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音楼不愧是上京排行第一的声乐场所, 修葺得格外气派。飞阁流丹,雕梁绣柱,朱檐碧廊,玉阶彤庭,穹顶高渺嵌着光华流转的夜明珠,覆有绡纱作饰,垂坠如云雾,处处尽显瑰丽雅致。 乐素音将他们引到雅座,笑道:“二位稍等,我去唤我们这最受欢迎的唱角来。” “有劳。” 盛婳和司无咎一同落座,很快就有容貌清秀的小厮端着精美的吃食而来:龙须酥,蛋黄酥,驴打滚,八宝甜酪,翠玉豆糕,枣泥酥饼,雨前云雾茶……据说这里的厨子都是御膳房退下来的老人,因此极擅长做些宫廷小吃。 这个时间,玉音楼本不开业,今日破例得突然,台下观众寥寥无几。 不多时,伴随着悠扬乐声与锣鼓喧嚣,扮作花旦的戏角柳扬棠施朱敷白,粉墨登场。 一作踏云步,腰间流缨晃,一拈兰花指,腕花轻灵转。 不愧是一代名伶,柳扬棠唱音袅糯婉约,咬字清晰,一曲芳华绮梦,被他演绎得佯嗔薄喜,动人心弦。 灿灿冬阳如星河般从他斜上方一扇雕花窗柩倾泄在台上,柳扬棠沐浴其中,云肩旖旎,浓妆下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扫过来,与之对视的人都不免神思荡漾。 连盛婳这种不常听曲儿的人都忍不住入了神。 她听了一会儿,觉得颇有趣,问一旁的司无咎: “你看得出来台上这位是男是女吗?” 不知为何,盛婳感觉司无咎似乎对这场戏兴致缺缺。她疑心他是不是不喜欢听曲,便主动抛出话题。 谁知她问出这句话之后,司无咎面上稍霁,心情像是诡异地好转了一点: “你不是说早就想来了,竟连这地方的当家花旦是谁都没了解过?” ……这个傻子,那戏子都朝她抛了几次媚眼了,她还连人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 盛婳屈指蹭了蹭鼻尖,不敢说那是她随口胡诌的: “他美得雌雄莫辨,不能怪我眼拙。” 她话音刚落,司无咎方才好看些的脸色顿时又黑了几分,看向那台上咿咿呀呀的戏子的目光更多了一丝不善。 盛婳没察觉到他的异样,仍将心神放在柳扬棠缱绻动听的唱腔上,听得很是专注。 捕捉到盛婳的认真,柳扬棠眼波盈盈,水袖舞得更为灵活,几次向二楼的方向抛来,又状似无意地收回去。 欲盖弥彰,欲语还休。 勾引。 绝对是勾引。 司无咎攥紧了檀木椅的扶手。 他自小受到正人君子端方自持的规训,做不来也见不惯这样低俗的伎俩,只是看着身边一脸兴致勃勃的盛婳,司无咎只能勉强维持着自己良好的教养,没有出声扫了她的兴。 一曲终了,盛婳还有些意犹未尽,盯着那道正在下台的从容身影。 突然,像是发觉到她的注视,柳扬棠抬头望了过来,两道视线在半空中交接,他眼尾微挑,唇角轻扬。 这个笑容恰到好处,既不过分热烈直白,又有点到即止的勾人。 眸中绵绵情意已不消多说。 他遥遥看着盛婳,动了动唇,无声道: 来找我。 盛婳还没反应过来,司无咎像是再也看不下去,霍然起身,眸光冰寒。 “孤不想看了,走吧。” 他语气里不带一丝温度,甚至第一次对盛婳用上了“孤”的自称。 看来是真的生气了。盛婳见势不妙,赶忙牵住了他的袖角,示意他消消气: “别啊,这还只是中场休息,还有下半场呢……”她凑近去道: “这玉音楼的名额是我拿人情换的,好歹听完再走嘛。” 司无咎盯着她这副似解风情又不解风情的模样,心中几乎遏制不住那股作祟的邪火。 她到底是为了听戏,还是为了看着那人! 这句质问将将脱口而出之际,司无咎硬生生忍了下来,看向盛婳的目光喜怒难辨。 盛婳又哀求似的摇了摇他的袖子。 她是真觉得这曲子好听,人也赏心悦目,不听完总归有些遗憾。 司无咎没有说话。 袖子再度被拽了拽,司无咎薄唇紧抿,到底还是坐了下来。 他倒不是消气,只是隐约觉得若不让她把这出戏看完,她回去定会念念不忘,往后再趁他不在的时候来玉音楼,会被那不入流的戏子勾搭了去。 他倒要看看,他坐在这里,那戏子还敢不敢再用那浪/荡的眼神放勾子! 乐声重新响了起来。柳扬棠似乎是换了一身衣裳,这次他扮起了柔弱书生,步履翩飞,与台上另一位搭档一唱一和,端的是倜傥风华。 盛婳的注意力又被吸引了去,看见柳扬棠洗去脂粉、眉若远山的面庞,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惊艳。 他扮作女装时,盛婳便觉得他眉目如画,顾盼生辉,没想到恢复男装之后,更是丰神俊秀,天生多情。 或许是多了一个对唱的人,这次柳扬棠唱戏时眼神总算没有到处乱飞,司无咎心下勉强安定,只是看着盛婳目不转睛的模样,他胸口又堵得慌。 此时见着柳扬棠身上与他颜色肖似的翠微长袍,司无咎简直觉得说不出的碍眼。 他脾性原是温和的,只是遇上盛婳这么一个身处众多爱慕而不自知的人,再好的脾气也得被碾成齑粉。 司无咎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无奈。他真怕某一天目睹她和另一个男子共处一室或是……共枕一榻,心中第一时间会麻木地相信盛婳真的觉察不到那人对她的情意。 可踏出了这一步,如何酸楚难当,他司无咎也得忍下来。 毕竟他答应了没名没分地陪着她,那便失去了像正夫一样光明正大拉她离开的立场。 司无咎兀自沉淀了一下心绪。 他……忍。 司无咎继续目光沉沉地盯着两人之间的动向,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不愿放过。 一旁的曲罡见着自家主子这仿佛盯梢似的举动,一脸欲言又止。 不好说……总觉得主子自从喜欢上这位公主之后,变得有些不像他了。 曲罡心下叹息,正无声感慨爱情这杯酒谁喝都得醉的时候,一个侍卫匆匆上了二楼,附耳过来。 曲罡脸色一变,凑过去对司无咎道: “主子,芾绪国那边有些事需要您定夺一下。” 他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两人听到。司无咎还未说话,盛婳便大方挥手道: “去吧去吧。” 司无咎犹豫一瞬,对盛婳道:“失陪。” 身边人的离开并没有打断盛婳的兴致,她继续看着台上换了另一种铿锵有力的唱法的柳扬棠。 他身上仿佛同时栖息了两个灵魂,一男一女,切换自如,不再掐着嗓子唱女音时,他的声音便如淙淙流水敲击玉石,低醇而极富清朗。 盛婳总算明白玉音楼为何能够如此火爆了。有柳扬棠这根台柱子在,玉音楼想倒都难。 在他唱到高潮部分临近收尾的时候,盛婳忍不住放下手里的酸枣糕,跟着台下零星的观众拍手赞道: “好!” 分明不多的人却呼出了百人之势,盛婳打心眼里觉得这趟没白来。 柳扬棠在台上鞠了一躬,最后一眼又望向了盛婳的方向。 司无咎不知临时去了哪里,盛婳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地数着盘中剩下多少糕点时,突然有一个面庞稚气的小厮哒哒上了二楼,直冲盛婳而来: “柳公子说,想邀贵客过房中一叙。” 盛婳眼中复又露出一分兴味。 …… “他真要死了?”等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司无咎皱眉问。 “千真万确,”曲罡迟疑半晌,还是鼓起勇气道: “主子,事出突然,我们是不是该……” 该回去处理后事,然后登基。 司无咎比谁都明白这一点。 多年夙愿接近圆满,他本该高兴,却不知为何,心中慢慢升起一丝不甘。 此行目的,原是为了向天韶国提出和亲之意,然而直到现在,那一箱箱不远万里运来的聘礼还在库房落灰。 他不仅未能让盛婳同意成婚,还把自己的底线暴露得干干净净。 如今,未能完全掳获她的心时他便要半途而废,抽身离开…… 司无咎发现自己有些做不到。 理智在告诉他,他应该以大局为重,但心却告诉他,他不能就这样空手而归。 因为他知道,一旦他这一走,这些日子以来他的挣扎、妥协、退让,统统都会被那个人当做过眼云烟,到头来她半点也不会记得。 她有多没心没肺,司无咎已经窥见了冰山一角。 所以到底是该选择至高无上的权利,还是一个心无归处的她? 怎样都会陷入两难,怎样他都会遗憾。 “如果你想做好一个帝王,那么男女之情在权力面前只能是一团虚幻的泡沫,我也不愿意用我的时间来陪你证明这一点。” 司无咎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她说过的话,自嘲一笑。 此刻,他终于体会到她说这些话时的深意。只是没想到,这个时机会来得这样快。 曲罡低头候了半晌,没忍住悄悄抬眼。 他望见一向杀伐果断的主子此时面容晦暗,挣扎与踌躇在那张俊雅的脸庞上交替而现。 曲罡拳头一紧,想开口劝他不要为了一个女人毁了多年基业: “主……” “不用说了。” 曲罡心脏跳到了嗓子眼,怕极了他被感情冲昏了头脑。 好在下一瞬,司无咎艰涩的回答让他惊惶不定的心一下子安静下来: “传我命令,收拾行囊,准备启程。”
第65章 纠缠 司无咎重新踏进玉音楼时, 戏幕已落,那个碍眼的戏子也已经退场了。 环视一圈陆陆续续退场的观众,他心下一沉,上了二楼, 却遍寻不得盛婳, 不好的预感越发浓烈。 想到某种可能, 司无咎微眯起眼,正要找人问问柳扬棠的房间在哪,却见乐素音轻摇团扇, 从楼梯处拾级而上, 发间步摇一步一晃,莫名惹眼: “公子可是在找公主殿下?” 团扇掩住了乐素音意味深长的笑容, 一双媚气横生的狐狸眼带着勾人眼波望了过来: “殿下已有邀约, 公子莫等了。” 想到柳扬棠对盛婳的勾引很可能是受到面前这人的指使, 司无咎神色不虞:“你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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