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坐在马背上的长幸有些不淡定,手略发僵的收在冬衣的袖下,安抚性地去摸了摸它,穗丰受用地摆摆头。 窦矜察觉了,呼出一口白雾,“紧张什么?” “我不知道会有这么多人。” 她如今风评不好,正是受争议的人物,也不知道曹阳的百姓对她意见大不大,万一大了,和他坐在一起怕不太合适。 但随即听得他们也拜见她,感觉,“可能他们还是挺喜欢我的?” 窦矜轻笑,一挥马。 打暗号似的拉了两下缰绳,穗丰带着他们到前头去,ᴊsɢ炫技般踏着小碎步绕着百姓前头转了一圈,让他们能近距离观摩一下,那些百姓亦不敢抬头,只偷偷的瞥。 每次马蹄接近,都荒诞般地伸出手,想要抓住点神女的神韵,获得好运与福气。 ——在封建时代,偶像崇拜是对不识字的百姓最吃得开的一种管理手法,不管是人还是神,本质上仍旧是利用愚昧在进行教化和控制啊。 他附在她的耳边,唇上下轻启:"我带你示众,本就是要他们不敢置喙。"热气呵在她冻冷的耳边,那耳根自狐裘内的脖颈烧起一股火,烧至耳垂轻红。 他竟然还轻碰了一下,就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跟她调情.... 原本搭载她的马车悠悠随着队伍跟在后,在宫内她方要上马车时,被他出其不意调转马头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拦腰捞上了马,与他同乘一骑。 她当时轻轻地低呼,也听得了辛姿等周围人的吸气声。 马儿转了几圈碎步,被他拉着缰绳回到最初的原位,一声令下,大军齐齐出发,她心下如雷捣鼓,因面对着众人,只好不动声色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斥责他:“你真是太胆大妄为了。” 她懂他想要借此告知所有人他的态度,想要力排众议再一次为她身边那些不好的流言蜚语正名,证明她并未失去他的信任。 岭南不受控制,而曹阳是都城,无人敢在天子脚下做抹黑的手段。 也因为她懂他,这声斥责带着清软。 人活一世,无人不想要对方的偏爱和信任。 窦矜手拉着缰绳,两臂轻拢她,“不比你这个第一谏臣胆子大。” 马入深雪过踏出清脆的众步,这般一路到了护城河。 一刻钟后,撒盐似的雪势渐小,阳光洒在半冻的水面如云镜。 陈鸾等人就送到这里与他们分别,而后要护送长幸回宫。 窦矜利落先下了地,伸手接她下马。 他如今好许多了,之前都是踩着人的背下来,被她喝止住几次过后才改了这个臭毛病,长幸自狐裘中伸出一截手,被他牢牢握住,一手来抱腰,动作轻稳地将她接到地上去来。 与陈鸾互递了个眼神,对她说,“我走了。” 长幸颔首:“嗯,你保重。” 他张了张唇,似还有话要说,眼中有些隐晦的缱绻的不舍,背对着众人摩挲什么。 长幸怕自己耽误他们,郑重朝他和众将士鞠了一礼,“兀自珍重,待尔凯旋。” 那众将士亦在马上弯腰。 风吹乱藏红燃染就的大红长袖,她一张脸隐在山雪的白中淡去,不悲不喜。 尽管她也知道,这一去,大汉的将士们去的凶险,马上正旦了,却有家不能回。 辛姿自觉地上前为她撑伞,挡掉那点残留的小雪粒。 伞也是红的,照在雪地里和人的脸上,如无垠中一点冷艳凄美的孤芳。 她浅笑,“走吧。” 二人径直地朝着马车过去。 马蹄碎步自身后响起。 窦矜骑马追过来,叫住她的脚步,“御尚。” 长幸回头。 “接着!”他手自马上的高处朝她一抛,一个物什划过一道弯曲的弧线往这边掉落。 长幸一个机灵往前伸手兜住,入眼是一个似曾相识的香袋,与她送他的那个不同,又有点像。 里面隐约装了东西,她不知道是什么,茫然的往上望。 窦矜回拉住马儿的缰绳,背着光看不清面色,“礼尚往来,送你的。” 她还想问,窦矜悄悄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似乎还露出了一个标志性的笑容。 “我走了。”两腿一夹马腹,穗丰转头小跑远去。 他带着他的一只军队,浩浩荡荡地绕过了护城河,那一眼望不尽的长城,也在她和陈鸾等送行队伍的注视下慢慢地消失了。 *** 长林殿内。 真宁公主的周岁生辰到了,窦玥并未为她大加操办。 长林殿聚着一群后宫里生活的女人家,“陛下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过正旦,如今是战时,我们一切从简,禁奢靡费度,也算以身作则了。” 寒冬之后几处地犯瘟疫,缺水缺粮,且岭南打仗需要丰厚的物资保证士兵的温饱。 汉宫让人打开了官仓,用官粮赈灾救民,同时对内以求削减不必要的用度,将国政里头的钱财用到刀刃上去,支持他们抗敌。 朝廷下了天子命令,重慰其抗匈亲属,死伤者给与宅田,实行军功制。 “这样也蛮热闹。”长幸笑笑,往殿堂的外头看。 长院里真宁被婢子乳娘们簇拥着,带着长幸的猫咪祥瑞在雪地里堆雪。 出嫁了的和待嫁的小公主们都被请到这里来陪真宁过生辰,此时也满天桃园走得跑来跑去作玩戏。 元呈玩了老半晌,忽然扔下真宁和一群姐妹们,自己兴头头地走进来,眨着大眼睛蹲下。 朝坐在那里吃茶的长幸恳求,“御尚能不能送我一只小猫当贺礼,祥瑞那么可爱,我想要一只跟它长得最像的带回公主府养呢。” 冬至之前,祥瑞与汉宫内的大黑猫相配生了一窝奶猫儿,共计五只,因奶水足每只都喂得肥敦敦的,煞为可爱。 她与窦玥相识一笑,随即唬她,“不能。” 元呈就凑上来软磨硬泡地撒娇,一得了她点头,欢天喜地的出门去了。 她也该出嫁了,一应事俱全都准备在七日之后,将元呈送出宫与驸马联姻,此后移迁公主府。 届时由太妃,窦玥和长幸一并主持婚仪。 “也不知她这个性儿,跟那未来驸马相处的和不和睦。”窦玥叹。 长幸一愣,看到她脸上的苦涩一转而逝,想到风流成性的驸马,英年早逝的李凉,也有些胸塞。 “会的,元呈在秋围上已经甚是心悦她的驸马,派人端茶送汤献殷勤,他们之前也见过几次面,相聊甚欢。” 两人并肩而坐,始终隔着一道淡淡的距离。 她们并未因为相处久了就更加亲近,窦玥带着真宁活在自己的围城里,对她有敬畏,有疏远,长幸也不再习惯亲近一个人,因为亲近往往意味着失去。 这般不远不近的关系,倒也能省下不少麻烦。 就如她次次能够以窦矜的名义打开国库,恢复军功制度,而窦玥都没有多问过一句生效的契机。 窦矜不在宫内,这些文喻肯定不是他传的。长幸成了背后实际的掌权者,远在太妃和她之上,但从不声张,任何事都是交由窦玥这个代理管家和长辈太妃发令下去。 她有的,是一块刻着天子名姓,能代表窦矜本人的印章。 天子的刻章有大有小,出征前,窦矜扔给她的香袋里头,装的不是别的,正是窦矜的私印。 私印落章文书末尾,如印主亲传,即刻生效,仅次于正式圣旨。 长幸那晚躲起来紧张地磋磨了这印章许久。 自古印证书文真假全凭印章,也因此古时印章、印玺的意义不亚于虎符,落入谁手能起翻天覆地的作用,万一她用不好真的会祸国殃民。 这么重要的东西窦矜也要交给她,他对她的放心让长幸自己都吓了一跳,但很快她又冷静了下来,她必须冷静下来。 摸来摸去,确定她手里的是块新的,原来他照同一块玉石凿掉的余料,让官坊再刻了一块。 两块相同,分别在宫中和宫外,在她和他的手上。 哭闹声将她的神思拉回长林殿。 真宁绊住脚摔倒后哇哇大哭,乳娘忙抱着哄她,窦玥让乳娘抱过来自己亲自一颦一笑地安慰,“好了好了,不哭,阿母在呢.....”母女两个其乐融融。 小公主们也都被拉着进来坐在各自的位子上化冷,奴婢们又是递巾帕又是打上卷帘,小公主们有的皱眉推拒,有的招手捉急,被抓来的祥瑞溜出某位公主的手,忙扑腾到长幸的膝盖上去挠。 长幸知道它被玩儿委屈了,轻柔地给它按摩。 耳边听婢女和小公主们还有窦玥真宁一同制造出的嘈杂又烟火的笑音,其乐融融的家人,真像一个没有勾心斗角的大家庭。 “陛下在岭南西济大创匈奴。” “啊,是。” 她揉着祥瑞,想着窦矜,不自觉一笑。 “那御尚还要不要离开这里,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什么。”她笑容凝滞,看向窦玥。 窦玥一直低着头耳哄真宁,“哦这个嘛,不能吃,乖。”耐心抽走玉佩,未曾看她。 好似方才那一句,只是长幸的幻听而已。 你要不要离开这里? 你不属于这里,你终究会离开这里,不是么? 夜半,长幸忽然醒来。 她坐起榻,洛女阁中死寂,只剩她急促地呼吸。 这两句话响彻她的梦境。 成了一种现实和初衷交叉的梦魇。
第1章 悲悯之明君 元宏五年,冬末初春将至。 岭南隶属南海郡,匈奴三单于已经逃跑出了郡回南海外的部落修整,余留两单于与张袁据山顽抗。 激烈的攻山已到尾声。 随鼓一击,号角尖利地嚎叫,西济山门紧闭守卫重重。 张和匈ᴊsɢ奴弓弩与箭下过来,天上亿万针眼成了一阵令人心惊胆颤、气势磅礴的凶雨,空气擦出火星和热流,以命取命朝进攻的汉军射过来。 打在前军的盾上,堪堪承住了第一波山中防守。 往远了看,仍旧几个方阵大军蓄势待发。 一声令下,弹车底下拉着二十多个手腕树粗的高状狱人在士兵的抽打敦促下拼命地拉,千斤重的石头自弹车上被杠杆挥起,以常人无解的功势轰隆呼啸而去。 越过孟常窦矜等人的头顶,如天坠陨石,朝山门堡垒撞击。 巨石撼动大地,砸上去后几声巨大的声响。 没所滚之处都是瞬间毁灭一切,人和所有一起被瘫成肉饼,城防被撞飞,城面石墙的夯土一摇扇的功夫已经自无坚不摧到摇摇欲坠。 承受不住巨石,轰然塌陷化为齑粉。 山滚地碎,面目全非,飞天的灰尘将蓝天遮挡的不见天日,如遭受地震雪崩之后的灾难景象。 分离崩析后的灰鸾倒奔涌而来,扑到汉军士兵身上,除了眼和唇在蠕动每个人被灰掩埋,似一具刚刚被挖出土的陶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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