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哭些,姑娘。” 她声音近乎是咬牙切齿的阴恻,“您身子骨不好,哭得多了伤身。” 然后一众丫鬟婆子就看着姜杳的脸瞬间又白了一个度。 她身体轻轻战栗,声音几不可闻地低下来:“好。” 侍女们:…… 她们现在去老夫人那里求助的心都有了。 这一道姜杳折腾出来的风声自然也闹到了李老夫人那里。 李老夫人正在看账册,手指顿在书页那。 她眼皮抬起来,皱褶沉沉垂在眼上。 “你说真的。” “老奴字字属实。” 刚刚喝止过胡瑞家的管事嬷嬷躬身,并不看旁边脸色发青的房夫人,一字一顿。 “再看看吧,小女孩受惊了依赖亲近的人也是常有的事儿。”房夫人强笑起来,“她到底不是我肚皮出来的,和我、老爷都不亲近,好容易有个知心人,咱们就这么处理了,也伤杳娘的心。” “一个下等的婆子,算什么知心。” 那一页账本翻过去。 她眉目不动,“但你说得有理,咱们这样的簪缨世家,断没有怀疑人就把人打发走的道理。” 房夫人刚想松口气,上面的老妇人却慢悠悠转了口风。 “但老大家的,你最近也是疏忽了。” “二丫头是长宁生的不假,但她难道不是我姜家女?厚此薄彼,这是哪门子道理?” 房夫人脸和下颚紧紧绷起来。 账本被合上。 书角发出不轻不重一声响。 “跟谨行说一声,你也去宫中递个牌子,跟贵妃娘娘请示,退掉二丫头和晋王殿下的婚事。” 房夫人猛地抬头。 “母亲!沈家说到底仍然势大,何况只是疑似,贵妃待遇没变、沈家还有二子在外,足足十万大军!” 她语气急切,“您难道看不出来对晋王的削藩实际是皇上另有考虑,我们这般得罪沈家……” “你既然都知道,为何又说二丫头一心为他人,思虑不到姜家?” 但上方的老妇没有瞥一个眼神给她。 房夫人脸色骤然青白。 “她现在能将恩义、名声和忠君都通过这一跪和退婚表现出来。” 老妇语气淡淡,“做好了,沈家和皇家,哪个拿捏不住?我不信你做不到,老大家的。” “这不是你翻云覆雨的时候,我们是一个氏族。生死都捆绑在一起,你知道怎么做,房氏。” “姜杳的名声要传出去,要保得住,婚也要退的干净、退得漂亮。” 房夫人仍然心有不甘,想要争辩。 “可您之前……” “我改主意了,谨行会听懂的。” 经历了几十年夺权和夺嫡争斗的女人坐在那里,依稀仍然可见当年杀伐果断和独断专行。 姜家不需要一个依恋外人的女儿,却需要可以表现忠义的姜家女。 “老二家的马上回京,你若不想掌管中馈,大可与弟妹分权。” 李老夫人望着窗外之前被雨水浇透的庭院。 “平娘应该很愿意替她大嫂分担些。” 房夫人胸口起伏的弧度大了一些。 “……是。” 房夫人出来的时候,脸色已经不好看到了极点。 贴身侍女紧紧跟在她身后。 等到了她的瑶光台,旁边的侍女殷勤要过来为她捶腿,却被狠狠甩了一耳光! “脏东西,挨着我这么近做什么!” “啊!!!” 那女孩儿失声尖叫,却被贴身侍女狠狠捂住了嘴,左右各自抽了三巴掌。 漂亮的脸瞬间就肿了起来,女孩儿呜呜地哭。 但贴身侍女神情不变,单手掐着她的脸颊肉,另一只手从腰间一摸,把抽出来的手帕随意团起来,塞进她嘴里,推了一把,人重重跌在了地上。 “她弄伤了大夫人。” 贴身侍女冷声道,“拖下去。” 立刻就有人应是,训练有素将人拖了下去。 没有一个人敢抬头。 房夫人冷眼旁观,这时候表情才好看些。 她将手递出去,贴身侍女立刻跟上,躬身扶住了她。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孽种净和我犯冲!” 房夫人厉声,“本打算让她失了老夫人的看重,舒嬷嬷和豆蔻也好对她名声和人捏圆搓扁,没人怀疑她做些什么事……怎得突然整了这出!” “受了苦,发觉男的都不是什么值得依靠的东西,倒也正常。” 贴身侍女扶着她走到椅子边坐着,试了下水温才将茶盏捧给她,“二姑娘这一出走得确实出乎意料。” “既然已经发生,这些不足为惧,也不值得您伤神思虑,夫人。” 她低声,“您要想的,是对上沈家和贵妃娘娘时,如何将咱们房家挑出去,屎盆子怎么漂漂亮亮扣在二姑娘头上,以及咱们姑娘的婚事。” 房夫人表情这才微微好转。 她任由侍女为她轻轻按着太阳穴,声音也放松了些。 “是了……” 旋即,房夫人声音低低地发着狠。 “你记得敲打姓舒的那老太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是每次我都能保得住她!我替她瞒住这么多事,对付姜杳,还要手把手教她怎么做吗!” 贴身侍女眉目不动,恭顺应是。 她们声音都压得很低,没有看到隔壁房间,有个形容尚小的姑娘悄悄把头又缩了回去。 她耳边珠翠摇晃。 一眼看去却只能见到她眼中灼灼的怒和压不住的得意笑容。 而这边,姜杳躺在床上,喊痛和抽泣不断,脑子里却飞速又捋了一遍舒嬷嬷的事迹。 舒嬷嬷。 “姜杳”的奶娘,豆蔻的远房姨母。 一个欺上瞒下、斤斤计较的狠毒妇人,人形的势利眼。 在姜杳小极了的时候,也曾怜悯这出生就丧母的女孩儿,但从年轻的房小姐嫁进来之后,大笔的金银砸在她的头上,她自然变了心。 更何况房夫人拿捏住了她的把柄。 她那好赌的、拼死拼活生下的、“一家的根”的儿子。 房夫人给了她三百两。 黄金。 姜杳从小到大的买命钱,就这么被两只广袖下的手不动声色的交接了出去。 正在成长期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呢? 小时候说姑娘要学着谦让,酥酪燕窝都喂给她外甥女,长命锁和金镯子都不在“姜杳”身上。 大了说姑娘要学着博爱,逼着原本张扬的女孩儿低眉俯首,处处讨好房夫人,好东西都转送给三姑娘四姑娘。 但这孩子出奇的像她那看起来张扬实则柔软的母亲,天生对别人就多了三分的怜悯和柔情缱绻,又聪明伶俐得人恐惧。 她的眼睛看得到太多的东西。 淤泥里开一朵稚生干净的白荷,那就糟践了,别长大。 是怎样的人,下得去手,摧毁一个柔软的、干干净净的孩子? 姜杳闭上了眼睛,又轻轻睁开,冲眼前人柔软一笑。 “……嬷嬷。”
第4章 红衣 舒嬷嬷已经搀扶住了姜杳。 她替姜杳擦汗,手脚麻利地替她换衣服。 “姑娘醒了?” 语气温柔又热络。 姜杳昏昏沉沉“嗯”了一声,牵住了舒嬷嬷的袖子。 “嬷嬷……我要退婚。” 舒嬷嬷的手顿了顿。 “怎么这样讲?” 她惊讶,“晋王殿下虽然被削藩,但不是一直心念姑娘?女人,还是嫁个温驯体贴疼爱你的儿郎,不求大富大贵,但求一心人呐。” “他盛夏寻了姑娘喜欢的雪花冰酥酪来,重金寻回买下了郡君的琴送给姑娘,东珠给姑娘挂了满床帐,不论何时都对姑娘以礼相待,天皇贵胄又是这般体人意,除了他哪里还有第二个!” 舒嬷嬷给姜杳换了衣裳,又去拿药。 “我是个粗人,但姑娘是饱读诗书的,这般见风使舵的事情,姑娘自己不也不齿么?” “这和在开鉴门欺辱姑娘的那群王公有何两样?” 她声音忽近忽远。 “说到底,读书也是夫妻间多些言语的手段,晋王疼爱您,您不思回报,一个人光念书做什么!” 姜杳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晋王送冰酥酪,而“姜杳”根本吃不得凉的。 晋王顺水推舟做人情拿到了长宁郡君的琴,“姜杳”就要感恩戴德三百九叩,记住他好爱我好在乎我。 以礼相待就更扯淡了,不是未婚妻,好歹说也是名门贵女,就不“以礼相待”了么? 而且就这么一点恩德,记得好清楚! 到底是晋王给她了好处,还是大夫人? 那些话更是扯淡。 你读书没有用,读书是为了讨好男人,去嫁人吧。 晋王是好出路,他疼你,除了他没人这样好了,不能错过他。 你自己被抛弃过,你也要远离别人吗?你怎么能这样? 甚至不惜揭开姜杳在开鉴门读书时候被一群人嘲笑欺辱的事情。 姜杳眼含着霜。 系统有些担忧:“你要现在打舒嬷嬷一顿么?你身上刚刚受了伤,而且舒嬷嬷也有几分功夫,不然不会可以把女主抓回来那么多次。” 现在硬刚起来,占不到便宜。 “不急。” 姜杳垂眸,手不知何时摸上了她枕边的念珠。 姜二姑娘和那位老夫人一样,信佛。 但身处地狱,恶鬼缠身,不得救渡…… 念珠被重新放回枕边。 “但是我要她提心吊胆,猜不透我在想什么。” 那就杀出地狱。 但那边的话并没有因为姜杳的沉默而停止。 “这样,老奴倒是想了个主意,大夫人见贵妃娘娘的时候,您也跟着去一趟,说明咱们对殿下的……” “谁告诉您的这消息?我都不曾知晓。” 姜杳突然轻声细语地打断了舒嬷嬷。 她靠在软枕上,以手支颐。 这是个方便欣赏舒嬷嬷慌乱神情的姿势。 “老奴,老奴是……” “但如果没猜错,那是事后赔罪了。” 姜杳打断了她。 舒嬷嬷站在那里,僵硬了身体。 “我和晋王殿下是皇上赐婚,自然递去前朝。无论是谁,都绕不开皇上的。” 她一掖被角,温声道:“嬷嬷,您在我心中是半个娘,但您到底只是我的奶娘,您没读过书,我知道,这不怨您。且您不是大夫人,更不得替老夫人做主。” 姜杳仍然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模样。 刚才恶心她的话不软不硬悉数被刺了回去。 “高门大户,不识字,我如何为咱们了解前程?像您听来的消息似的吗?” 这话玩笑似的,很亲昵,不带几分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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