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砚神色阴郁,垂眼半晌,语气难掩落寞,“回大理寺。” 昨日几处盐库起火带来的损失,在朝中掀起数股暗流涌动,朝会上来自各方的压力,全数堆在了大理寺卿温在礼的头上。 饶是温大人乃天子近臣,眼下也要吃不消,回来后,一肚子火气转而撒在严烁这个少卿身上。 “让你查私盐,你悄悄捋西北那条线不好吗?非这么大张旗鼓,把人都给我得罪干净喽,到时候皇上也未必愿意保我,就更别提你了。” 温在礼一向待严烁如子侄,是严父,亦是严师,至于官职高低,倒没多计较,指着鼻子臭骂一通,再一脚踹了他出去。 “抓回来的那些人赶紧审,尽快给我拟个章程出来,听见没有!” 严烁屁滚尿流滚去天牢,审人这事,还得指望沈之砚,他这次行事太过激进。 沈之砚匆匆出去一趟,回来依旧翻看昨夜刚出来的一批口供。 “放长线钓大鱼,重饵已下,不怕他不来咬钩。” “他?你说谁!”严烁瞪大眼睛。 沈之砚唇边噙着冷意,但笑不语。 * 阮柔一上车,手里大包小包的药全堆在坐榻上,云珠唬了一跳,“这么些,夫人你把虞大夫的药架子都搬空了吧?” 她说得倒一点不错,医馆四壁空空,看样子,虞大夫真的要离开京城了。 阮柔心里想着,双手压住小腹,伏身低吟。 “怎么了这是?”云珠赶忙来扶她,“今儿一整天,您脸色都不大好。” 阮柔面无血色咬紧牙关,腹中坠疼,盘桓的那个可怕念头,旋即像开了匣的洪水,倾泄而出。 沈之砚已经知道虞大夫给她配药的事,他刚才……是不是就在那帘子后面。 一想到他发现她避子,阮柔全身冷汗都下来了—— 今早她喝的是什么? 会不会……沈之砚换了她的药。 他又要毒死她! 小腹一阵紧似一阵的坠意,令她想到前世利剑穿肠而过、绞杀一切的痛苦。 “回家……云珠,我要回家。” 马车汇入熙来攘往的闹市,黄昏时分,小贩沿街叫卖、行人赶着归家,喧嚣中,升斗小民的喜怒哀乐简单而纯粹。 并非冷寂破旧的庄院,凄凉孤独的大年夜,她的家人,都还好好活着,不曾蒙冤而死。 阮柔伏在软枕上,马车传来轻微的颠簸,腹疼却并未持续加重,喝下一杯热茶后,体内寒意稍减,身下有些濡湿的凉意。 看到熟悉的院墙时,阮柔紊乱的心绪已平复许多,先前想要回的,并非这个家。 她忍着不适,快步回到棠梨院,赶紧进净室,解下裙子一看—— 果然,月信到了。 一场虚惊令她整个人倦怠无力,云珠帮着她收拾好,扶着去了榻上睡下,吕嬷嬷捧来热热的红糖姜茶,看着她一口一口喝下去。 “夫人呐,那些药真吃不得了呀。”每回小日子都疼得死去活来,且这症状明显有加重的趋势,吕嬷嬷下定决心,“往后再让我熬那药,老婆子就一头撞死在姑娘跟前。” 说完扭过头去,正瞧见云珠两手提得满满当当进来,吕嬷嬷气得哎呀一声,眼圈都红了。 “姑娘!” “我知道了……”阮柔蜷着身子,把脸挨在她手上蹭,软声哀求,“嬷嬷别生气嘛,我不吃了,真的,再也不吃那药了。” 她捡着要紧,说了杏林医馆的事,“虞大夫看样子真要走了,那些药,咱们回头得再找个靠得住的大夫,让人好生辨一辨。” “夫人别胡思乱想。”吕嬷嬷大惊失色,握紧她的手,“你怎会认为老爷想要害你呢?你们可是夫妻啊。” 阮柔语塞,这话说给任何一个人听,都不会有人相信,经历了先前的虚惊一场,她也在反思——可能真是自己疑神疑鬼。 前世被毒杀并未搞清真相,眼下她和沈之砚一个屋檐下住着,难道他递给她的每一件东西,都是想要害她的命吗? 若是这样,干脆摊牌算了。 这一次,她就是不想草率决定一切,重蹈前世的复辙,才会留在沈之砚身边慢慢筹措。 事缓则圆,祖母从小就这样教导她。 再者,真说起来,擅自避子这事,的确是她对不住沈之砚,这一点不可否认。 整整三年,她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不愿因为自己与沈之砚的不睦,让孩子承受离别之苦。 然而,不论她有什么样的苦衷和借口,都改变不了,欺骗和谎言的本质。 知道这件事的每个人都在劝她,提醒她后果的严重性,面对沈之砚,她无从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是狡辩。 阮柔无力闭上眼,重生归来,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到对沈之砚的愧疚。 外面又下起雨,廊下掌了灯,阮柔问刚进来的云珠,“老爷还没回来么?” 云珠摇头,“夫人中午就没怎么吃,要不先摆膳吧。” “不了。”阮柔有气无力翻了个身,拢紧汤婆子,“还是等他回来。” “哦。”云珠应一声,转身走到门口,就见着院门踏进的颀长身影,扬声朝里喊了句,“老爷回来了。” 沈之砚进门时,阮柔见他半边肩头都淋湿了,撑着从床上下来,“夫君回来了。” 他没上前,只朝她抬了下手,语气僵硬,“躺着,别动。 这些天心乱如麻,连她小日子快到都忘了,原本窝了一肚子火,此刻见她苍白憔悴的模样,火气更添一重,一时又怜她受罪,恨得牙痒。 他去净了手,脱去寒气逼人的湿衣,换一身干净的墨蓝色家居便服,深沉的色泽一如他此刻布满阴霾的情绪,这才走到榻边坐下。 手探进被子里,摸到热乎乎的汤婆子,心情熨帖了点儿,“难受么?” 心里补上一句:活该。 阮柔白着脸儿,耷拉下眉眼,心里冒出的也是这个词儿,“夫君先去吃饭吧。” “你吃过了?” 阮柔想说吃过了,话到嘴边,实在不想再扯谎,“我吃不下。” 她怯生生抬眸,忐忑观察他的脸色,沈之砚面无表情,“吃不下也得吃,不然哪儿有力气疼?” 说完,起身出去叫人摆饭。 这人从前当个伪君子,起码彬彬有礼、温良和善,现如今,则是彻头彻尾的冷酷无情。 阮柔只好爬起来,心知按他的规矩,是绝对不允许她在床上吃饭的,尤其边上还放着他的寝具。 垂眼扫过下午刚拿过来的枕头,枕巾一角绣了对交颈缠绵、姿态恩爱的鸳鸯,不由愣了愣。 这套蜀锦枕巾,还是她出嫁前亲手绣的,本是一对儿,她的那只不知压在哪个衣箱底下,早就不用了。 新婚当夜,她的枕头哭湿了,后来他把自己的那个换给她用,上面盖的就是这张枕巾。 如今已洗得有些发白,卷边起毛,都快破了。 一张枕巾,他竟然用了三年。 阮柔的心轻轻颤了一下,鼻尖泛酸。 “谁让你起来的?” 沈之砚冷冷的声音响起,云珠跟在后面,手里拿了个大托盘,上面搁着一碗小米粥并几碟小菜。 阮柔腰后垫着厚厚的软枕,面前搭了张小横几,勺子在粥里来回搅动,目光时不时透过垂珠帘,望向外间独自用饭的沈之砚。 他的背影一如既往端挺,略显瘦削的两肩微微下垂,无端流露几分落寞。 云珠舀了一勺姜汁煮蛋给她,小声说:“老爷对夫人真好,都让你在床上吃饭呢。” 云珠心思简单,看人看事都在表面,沈之砚从前温和有礼,夫妻间客套反倒显得疏离,这一世,即便吕嬷嬷也总在说他好话。 不论在家还是外面,他对她的维护,都是实实在在的。 “待会儿你把软榻收拾出来。”阮柔低声交待云珠,“夜里我睡过去,免得起夜吵到他。” 云珠点头应了,“晚上我就睡碧纱橱里,夫人有事叫我。” 挨到外面沈之砚吃完,阮柔便也赶紧让云珠把东西收了,他走进来时,垂眼扫了一下托盘里剩了大半的食物,脸色沉了沉,没说话,到一旁罗汉床上坐着看书去了。 他人在屋里,却又冷着个脸,对她不理不睬,搞得气氛僵冷,阮柔只得默默躺下,抱着汤婆子闭眼想心事。 过没多一会儿,阮柔扯铃叫云珠进来,扶着她去了净房,血量比往常多,搞得人周身不自在,顺带擦了身,又回去躺下。 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去了两回净房,二更鼓刚响,沈之砚站起来,把书搁回架上,走进去沐浴。 阮柔赶紧叫来云珠,西窗底下的软榻铺了两张锦褥,枕头被子都抱过去,汤婆子有些凉了,吕嬷嬷进来,又给她换了个热乎的。 一切停当,再喝半碗姜茶,阮柔闭上眼,昏昏沉沉睡去。 沈之砚出来,先瞧见榻上空无一人,不觉愣了愣,转头才发现人睡去那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是他搬回正房,她就要跟他分床睡了吗? 他两步走过去,冷冷垂眼盯着蜷缩在软榻上的人。 阮柔睡得迷迷糊糊,根本没留意跟前站了个人,直到头顶传来一声咳嗽,吓得一个激灵从浅眠中醒来,水凌凌的杏眼圆睁,无辜地看向他。 “为何睡这里?” 背着烛火,沈之砚冷山似的眉眼挟着点点寒星,阮柔嗓音微颤,“我夜里要起夜,怕吵得你睡不好……” 沈之砚俯下身,不由分说连人带被打横抱起。 汤婆子骨碌碌滚出来,阮柔低低惊呼一声,两手揪住被子。 沈之砚转身走回榻前,把她放到里侧。 “我、我睡外面吧。”阮柔赶紧往外挪。 “别动。”沈之砚声音硬梆梆的,命令的口吻,回去捡了汤婆子塞给她,“既是不舒服,就好生睡觉,别闹。” 是她闹么? 阮柔怪委屈的,明知她小日子里诸事不便,赖在屋里跟个大冰块儿似的,冷死个人,还非要跟她挤一张床不可。 她这阵情绪烦躁,心里满是怨怼,却又不敢反抗,只得别别扭扭躺好,寻思着待会儿起夜,还得从他身上跨过去。 沈之砚走去烛台前熄灯,想了想,留了一盏把光调暗,回来在外侧躺下。 阮柔朝着他这面侧躺,主要是懒得翻身,闭着眼也能感觉到他目光凝在脸上,就把被子扯上来挡在鼻尖。 过了一会儿,一只大手探进被子,像是要跟她抢汤婆子,阮柔手往边上让了让,那只手就得寸进尺,霸占更多热源。 大抵是身上难受,人就变得娇气起来,阮柔气得都快哭了。 半晌,那只手从汤婆子上移开,一伸到了她背后,暖热的大掌整个覆住后腰。 熨烫的热流涌进身体,腰腹间的酸冷顿时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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