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这阵令他彷徨无助的虐痛因为此时近在眼前却仿佛远在天边的距离愈演愈烈,他难受得微微弯下了脖颈,脊骨像一根突兀的刺。 盛婳便是在手心里顺流而下的湿润泪意之中,慢慢苏醒了过来。 眼皮仍是重逾千斤的沉,她费力地转了转眼珠,由首先映入眼帘的水色床帐,到余光里墨发散落、隐见泪光的侧脸。 唇瓣像是不久前被人用水润过一遍,不至于干裂,她由此嗫嚅着开了口: “阿歇……?” 仿佛不敢置信似的,眼眶通红的少年天子转过头来,愣神地、呆呆地看着她。 高山寒雪般的眉目透着空茫的怔忪,像是于荒漠之中,生怕惊扰了一只不该出现的蝴蝶。 盛婳比他还要迟钝,系统虽然屏蔽了她的痛觉,但晕眩感却是免不了麻痹她的神志,她比平常的反应还要慢上数拍。 直到她察觉到祁歇瘦削的脸颊和蒙翳的面容,想要出声询问他怎么一夜之间变成这副模样时,祁歇才终于回过神来,声音嘲哳滞涩: “你……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盛婳还得逐字拆析过去,才慢吞吞答道: “头晕。” 其实背上的箭伤应该也是疼的,但盛婳察觉不到半分,只有细微的痒意。 话音刚落,祁歇便要出去让人叫回庄献容,却被盛婳拉住了手。 系统告诉她,中毒的迹象之一就是头晕,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所以祁歇出去叫人也是白搭。 感受到手上的拉扯之意,祁歇回头看她,眼神晦暗,眼角却是泪痕未消。 盛婳想打趣他,然而一出声,话语便变得笨拙而无奈: “怎么哭了……” 这辈子,她可从未见过祁歇流泪的情态。 她只是醒过来,他便轻易弹了男儿泪,她若是醒不过来,他岂不是要随她而去了? 这样玩笑性质的想法只在盛婳心头闪现一瞬,她不以为然,只是轻扯唇角,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来: “坐下陪我说会儿话吧。” 祁歇抿了抿唇,乖顺地在床边坐下,只是手从头到尾没有放开过她的。 盛婳还在想着该怎么开那个口,却听祁歇声音沙哑道: “你睡了这么久,饿不饿?我让人送些吃的来。” 盛婳摇了摇头,她在昏昏沉沉的时间里有感受到某双温柔的手一点点喂给她一些流食,故而现下还不算太饿。 她转而问道:“阿歇,我睡多久了?” 方才还不觉,眼下身体的知觉重新回笼,盛婳才发现全身骨头跟泡了酸水似的发软。 “快七天。” 祁歇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这个回答仿佛是从喉咙里艰难挤出来一般。 原来不是过去了一夜啊…… 盛婳有些恍然,她与系统的交谈还只是在刚刚,结果眼睛一闭一睁,七天都快过去了。自己身上该不会发臭了吧? 她咳了一声,又问:“医师怎么说?” 她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痛痛快快洗个澡。这一世,除了那几日和祁歇流亡在外,她就没这么久不洗澡过。 听到这话,祁歇眸光中仿佛有深切的痛意稍纵即逝。 他按捺住翻涌而上、将将堵住他喉咙的干涩,强自镇定道: “毒素已解,皇姐如果配合,很快就能恢复好身体,下地走动了。” 什么?! 盛婳微微瞪大了眼睛,但想到系统不会诓她,她还是定了定神,打量起祁歇的神色,果然发现他隐藏在沉静外表下冰山一角的黯然神伤。 “你老实告诉我,”虽然早已有了答案,盛婳还是明知故问,缓缓启唇道: “我还有几日可活?”
第83章 赐婚 看着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 祁歇动了动唇,莫名不想在这种时候再次欺瞒于她,他垂着头,终于还是说了实话。 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瞬, 盛婳漆黑的眼瞳便霎时间定住了, 失神般喃喃重复了一遍: “……我还有两年可活?”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 像朵无处可去的云,让祁歇抓着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仿佛他就此一放开, 眼前这个人便会彻底离他而去。 他没有再出声, 房间里的气氛倏然变得缄默而凝重起来。 盯着帐顶看了半晌,盛婳才终于动了一动, 却是幽幽叹了口气, 道: “好歹还有两年可活, 我该知足了。” 她苍白的脸上挂着一抹苦笑, 口吻却看淡了生死,仿佛在诉说着一件令她十足庆幸的事: “其实在那支箭射过来的时候, 我隐隐猜到它不简单, 初时还以为自己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能有如今这样的结果, 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祁歇紧攥着她的手,脸上满是痛苦:“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他没有早些排查出那些乱党安插在他身边的棋子, 如果不是他被那声东击西的伎俩短暂蒙蔽了双眼, 如果不是他那夜非要跟她一同回公主府, 宿五或许不会因为他的到来而过早暴露, 那支箭也不会趁乱射出…… 可现在说什么都是为时已晚。祁歇不想为自己辩驳,也知道言语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无力。 “怎么又成了你的错了?谁都不想发生这种事。”盛婳脸上泛起一阵无奈的神色: “就像我, 我也没想到……宿五竟然早就对我有了背叛之心。” 提起这个如今在地牢里生不如死的影卫,祁歇的眼中便闪过深寒的意绪: “宿四于他有救命之恩。” 短短一句话,就解释了他反水的由来:宿四和阿奚被盛婳不声不响地赶出了府,连个像模像样的由头都没有,概因盛婳对此也没有多作解释,这才让宿五埋下了怨恨的种子,轻易叫人钻了空子。 “原来如此。” 盛婳恍然,看着祁歇的神情,她心知宿五不会好过,便也没有出声询问他的情况,只道: “那个射箭的暗卫呢?你有没有把你的人重新排查一遍?” “被我当场杀了,”祁歇说得风轻云淡,但任谁都能听得出来他对此人较之宿五更浓的恨意: “人都被我重新编整了一遍,不可能再有下一次了。” “那就好。”盛婳点点头,血色浅淡的唇勾起一点温柔的弧度: “你的安危最重要。阿歇……” 她反握住他的手,方才还恹恹的面容如同焕发出了灼烫的神采,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清亮和坚定: “你不要再自责了。如果重来一次,我依然会冲上去救你。” 没有为什么,独独只因为他是祁歇。 ——她说这话时,眼睛里表达出来的就是这个意思,仿佛他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眷恋,他在她心头永远是第一顺位。 祁歇眸光微颤。 他看着这个两辈子以来唯一一个带他领略人间烟火、让他体会到爱嗔痴的人,哪怕她因为婚事与他闹了不愉快,因为他斩不断的情念而生出了诸多困扰,在危机到来时她也仍会毫不犹豫地护在他身前,甚至不厌其烦地肯定他对她的重要性。 而他呢?他做了什么?明明没有资格,占有欲却忍不住一次次地作祟,派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拘着她不让她嫁给旁人,让她气怒失望、心烦意乱,最后还将落得个早早衰败而亡的结局。 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掐住了咽喉,良久才捱过了那阵窒息的感觉,祁歇声音滞涩道: “皇姐,你该多为自己想想。” 烘托了这么久的情绪,终于等到这句话了。 盛婳心中闪过一丝窃喜,随即艰难坐起身来。 祁歇顾及她身上的伤,连忙为她在腰后垫了一个软枕,却不想盛婳似乎是不小心牵扯到了肩上的伤口,顿时吃痛地嘶了一声。 祁歇忙道:“疼吗?” 这些日子莫说换药,连擦洗身子的事都由祁歇一应包揽,盛婳却不知道有这回事。 她故作姿态本就是为了卖惨,此时见祁歇熟练地凑近来想要查看伤口,盛婳忙不迭往后挪去,同时状似忍着剧痛一般揪紧自己的衣襟,仿佛要同他拉开距离。 祁歇停在半空中的手微微僵了僵。 盛婳兀自酝酿了会儿情绪,再抬眸时,眼睛里便蓄起了一层哀伤的水雾,她道: “阿歇,我如今已是短寿之人,没几年可活了,临死前,我只有一桩未了的心愿——求你成全我和崔树旌,让我嫁给他,好不好?” 仿佛被她话语里某个刺耳的、不详的字眼不期然扎到,祁歇脸色如同迎来一场疾风暴雨,阴沉得可怕。 他不愿听到“死”字,更不想看到她这般从容赴死、唯独还挂念着与崔树旌成婚的样子。 “……阿歇?” 盛婳牵起他的衣角,勉力拽了拽,意图拉回他出走的心神。 她眉眼低落,神情透着一股哀切的意味:“我都这样了,你还是不肯了却我这最后一个心愿么?” 听着她自嘲的话语,祁歇用力闭了闭眼,此时此刻,身体里仿佛有无穷无尽的痛苦潮水一般将他彻底淹没。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她还是希望身边能有崔树旌做伴——无视了所有人,独独要把最珍贵的弥留时光奉献给他,成为他的妻子,相伴他左右。 可能一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刻,也要牵着他的手才能满足地阖上眼睛。 仅仅只是设想了一下她婚后的情态,祁歇内心便忍不住升起一阵阴酸的妒意来。 难道是他判断错了,她当真是爱着崔树旌的? 窗外的日光照进屋内,祁歇背着春晖,面容在光影里半明半昧。 他的沉默在盛婳的意料之中,而她也从他挣扎与悲痛交替而现的眉眼间隐约感知到了他态度的松动。 是时候再添把火了。 被褥下,盛婳用另一只手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她忽而落下泪来,病色苦郁,掷地有声的质问便就这样叩击在他的心扉之上: “祁歇,你非要看着我这样抱憾而终,草草了结此生,是不是?”她的声音又低了下来: “我在你眼里,连一个遗愿都不配实现……是吗?” 这两句字字诛心的问话叫祁歇的身形狠狠晃荡一瞬。 他终于慢慢低下头来,看着她流泪的眼睛,心像是被这几滴轻如鸿毛的泪水压塌了。 半晌,他终于哑声开口道: “……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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