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那几年,她还在府里伺候过,琼姨心灵手巧,做过好几个竹蜻蜓给我玩……” 拉了几句家长里短的琐碎,阮柔软了声调,似假似真地求情,“会不会是大理寺搞错了,不如夫君得空帮我问问严大人,若她真是有罪在身,那自然该按国法处置、不循私情,就怕万一有冤呢。” 沈之砚身在刑部,这般自呈冤屈的人不知见过凡几,随口应道:“自然,大理寺审断,定会公允。” 先前还认为她心思单纯,呵呵,沈之砚只想冷笑,她分明很会避重就轻嘛。 翟家贩私盐,这样的重罪竟都吓不住她。 他放下筷子,一张俊脸板正起来,“既知私盐乃重罪,不如和你娘商议一下,春茗茶行的生意,弃了为好,免得招惹非议。” 这句警告,恰恰戳中阮柔的心事,前世爹爹为何会牵连到通敌判国的大罪,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的。 眼下大益朝犯边的敌寇,唯有西北的蒙古鞑子,而唯一能与阮家扯上关连的,就是从西北死里逃生回来的翟天修。 阮柔一直在提醒自己,这一次不可意气用事,以不带偏颇的眼光看待任何一个人。 沈之砚,也包括翟天修。 “我知道了。”她低垂着头,轻声说道。 见她乖顺,沈之砚目光柔和了些,“下月初九圣寿节,陛下今年逢整寿,据说要办得隆重些,到时城里有灯会,阿柔可想我带你去看?” 阮柔正走着神,眼神茫然看来,在他洋溢欣然的眉眼中,蓦地反应过来。 六月初九,非但是皇帝寿诞,还是他俩初相逢的日子。 虽则对沈之砚来说,未必如此。 “好。”阮柔回以一笑。 饭后,沈之砚陪着她在院子里消食溜弯,一手轻轻挽起纤腰,低下头小声问她:“身子可好了?” 阮柔脸一红,下意识摇头,“没有,还得过几日呢。” “我见你这次疼得轻些。” 虽是头一日的症状明显比往常厉害,但从第三天起,果然疼痛及量都减轻不少,阮柔只是想不到沈之砚会过问她这种事,不愿多答,勉强笑笑。 “是啊。” 从米阳胡同回来的第二天,虞大夫派阿鸣送来药方,说是阮柔昨日忘拿了。 阮柔颇感诧异,概因她吃了虞大夫三年的药,从未索要过方子。 于是吕嬷嬷亲自带了药及药方,出门寻了几家医馆,俱是在坊间颇有名气的,询问之下,这是一副调养身体亏空、专治气虚、血行不足的汤药。 在吕嬷嬷隐晦的暗示下,那些医师一听病人先前服用过避子汤,皆道此药并无避子之效,倒颇为对症地,有修复肌体损伤的作用。 由此已几乎可以断定,沈之砚果真找过虞大夫,那天多半就在帘子后面。 然而,他没有来质问,没有疾言厉色指责她、害他子嗣无继,阮柔除了更深的惭愧与内疚,再无其他可言。 她开始按方服药,只是一两剂下去,便已初见成效。 至于避子这一打算,其实她心里也动摇了许久。 首先是吕嬷嬷规劝的爱惜身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的确不该一意孤行,让家人屡屡担忧。 其次,对于孩子的事,她心下也是矛盾得紧。 阮柔喜欢孩子,从她对小圆儿便可见一斑,若说单单只是不想生下沈之砚的孩子,若没有前世最后的悲惨结局,其实她本没有那么强烈的抵触。 她介意的倒不完全是他这个人,而是无法面对母子分离。 时间只剩下半年,即便她这两个月就怀上,若有能力脱离沈之砚的掌控,她大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带着腹中子一道离开。 若是仍旧逃不出上一世的命运,那便……天可怜他们娘儿俩,一同死去,也未必不算幸事。 做下这个决定后,阮柔像在黯淡无光的前景中,突然窥见一线光明。 为了尚未到来的孩子,她也要再努力些,一定要走出这场困局。 转眼已至月底,府事繁杂,一府的月饷要核对发放,下人们入夏的新衫要寻衣坊裁制,及至各房主家夏季的饮食果瓜用物,桩桩件件,各处主事都要来夫人面前讨个章程。 待这一阵忙完,阮柔回了趟家见阿娘。 先是说找到了谬太清,方苓这两年一直遣人各地寻访这位神医,眼下终于得到消息,约摸这一两月间就能进京。 这下没了虞大夫,祖母的身体也有了着落。 接着便是春茗茶行的事,方苓的意思倒是与沈之砚不谋而合,她打理产业一向谨慎,深知阮家在京城无甚靠山背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说金刀商行做得是私盐勾当?” 方苓对此感到震惊,回忆过往,“从前你二舅一家还在京城的时候,我隐约听你二舅母提过,翟家在西北家业颇大,虽说后头败落了,好歹烂船还有三分钉。” “阿修那时候回去应征,也是他父亲旧日同僚的路子,要么他那么年轻,又没资历,哪儿能一去就坐上总旗的位置。” 这个阮柔却不同意阿娘的看法,“他从小习武,头脑精明,便是不靠祖荫,仅凭自己的本事,也能在军队中闯出一番能耐。” 对于女儿的偏赖,方苓只是笑笑,脸上明显流露“就知道你会向着他”的表情。 阮柔白了阿娘一眼,她不过是就事论事,事实证明,前世翟天修的确做到五品将军,那时他曾对她提起,圣上有意让他入五军都督府,前往延绥千户所整顿军务。 阮家出事时,云珠找去将军府,不正是说他往西北公办去了么。 不过,若说眼下与金刀商行撇清干系,便能挽救阮家前世的祸殃,阮柔直觉事情没这么简单。 要说目前执怀疑态度的,除了翟天修,阮柔觉得付轶的可能性更大。 到了月初,正是店铺盘帐的时节,阮柔禀明沈老夫人,这几日时有出门,去各家店里见掌柜。 这天巡完店,时至黄昏,马车进入岚晖坊,华灯初上,一派灯红酒绿。 阮柔坐在车里摇动团扇,手忽地一顿,扇子搭在挺翘鼻尖,掩住半边面,透过车帘,望向路边的男子。 那人刚从一家绸缎庄出来,一身淡蓝袍服较平日看去,颇显两分儒雅周正,手里捏着柄玉骨折扇。 正是付轶。 她这姐夫并非科举出身,早年间捐了个末等小官,一步步从底层开始,凭着踏实肯干、任劳任怨,做到今天长芦盐运司副使的职位。 阮柔从前取笑姐姐嫁了个庄户,付轶不似京中权贵子弟,生得肤色偏黑,衣着朴实无华,话不多,却给人稳重的印象。 今日这身打扮却略显浮夸,付轶出门后向两边各望几眼,随后沿着甜酒河的堤坝,信步往前方的幽深巷口走去。 阮柔杏眼微眯,瞧着他的行迹,怎么都觉着几分鬼祟。 她转眸回望那间绸庄,这时恰好有个女子从内走出,一袭水红百蝶长裙颇为惹眼,头上簪一支攒金珠钗,顶头的珍珠拇指那么大。 这里是岚晖坊,城中有名的销金窟云集于此,多有衣饰招摇的青楼女子出没,而这人的身上,倒并无多少风尘气。 “她不是说自个儿是良家么。”阮柔轻笑,推了推云珠叫她看。 正是那日丰淖园里,有胆跟裴夫人叫板的红衣妇人,莲夫人的女伴。 云珠眼睛瞪大,半晌哦了一声,“前面不就是甜酒胡同。” 甜酒胡同,是京城有名的外室聚集地,说不清为何这种事也要扎堆。 大抵是那些楼里的姑娘,一时傍上金主得以赎身,宁愿就近而居,万一哪日遭男人抛弃,还可回去重操旧业,赖以谋生吧。 而京城的男人,则多以在甜酒胡同置下外宅为荣。 这也是阮柔在此见到付轶,感到惊讶的原因。 那妇人也沿河道往里走,阮柔心头一动,对云珠道,“你跟上去瞧瞧。” “什么?”云珠惊讶回头,不明白夫人为何要她去跟踪一个外室,脑子飞快转动,“难道老爷他……” 她赶紧东张西望,“哪儿呢?夫人看见老爷了?” 阮柔都被她逗笑了,“刚才是瞧见个熟人,不过不是老爷,是我姐夫。” “啊!”云珠张大了嘴。 “你跟上去看看,这两人是不是认识,去的是哪间宅院。” 阮柔交待她,“完事了再来找我。” “可说好了啊……”云珠还不放心,切切叮嘱,“曲殇楼那么好玩的地方,夫人怎么能……连个侍女都不带,一个人去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2 18:02:45~2023-05-04 13:5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尼 10瓶;惜语惜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难以泄愤 ◎“你怎么敢?”◎ 曲殇楼是岚晖坊近两年间最红火的酒楼, 装潢雅致,古意盎然,很招文人雅客青睐, 世家贵女也常在此相邀宴请。 今日阮柔是受邀前往,约她的是裴琬莠。 自从丰淖园之后, 阮柔遣人去相府回礼, 婆子回来便带了裴琬莠的口信, 说哪日得空一起出来玩。 当时仅当是一句客套,谁知接连几日,裴琬莠数次派人来找, 偏是阮柔一直没空,今日出门,裴琬莠的贴身婢女阿斗就等在门口,百般央求她一定要来赴约。 阿斗的原话是,“今儿再请不到夫人, 我们姑娘说要罚我饿上三天呢,夫人就当可怜婢子了。” 裴琬莠的侍女也跟她本人一样快人快语, 阮柔推辞不过, 只得应承下来。 回头又进去寿安堂跟老夫人说了一声,自不能提及裴四姑娘,只道阿娘找她, 晚饭在阮家吃完再回。 眼下云珠的抱怨, 恐怕那句“好玩”才是重点。 曲殇楼开在岚晖坊,出入人等颇为复杂, 除开每家酒楼都有的歌姬舞娘, 据说还有南风馆的小倌儿。 阮柔也不知裴琬莠为何选在这种地方见面, 倒深以为然, 有其母必有其女,风传端宁长公主行事不羁,常召些男子入府弹词唱曲。 分明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行,你赶紧去吧。”阮柔催着云珠赶紧下车,再晚些,付轶都走得没影儿了。 前方牌楼高耸,气派十足,正是曲殇楼,一正两副三幢楼宇,皆是雕梁画栋,更有曲径通幽的大片园林,可作曲水流殇。 主楼内设有瓦肆,歌舞声喧嚣不绝,两侧则为雅园亭台,清悠恬静,女客大多会在此包下一座小庭院,与其他宾客相隔较远,便算不得随意出入大庭广众,有碍家门清誉。 头前引路的侍者身着大袖广服,行动间翩然若仙,领着阮柔沿明廊向内走,庭院花树掩映,四下有错落的石制灯台,夜色中宛如撒了一地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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