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婳于是换了个话题:“怎么,这次来是要把将军带回去自己养?” 崔树旌空出来的一只手刮了刮鼻子:“才没有,再说了,它本来就是我的。” 后院静谧,两人交谈的声音散入风中,不大不小,刚好能叫屋檐上的身影听见。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祁歇已经在铺满琉璃瓦的屋顶上枯坐了许久,听到这里,突然间低下了头,死死攥紧了拳,几乎要将手心掐出血来。 他晦涩的视线牢牢锁住底下那对男女,仿佛要将盛婳身边的崔树旌盯出个洞来。 原来……原来…… 原来将军并不是当年她特意抱来给他解闷的、而是崔树旌托付给她的小狗。 是他自己会错了意,还一直尽心尽力地看顾它。 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这一刻,浓烈而沸腾的妒意几乎要冲破祁歇心中那道理智的防线—— 他想要把那两个人狠狠分开,只将盛婳锁进怀里,再逼着那张红唇吐出些令他快慰的字句。 好让他不用再继续患得患失、迷惘不已、惶然不安,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她厌弃。 祁歇并不会迁怒一只无辜的小生灵,他只是觉得自己真像个笑话。 惯会自作多情,最后自损八百的笑话。就像现在,他的失落、不甘、嫉恨、愤怒、悲切……全都无人知晓,只能隐没在苍凉的月色中,由他自己一点点吞下这颗苦果。 而现在,他还要逼着自己看着这一幕,自虐一般听着那看上去格外般配的一对温情脉脉的对话。 崔树旌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两个小巧玲珑的酒壶,递给盛婳一个: “给,今晚来找你,就是想让你陪我喝酒。” “奉陪到底。” 盛婳不客气地接过来,将木盖拔开,仰头喝了一口。 “这上京城,还是待在你身边最为实在。” 崔树旌喝酒很容易上脸,几口忘忧下肚,已然微醺,他侧头看了一眼盛婳,又望向夜空中那一弯清冷弦月,低声道。 盛婳眯着眼睛笑了笑,眸中水光潋滟: “我当然实在,今晚无论你向我说什么话,还是哭诉什么,我明儿一早起来,什么都不会记得。” “切,”崔树旌声音闷闷的,他小声辩解道:“我才不会哭。” 盛婳也抿了一口酒,没说话,等着他说。 果然,崔树旌只静了一会儿就憋不住了: “算了,跟你说说也无妨。” 盛婳假装没听出他颤抖的声线,作洗耳恭听状。 “从前,我爷爷老是骂我不着家,成天跟个纨绔子弟似的没个正形,天天拿我跟别人家的孩子比,说我不懂事,不够成熟。” “每次听他唠叨,我总是在想:等我下次偷偷干出一件大事,一定能给他一个惊喜,堵住他的嘴。” “可我太爱玩了,这个想法老是拖,老是拖,拖到最后,他悄悄走了……我还以为他只是离开黄沙遍地的北疆,去水土宜人的江南养身体,以为我还有时间可以证明给他看。” “……我知道,这件事其实不该怪我小叔叔,他就是因为知道我的秉性,知道我一直没有改进,才瞒了我三年。” “三年过去,我成熟了,敢独自领着一小队人马去单挑敌寇;会一个人扛下闯祸的后果,不牵连我的手下;也终于能静下心来好好思考策略,打出一场漂亮的胜仗……可这些,老爷子都看不到了。” 盛婳依然沉默,只是拍了拍他的肩作为无声的安慰。 “婳婳,你知道为什么我狐朋狗友那么多,却偏偏来找你吗?” 说到这里,崔树旌也忍不住笑了: “别赖我啊,‘狐朋狗友’这个词是我爷爷说的……我来找你,就是因为你不会像那些人一样,虚情假意地说一些‘你很好’之类无济于事的话。那种安慰只会更加让我觉得,我一点都不好。如果我好,我爷爷不会在走之前还在惦记着我没长大。” “我知道,现在无论做什么他都看不到了,所以我只是想找个地儿把这些话好好发泄出来,才不会那么难受……” 盛婳终于开口:“那你现在好些了吗?” 崔树旌长长呼出一口气,声音又重新振奋起来:“好多了!” “那好,来,干一杯。” 盛婳把酒壶跟他碰了碰,撞出叮当一声脆响,庭中银辉遍地,两人同时将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
第55章 失控 堂前小酌, 飘然欲醉。喝完酒,盛婳和崔树旌双双倒在庭院中柔软的草地上。 下人刚扫去上面的枯叶,这片草地又经过秋日里雨水的洗刷和暖阳的晾晒,此时清风拂来, 躺在上面看着穹庐之上的星月, 听着小狗在一旁追着萤火虫的动静, 总叫人格外惬意。 幕天席地,可以更直观地看到一弯清冷的弦月高悬于深邃夜空之上,伴着繁星点点, 犹如一颗颗洒落天际的珍珠拥着中间最为剔透的美玉, 将远处飞檐斗拱的重重楼阁也笼上一片银白的轻纱。 一想到不久后可能回到空气污染严重的现代世界,也再看不见如此澄澈晴朗的夜空和磅礴流泻的星河, 盛婳就感觉到一阵怅然。 她细微的轻叹声被崔树旌捕捉到, 他侧头看过来:“你也有心事?” 不等盛婳开口, 他翻了个身, 将头撑起:“让我猜猜……你现在担心的事情无非就是两个。” “说来听听。”盛婳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我小叔叔都跟我说了,你找回来的那个皇子——哦, 他还有一个世人不知道的身份, 也就是我的堂弟?就要登基了对吧。” “嗯。”盛婳唇角噙起一抹笑意,准备听他能分析出什么头头是道的来。 “第一, 你在担心他容不容得下你,会不会变成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毕竟你这么优秀……而且人一旦坐上高位, 就舍不得下来了, 总是免不了疑神疑鬼, 我见多了。” 崔树旌并没有因为祁歇是他素未谋面的堂弟而替他说话,反而神色认真地替她分析道。 盛婳挑了挑眉, 不置可否。 哪怕心知此刻的祁歇不会背叛她,盛婳也无法保证未来十年、二十年之后的他还能做到初心不改。一个人的性情总是由许许多多的因素造成,她不敢下这个定论,自然也没有出声辩解。 不过等到祁歇真的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模样,她也早就离开这个世界了吧……盛婳心想。 而屋顶上的祁歇听到这些话则是一阵无言,只有眼中露出嘲讽的神色。 这个人根本不知道盛婳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就在那里胡乱猜测。 此刻,除了对得她亲近的崔树旌抱有难言的妒意,祁歇更对他生出了几分厌烦,怎么看怎么碍眼。 见盛婳没有反驳,崔树旌像是受到了鼓舞,接下来的话没来得及过一遍醉意醺然的脑子就脱口而出: “还有就是你的婚事……” 察觉到盛婳慢悠悠扫过来的视线,崔树旌头皮一麻,终于后知后觉自己说出了什么,嗫嚅着: “你是不是在担心自己能不能寻到一桩合你心意的婚事?” 盛婳是有封号封地的公主,如今盛瓒驾崩,婚事上有了更多的自由,但也因为守陵耽搁到现在,今年已经十八,朝中那些闲到整天挖掘一些鸡毛蒜皮的老臣早就传了不少闲话。这次祁歇登基,有了主事的人,盛婳更是免不了被催婚的命运。 说这话时,崔树旌的脑子已经有些醒神了,开始偷觑盛婳的神色,语气里带上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而听到这里,上方的祁歇也终于动了一动,面无表情地倾身,企图听得更清晰些。 “这么关心我的婚事?” 酒意上头,看着崔树旌这副局促的样子,盛婳不知怎的有股冲动想要逗逗他。 “我……”崔树旌刚想嘴硬,瞥见盛婳这副醉眼朦胧的情态,又莫名觉得她第二天醒来应该不会记得。 他嘴唇翕动片刻,低声道:“我当然关心啊,你是我在上京最好的朋友,你要是成了婚,我以后可不敢天天来找你玩了,不然有损你的名声。” 到底还是没把真心话吐露半点,崔树旌有些懊恼,怕盛婳悟不出他言外之意,刚想再度开口,却见盛婳打了个小小的酒嗝,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 “放心……嗝……我已有对策。” “对策?” 崔树旌狐疑,是选好了驸马还是避开成婚的对策?看她这副样子,他有些怀疑这只是她敷衍他的话语。 醉酒的人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盛婳也不例外。她粉颊生晕,思维也开始跳脱,看着眼前活生生的崔树旌,再想到他明年的“死期”,盛婳突然睁大了双眼,拽住崔树旌的衣袖: “树旌。” 她第一次这么温柔地叫他名字,崔树旌听在耳里有如过电似的,脸又红了起来: “什、什么?” 他别过脸不去看那双春水涟涟的眼。 “明年你来上京给我过生日好不好?” 上辈子,崔树旌的死讯就是在她生辰后七日传来。这一次,盛婳想试着避开他身亡的祸事,就算司无咎已经与她达成共识边关不会开战,盛婳也怕出现什么意外。 她却不知道,这句话如同往崔树旌沸腾的心绪里又添了一把柴火,霎时间难以压制的情愫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在他的心原上恣意燃烧起来。 往年盛婳从来不会提出要崔树旌专程来给她过生日的请求。北疆大大小小的事务如狗皮膏药缠身,以至于他年年都只能人未到礼先到。这一次却被盛婳特意邀请,崔树旌很难不往刚刚结束的话题上想。 意识到她暗指的某种可能,他彻底失了平静,呼吸急促道: “真的?” 盛婳被他灼灼的眼神烫到,咕哝着翻了个身,不耐道: “当然是真的啊!那还有假……” 她话音刚落的同一时间,屋顶上的人影也僵成了一座雕像,开始向外弥散着一股沉默而冰冷的死寂感,只余墨发在秋风中放肆飞扬。 崔树旌平复了一下过快的心跳,突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郑重其事地对着盛婳躺在草地上的背影道: “我会对你好的……你放心,明年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来。” 他说完,盛婳已经睡熟了,鬓发微乱,呼吸恬静。 崔树旌见状,喉结滚动一瞬,手刚想触碰她的肩膀却又像是顾忌着什么缩回,慢慢紧攥成拳。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3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