来的,阎王爷留给我的期限只有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就要离开了。” 在闪烁的烛光下,说这话时盛婳的面容都仿佛蒙上了一分神秘的面纱,很有些诡秘的意味。崔树旌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问: “你又要走?去哪?” 他一点也没有以往听到这样荒诞无稽的鬼神之说时该有的嗤之以鼻,第一时间竟然是关注她的去向。 意识到无论她说什么他是真的都信之后,盛婳的目光陡然变得复杂,但起了头,她就得硬着头皮编下去: “阎王爷告诉我说,如果我能完成未了的心愿,走轮回道的时候就能投胎转世到一户好人家,如果有遗憾未了,我便只能做一只游荡在世间的鬼魂,不得轮回。” 盛婳也知道自己的话漏洞百出,为了加强说服力,她把五年前新婚之夜崔树旌、司无咎、祁歇与庄献容在婚房之内的对话大差不差地复述了出来: “其实当时我就在你们身边,只不过我是魂灵的姿态,你们看不见我而已。” 崔树旌此时已经彻底沉默了下来。当时房中的的确确只有他们四人和一具无声无息的尸体,若是有外人在场,他们不可能无所觉察。 但这件事由她亲口说出来,还是太过骇人了些。 崔树旌感觉到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坚定的无神论立场正在剧烈晃动,偏偏盛婳的表情不似作伪——而且他方才问过了下属,盛婳分明是毫无征兆、凭空出现的,营地里守卫森严,根本没有机会让外界的人轻易出现在营地中央,还是以一种大喇喇的架势,这分明无法用正常的理论来解释。 况且,她身上还有那么多的疑点……一切的一切,似乎也只有这个说法才解释得通。 崔树旌一直不说话,也让盛婳很有些忐忑: “树旌,你愿意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崔树旌眼神晦暗,事实摆在他面前,他不得不信。 他终于颤抖着回扣住她的手,那上面还是常人的温度,并非尸体的僵冷: “你还有什么心愿要完成?”他道: “我陪你,但你不许再提和离。”
第96章 愿望 望着他分外执着的通红眼眸, 盛婳脸上泛起一丝无奈: “树旌,无论如何,一个月后我是一定要走的。我不想让这段婚约关系成为你的束缚,和离之后你还可以另外娶妻纳妾, 不妨碍。” 当断不断, 反受其乱。她已经在很委婉地暗示他, 她无法和他共度余生,希望他能和她解除婚约关系,最好就此忘了她, 另娶他人成立家室。 听到这里, 崔树旌却忽而抬起眸来,深沉而幽怨地看着她: “你让我当了五年的‘鳏夫’, 现在一回来还要同我提和离的事……婳婳, 你的心当真是铁做的吗?” 盛婳偏过头去, 不欲多加辩解, 还是固执己见: “我意已决。” “所以,你真的以为我这些年来不娶妻就是因为这桩婚事?”崔树旌微垂下头, 自嘲一笑: “不, 你错了。所谓的婚约在你五年前‘身死’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就已经名存实亡了。人人都知道华朝公主薨于五年前的新婚之夜,我成了外人口中克妻的命, 再难有人看得上我。” 他语气淡淡,提起自己被安上克妻的名头时分明没有苛责任何人的意味, 却很容易勾起他人的愧疚之心。 盛婳动了动唇, 半晌垂下眼睫, 终究没有吐出一个安慰的字眼来。 她当然知道, 抛去了过往的身份,她没有权利和崔树旌谈和离的事, 这不过只是一个幌子,她真正的意图是想让他放下对她的执念,不要再耽误自己的终身大事。 而他分明读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却还是固执地拿她前面的身份说事,避重就轻。 崔树旌不知道她心里的百感交集,见她缄默,便僵硬地扯了扯唇角: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从没提过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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