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松麟将目光从墙上古朴的画作上移开, 转过身来, 面向一众同僚,那双苍老的眉眼如潜伏在暗夜里的鹰隼紧攫着众人。 “右相大人所言极是。”梁刺史率先出声:“今日诸位齐聚一堂, 皆是为了国之基业, 不妨开门见山, 畅所欲言, 推荐一下你们心中最合适的破局之人。” 如此大逆不道的喊话,皆因当下局势确实严峻, 在场众人听了都没有露出异样的神情, 而是纷纷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 屋内淡雅熏香燃至过半,依然无人贸然开口。 赵松麟知道答案就在在场大多数人心中呼之欲出, 只是没人敢当这个出头鸟,也不拐弯抹角了, 他不经意间掸了掸衣袖: “诸位可还记得信阳公主也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妹妹?” 此话一出, 立刻有人附和道:“右相大人说笑, 此事在座何人不知何人不晓?私以为以当前的形势, 似乎也只有这位出来稳定朝纲最为名正言顺。” “是啊是啊……” “信阳公主虽为女子,但如今也是皇室嫡系一脉最后的苗子, 若其奢靡之风有所改正,倒也不失为一位好的人选。” “依臣愚见,帝位留给義妃腹中龙子,信阳公主可暂时担下代理政事之责,垂帘听政。” “有理。信阳公主早年常与陛下相伴左右,出入宫廷形影不离,想必于处理政务一方面也有所耳濡目染,不必过于担心。” “……” 有人开了头,宽敞书房内顿时你一言我一语,陆陆续续出声表态。甚至还有睁眼说瞎话的吹捧,把一个个压根不存在的优点大言不惭地安在盛萤身上。 哪怕不支持盛萤坐上皇位的,也同意由她来处理几年政务,待義妃生下龙子,好好培养至通晓治国之道后再正式登基。 原本最被看好的盛婳因为生死未卜再无人提及,倒是一开始被盛瓒疏远厌烦的盛萤成为了被交口称赞的对象,仿佛多夸几句,这位即将上位的公主便能多出他们所说的特质一般。 崔淮压下眼中的嘲讽之意,忽然听闻赵松麟口吻平和却不乏施压的问话: “崔大将军从进门起便不曾言语,可是在酝酿什么高见?” 崔淮微低了下头,一副与世无争的姿态:“崔某乃一介武夫俗人,又常年驻守边关,不善定夺大事。” 梁刺史却状若无心地谈笑:“崔将军这说得是什么话,您是边关的顶梁柱,也是天韶国一名不可或缺的大将,怎可在此紧要关头做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难道您不是朝中文武百官的一员?您这样,未免有辱崔家两朝忠臣良将的美名。” 一顶高帽就这样不偏不倚扣下来,崔淮眉目一冷,幽深瞳孔渗出冰锥般的寒意: “某并无此意,梁刺史慎言。” 到底是浴血沙场多年、叫敌军闻风丧胆的威严将领,崔淮气场一开,梁刺史的声音便有些弱了下去,只是仍在嘴硬: “下官只是提醒崔将军莫要忘本,反倒是崔将军曲解我意。” 沈椼在一旁适时出声,手上恭恭敬敬作了一揖,面上却似笑非笑: “梁刺史,下官有一事不解。崔将军既说了自己不善定夺大事,梁刺史却仍纠缠不休,非要将崔将军架至高点,若他真说出了意见却与诸位相左,梁刺史是听他的还是听其他人的?” 这便是指出梁刺史过于捧高崔淮地位而忽略在场众人的看法了。 一时间,周围品出此意的官员脸色都不太好看。 梁刺史咬了咬牙,几乎是从唇齿间挤出挑拨离间的一句: “沈大人此言,暗指崔将军要与在场多数人唱反调?” 沈椼还未搭话,倒是崔淮的目光淡淡扫了过来: “我是有不同的意见,梁刺史可愿一听?” 梁刺史直觉他接下来的言论不受掌控,正要出言讽刺以止住话头,赵松麟却捋着胡须走了过来,双眼饶有兴味地看着崔淮: “崔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随着他这一句话,周围的官员纷纷看了过来。 “我寻回了当年失踪的皇子,盛祈。” 崔淮淡道,不大的声音却因为此处陡然静谧的气氛而精准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露出诧异不已的神色,显然是没想过“盛祈”这个消失已久的名字会在此时被人提起。 无人在意的内室屏风之后,原本正慵懒倚靠在贵妃椅上的盛萤猛然间站了起来,脸上神情青白交加,变幻不定。 赵松麟皱了皱眉,原本的计划又被打乱,他指尖不自觉摩挲了一下袍角: “崔将军可否再说得仔细些?九年前大皇子无端从宫中失踪,至今杳无音讯,不知崔将军是如何寻到他的?又如何确定是他?他此时身在何处?是否手脚健全?可习得一分文墨?” 也无怪乎赵松麟一下子抛出这么多问题,这也是在场众人万分好奇的一些点。 这么多人的视线围堵过来,崔淮却不急不慌地抿了口茶,才道: “盛祈是我不久前途经江南道留宿一位富商之家时发现的孩子,他眉眼间有几分郁皇后的影子,我起了疑心,一查之下发现他流落江南时与在皇宫中消失的时间大致吻合,身上也有胎记和玉佩为证。他有手有脚,身体康健,能文能武,那位富商将他当做亲儿子看待,右相不必过于忧虑。” “这么说来,皇子殿下当年是被人拐出宫的?” “皇子殿下失踪时已有五岁,正是识字记事的年纪,为何从未向宫中传递过消息?” “依我看,那位富商可得细查,说不定是刻意拘留皇子的嫌犯!” “……” 一时间,场面又跟往烧热的油锅里加了水似的喧嚷开来,既有老臣的义愤填膺,也有年轻臣子的顾虑。 崔淮依旧耐心地一个个解答:“诸位大人还请稍安勿躁。据我所知,殿下失踪时许是遭遇过什么不好的事,失去了五岁前的记忆,故而一直不曾向外传过消息。而那位富商我已暗中查探过,当年他收留殿下纯粹是无意间做出的善意之举,还望诸位不要妄自揣测,寒了一位年年救济百姓的善人的心。” 他这么一解释,书房内也渐渐平息了下来,仍有人提出疑问,崔淮也不厌其烦地进行解释。 “既然殿下已被寻回,右相大人,我看这帝位该由谁坐……已经没有悬念了吧?” 半晌,有人出声询问道。接着又有几道零稀声音附和,这是方才为了顾全大局勉强同意让盛萤摄政的臣子。 盛祈的出现给了他们这些始终看不惯盛萤的臣子一个更顺妥的选择,虽然郁皇后被弃冷宫多年不假,但盛祈的确是现世盛瓒留下来的最名正言顺、年龄也正好合适的血脉。 赵松麟原先还耷着眼皮沉思不语,如今倒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派从容之色。 他正要开口,书房内室却不期然传出一道莺啭燕啼般的娇柔女音: “诸卿好无规矩,筹谋此等大事怎么也没想过过问一下本宫的看法?” 听到这道声音,赵松麟老脸绿了一瞬: 他怎么也没想到盛萤如此沉不住气,会在这种时候暴露位置开了口,直接坐实了他们之间早有勾结。 果然,一国公主原来早就在书房里偷听一举果真让在场数位臣子变了脸色,看向赵松麟的眼神都不对了起来。 盛萤才不管这些人心中作何感想,她径直绕过屏风,走到外间,在崔淮面前站定,美目中闪烁着恶意: “莫说那位富商私藏皇子了,本宫看崔将军这些日子以来对皇子的下落迟迟未曾泄露过一点风声,可是在谋划着挟此子以干政?” 盛萤直白的指责倒是让有些人不再细究起她突然出现在右相书房一事,转而心思活络起来。 信阳公主此言也不无道理:在场真正了解实情的也唯有崔淮一人,可不是由他一张嘴翻来覆去地颠倒黑白?他们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也不知道盛祈此刻是否已经受到过崔淮的胁迫。 见崔淮不言不语,盛萤嫣然一笑,环顾一周,拔高了声音继续道: “诸位可知当年郁皇后为何被圣上打入冷宫?” 这涉及到宫闱秘辛,众臣惶然不敢开口,于是盛萤笑容更大,红唇间吐露出来的字句如平地一声雷轰然炸开: “就是因为当年崔将军与郁皇后私自勾结,生下盛祈这个孽种,圣上心灰意冷,又顾忌着先祖承蒙郁家恩情,才将此事压了下来,只将皇后打入冷宫便草草了事!” 这是盛瓒还与盛萤情浓时告诉她的秘密,盛萤此时也在心中庆幸盛瓒死得还算有些价值,给她留下这样一个把柄。 一刹那,书房里的空气都仿佛静滞了。臣子们虽未出声,但都面面相觑,互相看到对方身上震耳欲聋的沉默,就连赵松麟的面容都短暂出现了一瞬空白。 毕竟这短短一刻钟内接连发生两次反转,任谁也无法轻易缓过神来。 崔淮眼睫颤动一下,目光晦暗不明地看向洋洋得意的盛萤,仿佛一尊无悲无喜的雕像。 “崔将军这样看着本宫做甚?心虚了?本宫说的可是事实,诸位尽可查证,当年郁皇后在嫁进宫前是否与崔将军恩爱不离,甚至意图私奔逃婚。” 听到这里,崔淮再也没忍住低低笑出声来,甚至鼓起了掌: “公主殿下真是伶牙俐嘴,崔某佩服。与其污蔑我与郁皇后子虚乌有的私情,公主不如想想该如何解释您前朝遗孤的身份、在陛下丹药里下毒、与左相大人暗中勾结生下盛浯这些事迹?” 话音刚落,盛萤胜券在握的神色便是陡然一僵,意识到被反将一军,她垂在身侧衣袖里的手慢慢紧握成拳,看向崔淮的目光再也不掩饰将其生吞活剥的戾气。 众臣:等等……你们先别说,我捡起我的下巴先。 崔淮喝道:“带上来!” 几个人被押上堂中,面上都是如出一辙的惶恐不安。 盛萤眼眸半眯,一一看过去,分别是驿丞冯新、被盛瓒替换掉的消失了好几年的太监小福子还有她私牢里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管家梁备和医师黎松青。 “这些人,想必公主很是熟悉了。”崔淮压根不给她辩解的机会,紧接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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