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献的审问进度缓慢,口供虚虚实实,关于那批军械的去向,只道当日运往军营的路上,被一伙山匪劫去,他这个监军为怕担责,这才临时起意,寻了一批残枪朽刀替换上去。 秦献交待,兵败之后,他曾在边关一带暗访多月,之后买通蒙古人,查到那批军械似乎到了蒙古军营。 这一点,确是与翟天修通过桂保引荐,面圣时所言一致。 严烁托了温大人打听来,当日翟天修的说法是这样: 他在蒙古军营为奴,借修筑工事之便,潜入仓库重地,不单见到了这批篆有朝廷编号的军械,还有充作普通货物,由延绥边境出关的文书,其上盖有庆阳卫所的大印。 庆阳是烨王的直属卫所,也就是说,这批军械是经烨王批示,发往蒙古军营的。 翟天修偷到的这封文书,摆上御案,便是烨王通敌的铁证。 如此一来正合圣意。 隆泰帝近两年精神每况愈下,纵览朝局,外忧内患,权相把持内阁,烨王拥兵西北,太子尚在年幼,若不及早铲除两大恶瘤,日后江山社稷难稳。 军械案上头催得紧,翟天修告密成功,沈之砚却因私事,抓了秦献未能及时审讯,因而失了先手。 这两日回来后他亲审秦献,从中觉出些异样,这太监说起烨王来模棱两可,言辞间既像维护,又隐隐透出怨恨。 这般两难,很有可能是被烨王拿住软肋,沈之砚派人去查秦献出身,果然他在老家尚有一双弟妹,三年前,这两人同时失踪。 想来是被烨王押去当了人质。 秦献当年与烨王前后脚出京,圣上此举本就有意让秦献就近潜伏监视,却在关键时刻被烨王拿住软肋,改投阵营。 在沈之砚看来,秦献身上藏了许多秘密,他想过翟天修可能趁劫狱,救出秦献,却万万没想到,不是救,而是灭口。 如同一记警钟,狠狠在他耳边敲响。 这说明,秦献所知,并非仅仅事关烨王、西北局势,而是对翟天修来说,更为致命的隐秘。 医师恰在这时匆匆赶来,就见一向淡定从容的沈侍郎,眼中带了歇斯底里,指着地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沉声喝命: “一定要救活他。” * 沈之砚一连两夜未归,阮柔早起去寿安堂请安时,沈老夫人破天荒对她道:“男人在外忙累,正是彰显女子贤惠的时机,你让厨房备点补汤,带到值上瞧瞧他去。” 自那日之后,沈老夫人对待阮柔的态度有了明显变化,不知是想通了什么,总之不似过往那般轻视,只说话还是硬梆梆的,更多像是传授经验之谈。 婆母发话,阮柔只得从命,事实上她两辈子加起来,还从没在沈之砚上值的时候去找过他。 且他一向很少夜不归宿,偶尔赴邻县公干,也会让白松回家来报个信,她在府里找到朱枫,得知沈之砚未出外差,厨房汤膳打点好,便由他驾车送她往刑部来。 到了之后,书吏领着一路往西院走,阮柔望见前方如虎踞龙盘的阴森牢狱,不由腿肚子有点转筋。 当年她蹲守大理寺那会儿,牢门前的院子瞧着也寻常,牢房埋在地下,到底有多恐怖,反正她没见着。 比起眼前的巍峨庄严,望之令人联想到铁律如山、公正严明、神圣不可侵犯这类字眼。 这小吏很是健谈,许是头回见她,喋喋不休述说侍郎大人的忙碌:“唉,都是劫狱闹的,刑部大牢都敢闯,这般猖狂,我朝还史无前例。沈大人都两个昼夜未阖眼了,牢里饭菜粗陋,大人肯定吃不惯,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劫狱?阮柔听得心惊肉跳,忙问:“大人可有受伤?” “啊,这倒没有。” 阮柔放下心来,踏入临时充作值房的石室,墙上本该是窗的位置,镶嵌着造型粗犷的多头烛台,明晃晃照亮一室,叫人身在其中,不辨昼夜。 室内陈设简单,四周架子上堆满卷宗,正中一张大案,沈之砚神情专注埋首翻阅,闻声抬头,见是阮柔,蓦地蹙紧了眉。 “你怎么来了?” 这表情分明是不喜她来。 他神色倦怠,眉心皱出个川字,一向最重仪容的人,如今下巴隐露青色胡渣,这般满面颓态的沈之砚,阮柔从未见过,不由暗暗吃惊。 “夫君两日未归家,妾身心下记挂,炖了些补汤过来给你。” 那小吏还未走,她话说得中规中矩,走上前轻轻将食盒放在案上,拿帕子垫手,捧出温烫的汤盅,探身搁到他面前。 沈之砚紧绷两日的心弦,在见到阮柔后,不知不觉便松弛下来,他靠在椅背上,目光始终追随她的动作,神情逐渐柔和,接过她递来的勺子,薄唇微抿,“多谢阿柔。” 阮柔也不乱问,含笑道:“快吃吧。” 刚舀起一勺,不及放进嘴里,外头一个役差急匆匆跑进来,“大人……” 他上气不接下气,像是跑了很远的距离,满脸沮丧,喘定一口气,语气沉重,“人没救下来。” “啪”的一声脆响,沈之砚手中白瓷汤勺的细柄应声断作两截,他垂着眼,定定思索片刻,忽而轻声冷笑,“死了!好,还是死了。” 一日一夜,医师尽力救治,哪怕让秦献有片刻清醒,只要能张口说话,把他急于吐露的秘密,说出来再死也好。 看得出秦献亦有强烈的求生欲,那么重的伤,若非他拼命不咽那口气,沈之砚也不必一直守在这儿苦等。 刑部有最好的外伤医师,沈之砚又命人给桂保递了信儿。 此举亦有意试探,翟天修此时依附于他,秦献之死,沈之砚想看看,到底桂保是否知情,还是纯粹只是翟天修的私心。 桂保很快便派了坐镇东厂、有妙手之称的季保山前来,他自己虽未亲至,却遣来心腹,详细问明经过。 沈之砚未有隐瞒,一五一十告知来人,至于桂保与翟天修之间作何理论,眼下还不得而知。 只由此番桂保的作派看,他确实并不知情,且对秦献的死大为光火。 这即是说,翟天修拼着与桂保反目,也要杀人灭口。 沈之砚面上的怒色渐消,漆眸沉冷,透出意味深长的思索。 这件事,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阮柔立在一旁茫然无措,尚不知发生何事,沈之砚起身,轻轻拥住她向外走。 “我得去后面看看,你难得来一趟,不若我顺道带你参观一番,阿柔还没见过大牢里面是什么样的吧?” 阮柔心说这有什么好看的,却被他不由分说揽着出了门。 走进灯火昏黄的长廊,两侧都是黑洞洞的牢房,看不清内里,却更引人暇思,一时身上寒毛根根竖起。 “怕么?”沈之砚低头问她。 到底是在他日常办公之地,与她独处时的乖张略有收敛,牵着她的手,察觉指尖冰凉,大掌将之握紧。 行了一阵,沈之砚带她在一间牢房前驻足,黑暗中影影绰绰,宋仁猛地扑到铁栏前大喊,“放我出去。” 阮柔忽觉这人有些眼熟,不敢定睛细看,心头却没来由地咯噔一下。 她颤声轻问:“听说前两日有人劫狱,人……可抓到了?” “嗯,抓了几个。”沈之砚略显遗憾,“可惜,为首的叫他跑了。” “为首的……是谁?”阮柔的声音细若蚊蚋,飘忽得不像自己的。 沈之砚垂眸,薄唇勾起,“是你表哥啊。”
第83章 不择手段 ◎“若换作是你被人质疑……”◎ 宋仁自打进了牢房, 期间只有狱卒们手持水火棍冲进来,不由分说将他们几个身上扒了个精光,扔给一人一件囚服, 接下来便再无人问津。 等了一天一夜,总算等来这一声, 令人神清气爽的垂询, “你等受何人指使?” 宋仁顶着一头乱发, 双眼精亮,迫不及待冲沈之砚大声陈情。 “梁泽那叛徒早就该死,我们金刀的弟兄与他不共戴天, 江湖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 宋仁为人粗莽,琢磨一宿,倒有几分细腻心思。 “我家少主如今有了官身,才不会怕你, 你休想构陷他。” 只要撇清少主,将这事说成江湖中的私人恩怨, 梁泽本就是死囚, 想来判不了多大的罪,到时少主在外打点好,就能把他们捞出去。 这点小心思, 沈之砚实在见得太多, 漫不经心点头,“哦, 你想一力承担, 替人顶罪。” 宋仁梗着脖子, 倒是他身后那个身材高大的汉子瑟缩了一下。 听到这里, 阮柔连蒙带猜已基本搞清状况,翟天修欲杀梁泽报仇,竟带人闯大牢,偏巧,又是撞在沈之砚手里。 先例在前,她下意识回眸看了眼沈之砚。 察觉她的目光,沈之砚唇边浮起讥讽,“阿柔也觉得,为报家仇,便可不择手段?” 阮柔不似宋仁那般天真,擅闯天牢是死罪,她想象不出,翟天修为何要甘冒奇险。 抛开此点不谈,下到州府县衙,官府偶尔视情节而定,也有默许私刑的情况,再说,她最心知肚明不过,沈之砚捉拿梁泽,其中的私心,便是诱使翟天修上钩。 她一时间思绪纷杂,垂着眼,袖中掐着指甲,并不辨驳,形同默认。 沈之砚眼底有淡淡的阴霾,她果然还是向着他多一点么? 他回过头,神情滴水不漏,问宋仁:“你等是如何潜入大牢的?” 这点宋仁倒很配合,甚至带了几分得意,“弟兄们在外用硝雷炸松墙体,再以铁锤砸开,我们就进来了。” “一行几人?” “五……四个!”宋仁咽了口口水,大喇喇一指,“喏,都在这儿了。” “不,你们进来的是五个人。” 沈之砚一板一眼纠正他,与惯常审讯犯人没什么两样,似乎他打算顺道就在这儿,把这几个罪证确凿的人犯审完了事。 “另有一人与你们背道而行,潜往大牢深处的密室,在那里,杀死一名重犯。” 他垂眉敛目,严肃又冷漠地陈述事实。 宋仁仅知翟天修进来另有安排,具体是什么却没跟他说,此刻紧紧闭上嘴巴,生怕被套出话来。 “之后,他以硝雷炸开气窗,逃走了。” 沈之砚面无表情说完,徐缓的调子陡然一转,“宋仁,既有硝雷,你四人为何会自困于此?” 先前搜过这几人的身,沈之砚才确定了心中猜想。 宋仁张口结舌,愣了半晌,结结巴巴道:“少、少主说,硝雷威力强大,近距离使用,极易炸伤自己人,因此……只能、只能在外面用。” 沈之砚淡淡一笑,像是在说一个极其寻常的道理,“用量少些,便可避免误伤。” 牢房中,包括宋仁在内,四人齐齐目瞪口舌,满脸不可置信。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1 首页 上一页 78 79 80 81 82 8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