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桑本就生财有道,两三年下来,非但夫君官运渐旺、家里的光景越过越好,就连老家的祖宅也翻新过一遍,乃至大把的银钱拿回去修桥铺路,扩建祠堂、家庙。 付家在京城仍只是末等官宦,但在老家却早已家喻户晓,付家子在京城当大官,飞黄腾达。 可以说,整个付家能有今天,全是阮桑两只手撑起来的,前世他们为了避祸,却把她送到——她自己出钱盖起的家庙去。 天理何在!? “姐……” 阮柔不跟她比嘴快,板着脸,乌眸如镜,定定看着她。 她很少叫姐,这一声忽然就让阮桑哑了火,指甲抠住桌沿,轻嗤一声面露不屑,想笑着说句什么。 “你自己看。” 阮柔指着窗外,正值午间,湖上的游船都避在阴凉处,码头上,正有一对男女登船。 一身蓝色袍服的男子在前,脚下甚快,后面的红裙女子紧赶两步,伸手拉住他的袍子,跺脚说了句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画舫,阮桑盯在那袭蓝袍背影上,脸色大变。 即便光景好转,婆婆常说,男人身上穿的要女人亲手缝制,方才显得他是个有人疼的。 阮桑听这话总不以为然,回过头,却在夜深人静,一府事宜料理完毕后,坐在灯下一针一线为男人制衣。 那件袍子上,袖口有她亲手绣得一丛苍竹,此时却攥在一只涂了蔻丹的手里。 一连几日,阮柔遣了两个得用小厮,天天去甜水胡同蹲守,得知今日这二人的动向,才专门约了阮桑来。 此时,码头上的女人脸色焦急,“轶郎,你要救我爹,这两年要不是他给你找路子,你哪儿来的……” “二娘。”付轶猛地转身打断她,“眼下风声正紧,你就不该叫我出来。” 甜水胡同那边肯定已被三司盯上,他根本不敢去,但那件东西太要紧,万不可落于人手。 “东西你带了没有?快给我,我明天就安排你出城。” 梁二娘震惊后退,攥在袖口的手猛地松开,半晌轻飘飘笑起来,“我当然不会带在身上,那东西,现在可是我的保命符。” “你……”付轶面色几变,声线放软陪着她笑,“二娘,你若连我也疑,往后可怎么办才好?” 他伸手环住女人的腰,搂抱着哄劝,想先把人弄进船舱,梁二娘不依,一手挽在栏杆上,半嗔半怒撒起娇来。 茶舍这边听不见二人交谈,唯有亲密的举止一览无遗,阮桑面无表情看着,成亲数年来,支撑起她这个人的所有精神气,一瞬间坍塌殆尽。 这时,门上一响,小圆儿踢踏着鞋子跑进来,“我回来啦,阿娘,小姨,要不要吃……” 她把手里的油包卖弄地搁到桌上,手脚并用爬上凳子。 阮柔一急站起,看向追在后面,气喘吁吁的云珠,“怎、这么快就回来了?” “买了糕……非要先拿回来。” 云珠抹了把头上的汗,这小丫头长大,准跟她阿娘一个脾气,急性子哄都哄不住。 小圆儿两手撑在桌子上,随着阿娘的视线望出去,忽然欣喜抬手,指着那边,“是爹爹!” “圆儿。”阮柔过来一把抱住她,不叫她看。 阮桑却猛地推开妹子,将女儿扯进怀里,“拦什么,叫她好好看清楚。” “圆儿你看,你睁大眼睛仔细看。” 阮桑突如其来的激动,唬得人咯噔一下,这架势瞅着要疯,真怕她一个想不开,把孩子从窗口撂下去。 阮柔赶紧箍住小圆儿的腰,吼道:“阮桑你干什么?大人的事,别拿孩子撒气。” “我不拿她撒气,我怎会拿她……”阮桑喉头倏地噎住,“可我为什么要骗她?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做女儿的难道不该清楚明白吗?” “圆儿你看,你爹有了别的女人,他不要我们了,不要你弟弟了。” 阮桑拼命憋着眼泪,额角青筋都冒起来。 他只是不要你了。 阮柔望着姐姐,一向最意气风发的人,此时脸上狰狞的表情像个疯婆子,她甚至可以想见,前世被押上车送去家庙的阮桑,经历过怎样的挣扎和反抗。 可是一切都是徒劳。 抑或者,阮桑会为了一双儿女强行隐忍,留给他们最后一个好印象。 没错,为何要瞒着孩子? 做错事的,不是他们的阿娘。 小圆儿扁着嘴,惊恐地张着乌溜溜的眼睛,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还不太明白爹爹怎么了,可是她知道阿娘在伤心,最勇敢、最坚强的阿娘快要哭了。 女孩儿顿时嚎啕大哭。 阮柔张开双臂,把她们娘儿俩囫囵抱在怀里,在小圆儿的哭声中鼻子发酸,心里堵得难受。 直到那对男女隐入船舱,阮桑收回目光,定定落在女儿身上,脸色愈发铁青,却没了刚才的激动。 “圆儿不哭,来,小姨抱你好不好?” 阮柔哄着女孩儿,想把她从阮桑身上解下来,那两条细软的小胳膊,却蕴含了极大的力气,死死缠住阿娘的脖子不松。 她心头涌上浓重的愧疚,又埋怨阮桑太冲动,也把头埋进姐姐的臂弯里。 阮桑却推开她,挟着鼻音冷笑,“这热闹瞧着还不错吧。” 阮柔蹲在地上,差点被她推得仰倒,死死揪住她,仰起头来。 姐姐脸上挂着从前赌气时才有的表情,要强,好面子,猛地把头扭到一边。 阮柔挟着哭腔骂她,“不错个鬼,心里不舒服你就哭啊,这儿又没人笑话你。” “不哭。”阮桑硬梆梆说,重重吸了吸鼻子,怀里的女儿团一团搂得更紧,埋进小小的肩窝。 嘴上强硬,她紧闭着眼,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无声地淌个没完。 总要经历这么一出的,阮柔在心里说,不然就等着被那个无情的男人赶出家门吧。 女孩儿的哭声渐弱,终于,抽泣着在母亲怀里睡着了。 阮柔腿蹲麻了,撑着凳子艰难站起,坐下依偎着姐姐,强行把她的头摁在自己瘦弱的肩上,姐妹二人头挨着头,长久不语。 云珠上来,把睡熟的小圆儿接过去,轻手轻脚抱到一旁,阮柔这才问,“你打算怎么办?” 阮桑嗤笑了声,拿帕子轻按眼角,回眸睨她,“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像那头母老虎一样,打上门去?” 阮柔认为她做得出来,阮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性儿。 “我不会。”阮桑眼神轻蔑,一身骄傲又冷硬的尖刺全冒了出来。 “除非我还想留着这个男人,才会不要脸大吵大闹,可是……” 阮桑平静得可怕,轻声吐出几个字,“他不值得。” “那个女人有点来历。”阮柔把事情原委一一道来,“私盐案是重罪,搞不好会牵扯通敌叛国,累及家人。” 有前世的祸殃为佐证,阮柔眼下不敢说,父亲的通敌罪是付轶一手造成,但前世付家急于撇清的态度确实可疑。 这一世若想逃脱厄运,就必须把所有疑点逐一排除干净。 阮桑临走前,低垂着眼不肯看妹子,“你这两日等我的信儿吧,到时候再让你看场好戏。” 她再次高昂起头,怀里抱着未醒的女儿,脚步稳定,走出茶舍。 “夫人呀,您……” 回过头来,云珠抱怨地看着阮柔,模样挺无措的。 “不然还能怎么办?”阮柔哂笑,目送马车转过街角,神情落寞。 “有些事,当断不断,才是后患无穷。” 前世,阿修回京后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每次都在有意无意暗示,想同她重新开始。 那时她心有犹豫,阿娘和阮桑怜惜她在沈家过得憋屈,站在了翟天修那边,祖母则力挺沈之砚,就连平日从不发表意见的爹爹,也嗫嚅着说了句: “之砚性子是冷了些,但人品端正不阿,为人夫婿无可挑剔。” “你的意思阿修就品行不端了?”阿娘当即跟他呛声,“他这几年吃了那么多苦,要不是心里始终惦记着阿柔,早死在蒙古人手上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三年表里不一的婚姻,阮柔自觉已经看透这世间的情爱,但是阿修的回归,真让她说,心里没一丁点死灰复燃,也是自欺欺人。 她并不是非要嫁翟天修,才跟沈之砚和离,但的确,在离开沈家这件事上,她顺水推舟了。 原想着回归自由身,再考虑同阿修的可能性不迟,定下和离的打算之后,阿修几乎日日登阮家的门,爹娘从前就喜欢他,后来几乎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看待。 但就是这种情况下,她当时忽然间音信杳无,阿修有无寻过她?那时他深得圣上器重,爹爹之事事先可有征兆?为何会一夜间拿人定罪,即刻处死…… 太多太多的疑点,身被囚禁的阮柔无从得知。 “咱们也走吧。”阮柔停下思量,轻轻吁了口气,和云珠走出茶舍登车。 马车向着安南坊行去,今日约了裴琬莠,到她的郡主府去做客。 进了坊门,沿大街走了一段,一驾马车从后赶上,与她并驾而行。 窗前,沈之砚含笑望来。 “阿柔。”
第51章 针锋相对 ◎姐夫管得你真紧。◎ 先前沈之砚就在廊月桥码头, 不光是他,严烁带着大理寺的差役,暗伏在四下, 只待梁二娘手中的帐本露面,便来个人赃并获。 帐本所载不单单关乎付轶, 梁泽这些年运贩私盐, 各地官员私开盐引、从中抽取份额, 两相勾结的罪证都在其中。 一年前,梁泽通过女儿的人脉,先走了莲夫人的路子, 继而关系打通到裴安面前,后经相府安排,才有了付轶这个联络人。 为拢住付轶,梁泽曾给他看过帐本,从此, 他们就成了一条船上的人,付轶没想到他还留了这一手, 为示诚意, 提议帐本交由梁二娘包管。 这些是连日突审梁泽所得的口供,这么快就牵扯出裴相,有些出乎沈之砚的意料。 梁泽若仅仅是个盐枭, 是没有资格走到当朝首辅面前去的, 除非他还是某人的代言人,比如烨王。 若是如此, 就只能说明, 裴安早就在和西北那位暗通款曲。 还有, 裴安为何会恰好找上付轶, 这里又引起沈之砚的深思。 前次,沈之砚疑心裴安暗算阮家,事后又觉有些荒谬,他与裴安师生一场,可谓相互了解至深。 裴安一生政敌无数,他排除异己,甚至顶着皇权的压力步步高攀,朝中这些年但凡触及他利益,被贬官罢职的数不胜数。 而与阮仕祯的那点私怨,其实无足轻重,以圣上对裴安的忌惮,阮仕祯是死是活,根本无关痛痒。 裴安,是不会做无用功的。 抓住梁泽后,付轶来刑部找过他几次,沈之砚避而不见,转头把梁二娘的来历透给阮柔,想叫她提点着些家人,以免阮家重韬前世的覆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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