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过片刻,沈之砚上前牵起阮柔的手向外走,“午宴了,咱们过去吧。” 他丝毫不顾礼数,老师的女儿、堂嫂堂妹统统置之不理,似乎眼里只看得见阮柔一个,其他人根本不存在,拽着她自顾离去。 先前裴安确实跟他提了联姻一事,沈之砚早知终有一日会跟老师翻脸,梦中所见,更让他确切知道了时间,当即便表明态度,不会休妻另娶。 之后林七来找他,米阳胡同的虞医师,经常出入官宦人家内宅,除了擅长妇人喘咳之症,另有一样拿手,便是替人避子。 常有内宅主母为防争宠,或迟迟未诞嫡子,都会找她配制汤药,迫使妾室通房喝下。 那么——他沈之砚是哪里对不起她,不须旁人逼迫,她自己就这么一碗一碗地灌避子汤。 若说从前她因表哥战死,嫁给他仍不肯移情,眼下看来,阿柔早就知道翟天修未死,这才打定主意,不肯生下他的孩子。 她早就预谋和离,偏生假以借口,说他有心另娶。 哥哥死后,母亲一遍遍怒斥他,偏激、狭隘,连亲兄长都容不得,手足相残,累得老父伤心而死。 他一次次辩解,说他没有,母亲骂他敢做不敢当,是个孬种,说沈家没有他这样的败类。 整个少年时期,沈之砚活在被冤枉的阴影中,成年后,看过太多比他受了更大冤屈、以至家破人亡的案例。 心头的执念无法化解,真就变成了母亲说的那种人,偏执恣睢,满心暴戾。 当年大理寺门前,曾经照亮过他的小女孩,如今也成了加害他的一员,将那些他没犯过的错,强行加诸在他头上。 沈之砚越走越快,阮柔追不上,被他扯得脚步踉跄。 一路时有其他宾客经过,有人认得他,见一贯温雅有礼的沈侍郎,此刻面色狰狞,拖着妻子疾走,不好过来搭话,纷纷离远好奇观望。 “之砚,你到底怎么回事?” 阮柔不意他毫不顾及形象,心下到底有些慌,“有什么事咱们回家再说,你别这样,快放开我。” 原来撕下脸皮,放到脚底去踩的人,才可肆无忌惮,过去他是那个维持表面尊严的伪君子,眼下,终于轮到她怕了。 沈之砚脚下一拐,拖着她进了一旁枝繁叶茂的小弇山。 这处园子以“弇山”命名,仿得是苏州弇山园,遍植海棠,辅以垂柳、绯梅,此时正值海棠花季,紫萼金蕊,胭脂点点落于枝头。 走到那株一人多高的蜀棠树下,阮柔一把抱住树杆,不肯再往里走。 她真的害怕,怕被沈之砚掐死在这林子里头。 沈之砚只得一只左手便给,这下倒奈何她不得,干脆将人推在树上,右手小臂顶在她肩头,叫她动弹不得。 “我要告诉你个好消息。”他低下头,额角抵住她的,“阿柔,你想不想听?” “不想!” 阮柔抽回手,五个指头刚被他捏得发白,这会儿一松开,血流倒灌回来,指尖传来一股麻意,她鼓着嘴儿吹了几下,抵在胸前推开他。 “君子动口不动手,沈之砚,咱们有话好好说,行么?” 她又叫他的名字,刚才那么多人看着他拖她进来,真要死在这里,他沈之砚也逃不掉一个杀妻的罪名。 反正前世在他手上已死过一次,阮柔这会儿倒不怕了。 沈之砚薄唇微掀,笑得很是开怀,“唔,动口么……” 薄唇下移,用力吻住她。 轻而易举撬开齿列,热意长驱直入,凶狠地掠夺她的气息,他一臂箍紧腰肢,另一只手掐住她的后颈,将人死死禁锢在怀里。 亲吻如一副烈性毒/.药,很快便侵蚀了阮柔的思绪。 天旋地转,在这个孟浪激烈的吻中,阮柔像一尾被抛上岸的鱼儿,徒劳拍尾,随着胸中最后一口气被他无情抽出,憋闷到立时就要死去。 一串晶莹剔透的泪珠落下,顺着唇瓣贴合处,渗进沈之砚口中,苦涩辛酸的滋味,冰凉绝望的触感,叫他的心一瞬战栗。 这一刹那,他明白了前世的自己,为何会那么利落地签下和离书。 她不爱他,从来都不爱。 将她囚禁于三尺之地,也仅仅能得到一副空空如也的躯壳。 然而有一点是不同的,他目睹过她的死亡,亲身体会过失去她的痛苦和恐惧,那是比她不爱他,还要让人难以承受的灾难。 两害相权取其轻,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没有任何犹豫,沈之砚选择了屈服。 他松开她,帮她拍背顺气,半跪下来,让她瘫软的身体靠在腿上,怜惜地轻吻她的唇角,舌尖轻舐她红肿起来的唇瓣。 在她略微平复下喘息后,像说出一句咒语,沈之砚轻声道:“阿柔,你表哥没死。” 那双黑矅石般的眼死死盯着她,不放过脸上任何一个细微表情。 阮柔在呆滞的状态下听到这话,面色无动于衷,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 她知道!她真的早就知道! 沈之砚咽下满心妒忌,喉间酸涩,扯动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阿柔几时知道的?” 阮柔猛地回过神来,定定看着他,“那、那天回家,我听阿娘说了才知。” “哦……”沈之砚勾唇流露一丝嘲讽,“还真是巧,前一天在光通寺你才说过,立马就如愿以偿,想必你……阿娘,很高兴吧?” 阮柔哑然,不知如何回应。 到此她方意识到,一切都已偏离计划。 她原先打算在裴相提出联姻后,翟天修回京前,这两个节点之间,稳妥地向沈之砚提出和离。 然而,今日见到裴琬莠本人,种种情形昭示,沈之砚另娶一事,已然就此作罢。 眼下,连翟天修未死,都已被他提前知晓。 兼之他这两日待她一反常态,毫不顾及礼仪廉耻,更是认定她心里记挂着翟天修,叫她百口莫辩。 阮柔张了张口,再多的解释,也无法掩盖谎言和欺骗的本质。 半晌,她认命地站起身,拂落裙摆上沾着的落花残叶,手指在唇上轻轻按揉,口脂自是早被他吃干抹净。 她勉强笑笑,“咱们走吧。” 抵达宴厅,侍者带他们到前席就座,离得一两张圆案的首席上,裴琬莠站起来朝阮柔挥了挥手,示意她过去同坐。 那一席是主位,裴相也在,这时也朝沈之砚投以和煦微笑。 阮柔看了沈之砚一眼,他面色如常,是过去的那种温良和善,拉着她坐下,“咱们就在这里吧。” 浓浓的沮丧充斥心间,阮柔恍悟,是了,沈之砚前天夜里就对她说过,他不会娶裴家女,如今看来,并无失信。 他抢占到先机,她却迟了一步,不及说出翟天修未死的事实,成了那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她满心懊恼,垂头丧气地坐着,案前放了只凉碗,晶莹剔透的果子间挟着几粒碎冰,撒了点点桂花,她口渴得紧,拿起玉匙搅了搅。 沈之砚伸手过来,干脆地把碗拿开,淡淡说道:“又忘记自己底子寒凉?这个你不能吃。” 握住碗沿的修长指节上,有青筋隐露,沈之砚胸中怒意汹涌,几乎将这只薄胎瓷盏捏得粉碎。 她为了不留下他的孩子,宁可身体受损,也要喝那些药,可笑的是,他过去每每怜惜她体寒柔弱,房事上时时克制…… 阿柔,你的心怎能这样狠? 然而,这一切的情绪尽数隐于面具下,他体贴地唤侍者取来热茶,在席上挑着性温的食材挟给她。 席间有人过来敬酒,沈之砚欣然饮下,将一盏苏合酒递到阮柔手中,柔声道:“知你善饮,有我陪着,喝些也无妨。”
第35章 丰淖园(四) ◎“不准你为他哭!”◎ 午宴时, 发生了个小小的插曲。 长公主并未露面,主位那一席上只得裴安父女,不时有人端着杯盏上前, 毕恭毕敬向首辅大人敬酒。 这时,两个女眷在无男客陪同的情况下, 莲步款款上前。 走在前头的妇人, 着一袭莲青色立领锦衣, 约摸二十出头年纪,生得眉目娟秀、身姿袅娜,乍一看美得并不惹眼, 举止间却自有种柔美婉约的书卷气,令人望之无忧。 裴安见她微一蹙眉,“你怎地来了?” 那女子婉婉一笑,“妾接着帖子了,不是相爷唤我来的?” 裴安到底位高权重多年, 此时厅中几乎所有人都在偷瞄这边,被他轻描淡写的目光扫过, 又全都缩回去做若无其事状。 他儒雅淡笑, 温声道:“坐吧。” 女子扶了扶鬓边一支双凤纹鎏金珠钗,招呼身后的女伴一同落坐。 厅中有知情的,便与同座低声议论起来, 据说那位便是近来最得相爷欢心的莲夫人。 有那等呆头愣脑的还在问:莲夫人何许人也?竟能与相爷同席而坐。 莲夫人, 答者面露微妙笑容,自然是相爷的外室——之一。 闻者流露敬佩, 不愧是相爷, 人家偷摸养个外室, 恨不得拿块布包得严严实实, 他老人家竟敢大庭广众带出来见客。 这气魄,要么人家是首辅呢。 阮柔被沈之砚劝饮了几杯苏合酒,药酒暖胃健脾,下肚后整个人暖洋洋的,几分微醺压下来,烦乱心绪都平复不少。 虽只是初夏,正午的太阳已颇为灼烈,宴席过后,女眷便散至园中错落的客院中小憩歇晌。 沈之砚扶着醉醺醺的阮柔进了厢房,把人在榻上安置好,伏身下望,见她颊生粉晕、星眸半眯,逗哄着问道: “阿柔,你醉了?” “没!” 阮柔当即摇头,云鬓横钗在枕上揉得散碎,她抬手在脑后摸索半晌,扽出那只硌人的扁方,往边上一丟。 哐啷一声,吓得她立刻翻身坐起。 这一下,险些和撑臂看她的沈之砚撞个正着,被他机灵一仰,躲了开去。 “怎么了……云珠!” 阮柔把他扒拉到一边去,扬颈喊了一声,口齿含糊,“快看看,什么东西掉了,赶紧捡起来……别待会儿老爷回来,看见东西乱放,又得、嗝儿……” 她掩口打了个酒嗝,霍地躺回去,气鼓鼓说完最后俩字,“生气!” 沈之砚勾了勾唇,又贴上来,问她,“我是谁?” 阮柔睁开一只眼,看了一下赶紧闭上,转过头去,喃喃道:“混帐……” 漆眸闪动意味不明的幽光,他蛊惑似地低语,“你表哥呢?” 枕上的人叹了口气,微微抬手挥一下,“嗐,别提了……” “为何?” 阮柔伏在枕上不理他,沈之砚把她头转过来,追问,“为何不提他?” 被他搞得烦死了,阮柔扯着头发,咕哝半天,硬说不出来一个字。 “他如今在哪里?”沈之砚循循善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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