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话要说?” 祁歇垂下眼睫,缓缓开口道: “对不起,那日我不该对你口不择言,说出那般令你寒心的话。” ……竟是这个?盛婳有些愕然,她那日也只是难过一会儿,便没怎么放在心上了。 比起那句事后想起便觉无关痛痒的话,她更在意的是祁歇不遵守承诺,还欲通过郁明珰将她推向他一事。这些日子以来的逢场作戏全作对牛弹琴,那才是真叫她心寒又心塞。 想来也是好笑,祁歇素来爱在这些小事上与她较真,却唯独在感情一事上寸步不让,也不知是算诚恳还是霸道。 “我原谅你。”盛婳脸上泛起无奈,端起长姐的架子,语重心长道: “但你知道你最让我寒心的一点是什么吗?” 祁歇不答,只是垂眼看着地面。 盛婳先前酝酿的话语抛诸九霄云外,此时全凭本心而言: “你最让我痛心的是,我把你救回来,当做亲弟弟一般尽心养你这么多年,本以为你会尊重我、爱护我、成全我,到头来,你却要拘着我的婚事不放,让我嫁不了如意郎君。” 这是她的心里话,但也确实有些夸大其词、挟恩图报的成分在。盛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格外低落,好似真是一位婚事做不得主、身不由己的苦命女子。 “亲弟弟?你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当这个弟弟?” 亲耳听她承认她有了心上人、且不是他之后,祁歇按捺多时的暴戾终于悉数倾泄而出,深黑的眼瞳也蓦地暗了下来,他语气发沉: “如意郎君?是崔树旌,还是傅裘,亦或是司无咎、柳扬棠?” 多的人名,他没有说出口,只拣了几个得过她青睐的、他也最嫉妒的人名说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要从皮肉中拔出刺来,徒留皮开肉绽的疮口渐渐溃烂。 盛婳是知晓祁歇一直在暗中派人窥探她的。宿四被她赶走后,她身边的人手便变得不甚得力起来,也无从制止那些愈发肆无忌惮的暗卫。 但在他真正说出口的这一刻,盛婳也还是清晰地感觉到有一股冰冷的颤栗感爬上她的脊背,喉咙像是久久未经甘霖滋润过的田地,滞涩无比: “……你了解得倒是清楚。”她也要将刀尖回击过去一般: “不妨猜一猜,这些人里哪个是我真正要嫁的人?” 她的话语里甚至带上了一分似揶揄又似恶意的笑,扎进祁歇耳里,滋生出一番细密的刺痛。 “我都要。并且,你阻止不了。”盛婳笑得妩媚,眉眼间俱是伤人不见血的闲适: “那些人里,不会有一个位置属于你。” 她果然狠。 祁歇面无表情地想,两辈子,她最是懂得如何利用他挣扎在水火之中的爱意铸就一把利剑,再带着其上尚未完全风干的滚烫铁水无情刺入他的心肺,狠狠搅动他一片狼藉的血肉。 祁歇骤然的沉寂叫盛婳捕掠到一丝顺利扳回一局的成就感,只是看着他沉郁的、挫伤的神情,盛婳心中也有一分不是滋味。 这并不是源于心疼,而是她对祁歇既定命运的爱莫能助。 他从一开始就注定得不到她的男女之情,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谁叫他上辈子被她一早误以为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而奠定了她对他最初的排斥之意,哪怕是后来的曲意逢迎,也皆非出自她本心,到最后,她对他依然只有铲除异己的快意。 谁叫她这辈子的任务注定了她从一开始就要把他当做亲弟弟一般看待、教养,哪怕后来得知两人之间毫无亲缘关系,她那五年来付诸的亲情却也无法因此收回半分。 她注定了要对他狠心、要对他残忍、要对他吝于怜惜。 这也是他成长为真正的帝王的必经之路。 不为儿女情长所羁绊,是她教给他的最后一课。 盛婳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弭,继而也冷下了神情,继续道: “最后再告知你一遍,给我和崔树旌赐下婚约,此后我既往不咎,否则你永远也别想见到我,我会和你妒忌的那些人一起从此消失在你的世界里,天涯海角快活无边。” 其实如果与崔树旌偷偷拜堂有用,盛婳压根不必如此劳神费力,偏偏系统的要求是昭告天下、能让世界意识检测到的夫妻关系——所以这不是她的底牌,她故意说出这话,目的就是要看祁歇能容忍的底线到底有多低。 “……我看不懂你。” 半晌,祁歇终于开了口,却是避而不谈,话锋一转,声音极度沙哑: “他们每一个都于你有意,你虽平等地给予他们纵容,但我感受不到,你对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爱意。” 他眼眶通红,面色苦郁不堪,却又混杂了一丝真切的疑惑: “皇姐,我能问问你,你分明不喜欢崔树旌,为何仍要执意嫁给他?” 是不是……是不是那道神秘的声音逼迫你这么做? 祁歇几乎要把这句话问出口。 这个极有可能的念头如同一场徘徊不去的阴雨,已经在他心头盘旋多时。他的目光倏忽带上一分急切,渴盼着她能说出真相—— 告诉他她迫不得已,告诉他她的话都不是真心,告诉他她其实不愿这般伤他,这样他就可以暂时喘口气,将心中那个漏风的破洞填补严实,哪怕是用最不堪一击的薄纸。 可是没有。 她的目光依然是那样的冷漠,仿佛在无声嗤笑他这个问题的愚蠢: “我想嫁就嫁,没有为什么。” 不同于盛婳淡定外表的是,她的心头却因着祁歇的过分敏锐而闪过一丝忌惮: 原以为他的心顽固偏执,未曾想他洞察人心的本事也如此厉害。想来她这些日子所做的一切看在他眼里的确是竹篮流水。 盛婳心间复又涌现出恼火来,只是这些情绪的波澜都被她暂时藏匿于心底,面上分毫不显。 她仍是这般决绝。只是念头一起,祁歇还是控制不住地去想那一分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或许她受到某种力量的限制,所以无法告知他实情呢? 如果没有被逼迫,她一定是不情愿嫁给任何人的吧? 她不嫁,他不娶——这是祁歇想过最坏的打算,也是他能容忍的最低底线。 电光石火间,他想起盛婳对他接触女子、甚至是娶妻一事莫名的执着。 这段时日以来,他的生母郁明珰时常召人进宫来,让那些陌生女子在他眼前晃悠,意图昭然若揭。 祁歇当即嗅到一分熟悉的意味,派人一查,果然是盛婳说予他母亲的提议。他这些日子以来抑郁难平,也有这个原因在。 会不会这也是她被逼迫、不得不驱他去做的事情之一? 祁歇心中倏然燃起一分希望,这分期冀让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尝试做一次交易: “皇姐……若我同意了赐婚,你是否就会不干涉我的后宫之事?” 他终生不娶、空置后宫,于她——不如说是那道神秘声音而言,会不会是一种威胁? 帝王断无孤独终老的道理。祁歇就是在赌,赌他的婚姻大事到底能不能作为换取盛婳不婚的筹码。 他在等她露出惊讶、纠结、抗拒的神情,再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他不能不婚,届时他就可以反客为主,声称她若要干涉、一定要他娶妻生子,他便不会同意赐婚。 她会陷入两难,会干脆这么同他耗着,最好能耗到天荒地老,这样他也实现了与她另一种形式上的相携白头。 倘若她答应,他也有的是办法逃避选妃。再不济,将義妃的孩子封为皇太女,让江山后继有人,这样或许也有可能让她搪塞过那道神秘声音,继而蒙混过关。 总之,他不会允许她嫁给任何人。 他却没料到,他这句话一经问出,盛婳心中顿时窜过一阵喜意: 还有这等好事?! 那两个附加任务完成之后,她其实根本不用再管祁歇未来究竟是妻妾成群还是孤家寡人。 此时见他提出这种要求,她心中除了“就这?”的惊讶和白白兜一大圈的无语,只剩下怕他反悔的一口咬定: “好,我不干涉,你说话算话。” 她几乎就差欢欣鼓舞起来。 祁歇面色登时又阴沉下来:她怎能如此不以为意? “皇姐……”祁歇深吸一口气,不得不做一回小人,很诚恳地再次道歉: “对不起,就当我刚刚什么都没有说过。” 盛婳脸上的神情空白一瞬,雀跃在半空中的心登时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她瞪圆了眼睛,实在是祁歇难得临时反悔这件事给她带来不小的冲击,她半晌憋出来一句: “你怎么可以这样!”意识到没什么攻击力,盛婳恶狠狠道: “你耍我玩是吧?好,祁歇。” 她第一次如此严肃地喊他大名,平静的语气下是翻涌而现的怒火: “你真的很令我失望。” 祁歇心脏一痛。 他感到那把由她亲手铸成的剑更深地插进了他的心肺里,把他整个人彻底洞穿。 他其实……不想让自己这样反复无常、惹她生厌的。 可偏偏若是他不这样做,只能站在原地引颈受戮,他又会不甘、又会千倍万倍地深陷于苦海之下,时时刻刻感受到窒息的痛苦。 他还能怎么办?又有谁能来告诉他,他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让她施舍他一点爱? 祁歇眼中流露出一分脆弱的迷茫之意,像是置身人海中寻不到归处的孩子。 盛婳狠心不去看他。 车厢内的气氛一度低迷至极,十足压抑。 夜风吹动车帘,泄入一丝风声。 静谧的空气中,突然间多出一道不同寻常的声响,此时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笃——!” 是利箭射入木板的声音! 盛婳脸色骤变,抬头看向祁歇。 却见他眼神先是变得锐利,继而又露出一切尽在掌控的势在必得。 车帘被吹得猎猎作响,周遭的一切显出死寂的萧瑟之感。 祁歇微眯了下眼,凝神听着窗外的动静,听到他一早安置好的暗卫将那些突袭的敌人一个个解决掉,人头在空中横飞、血液喷溅而出、身体倒地不起的声音,一丝一毫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盛婳虽然很少听到什么大的响动,也仍觉胆战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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