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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无意识地哭着，紧闭着双眼，脸上皱巴巴的还没展开，头发也没几根，周窈窈见了，忍不住蹙起黛眉，险些哭了出来，甚至有力气说话了：“怎么，长得这般难看。” 殷岃一时无话，无奈道：“孩子生出来的时候都是这样的，你生得那般好看，孩子，自然也是这天下最好看的小丫头。” 周窈窈只是说说而已，她怎么会嫌弃自己千辛万苦生下的宝宝，就算不好看，在她心里也是小天使。 她定定地盯着自己的孩子，像是看不够一般。 毕竟，再过最多三个时辰，她便再也见不到宝宝了。 稳婆等了片刻，见皇上没有要将孩子递回来的架势，才出言提醒：“皇上，奴婢还要给公主喂水。” 殷岃微微颔首，这才把怀中软糯糯的一团交到稳婆怀里。 当他松开襁褓时，周窈窈忽地注意到，男人的左手手掌虎口处有一大片青紫的咬痕，痕迹之深，甚至已经能瞧见瘀血。 周窈窈恍然间明白过来，自己适才在嘴里咬到的东西是什么了。 殷岃转过身来，一边命小宫女给她擦拭身子，一边自己拿了棉帕给她擦额头的汗水，边擦边唤太医进来，给周窈窈查看身体情况。 周窈窈缓了缓，总算有了些力气说话，她虚弱道：“不必唤太医了。” 她都是要死的人了，唤太医做什么，浪费时间。 殷岃露出一个苦笑：“也是。” 他立在拔步床一旁，轻柔地给周窈窈擦拭着脸颊上的汗水和泪水，低声道：“辛苦你了。朕......朕一定会好好待孩子，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谁知，周窈窈听到这话，却费劲地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笑来。 见状，一旁照料的女医忙从书案上拿了块参片塞到周窈窈嘴里：“娘娘，含着便有力气了。” 周窈窈又缓了缓，果然觉得比适才强些，才有力气继续同殷岃说话：“皇上，她是女孩儿，更要知道这世间险恶，臣妾也是女儿身，更了解女子处境。” 殷岃见她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偏过头，朝一旁候着的芽春道：“水。” 芽春立刻奉上一盏温水。 殷岃接过，把盏口挨着女子苍白的唇瓣，看她一点点地饮水，喝完小半盏后，才拿开放到一旁。 周窈窈喝完水，又含了一片参片，接着道：“臣妾虽然惫懒，但也是读过书的，她身份不同，有你悉心教导，不该同这里的普通女子一般，做朵被护着的娇花。” 她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既然是女孩，就更该掌控自己的命运。” 而这世上，又有什么，能比权力更能决定命运的呢。 殷岃颔首，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沉声道：“朕明白你的意思，朕一定会悉心教导她。” 话音未落，忽听正在给周窈窈擦拭身子的宫女叫喊起来：“太医！快传太医！娘娘出血了！出了好多血！” 殷岃脸色大变，猛地要起身去看周窈窈的身子，却被不知道哪里来了力气的周窈窈一把拽住。 她笑着道：“皇上，别让她们寻太医了，这样也好，至少臣妾，也不用费心思去寻死了。” 说着，她瘪了瘪嘴，像是有点委屈：“死了那么多次，臣妾实在想不出来什么新鲜的死法了，就随它去吧。” 宫女满脸震惊地立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殷岃颓然坐下，朝在场的诸人挥了挥手：“都出去吧，太医也不必来了，让朕，同娘娘单独待一阵。” 芽春忍着眼泪，引着众人出了里间，轻轻地为两人关上了屋门。 周窈窈的气息愈发虚弱起来，但脸上还笑着：“欠你的，欠孩子的，我都还啦，你腿既然没事了，我也可以放心的走了。” “只是怎么，还是会觉得遗憾呢......” 女子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身下大片血迹洇开，最终，连那一丝微弱的气息，也停止了。 男人静静地在屋中坐着，一直握着女子渐渐冰冷的手，许久后，才缓缓起身，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轻地像风吹过一般的吻来：“高高兴兴回家吧。” 他放开女子的手，直起身子，缓步往外走去，一步一步，行得极为缓慢，仿佛脚步有千斤重。 女子是平静离去的，但不知为什么，她的脸颊上落了几滴水渍，在烛火的映照下，微微闪亮。 夜风轻拂，不多时，连那几滴水渍也吹干了，什么也没留下。
第128章 番外一 天启六年, 春。 皇宫内，一个扎着双髻、身着明黄色衣衫的小丫头“蹬蹬蹬”地在宫道上飞奔，身后跟着的宫女一个劲地唤道：“皇太女, 皇太女, 您慢些。” 直到小丫头面前的宫道上出现了一道杏黄的身影, 宫女才松了一口气，稍微放松了追赶的脚步。 小丫头见到来人, 不但没有止步，反倒跃起身子, 直直地扑到来人怀里, 面露委屈，声音虽然还奶声奶气的，吐字却很清晰：“锦铭哥哥！” 十二岁的少年已经抽了条, 瘦瘦高高的, 双臂却有力气，一把就接住了扑过来的小丫头，见她委屈, 蹙眉道：“怎么了？皇伯父不是让你去同吐蕃来的小王子玩吗, 可是他欺负你了？” 小丫头重重点头, 气愤道：“他说我不该当皇太女, 说无论何处，皇位都是给男孩子继承的。” 小丫头的胸脯气得一鼓一鼓的：“果然是蛮夷之地，未曾开化, 我要去寻父皇, 把那臭王子的话说给父皇听！” 身后跟上前的宫女闻言, 面露迟疑：“皇太女，吐蕃赞普亲自来访, 是为两国友好，您将玩笑话告诉皇上，是不是不太好？” 小丫头噘起嘴，摇头道：“不对，那才不是玩笑话，我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他就是从心眼里看不起我是个女孩。我就要告诉父皇，让他知道，这吐蕃来的是什么货色。” 说完，她从少年的怀中挣扎着下来，又抬起脚，沿着宫道，“蹬蹬蹬”地朝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适才说话的宫女“哎呦”一声正要跟上，却被少年喝止住。 “且慢。” 殷锦铭放走了其他几个宫女，单单迈到那宫女面前，沉声问道：“钰儿适才可否在那王子面前发了脾气？” 宫女摇头：“这倒不曾，皇太女只是冷了脸，说自己还有课业便离开了，只是越走越不开心，见到您，便发泄出来了。” 殷锦铭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要劝她？” 宫女愣住：“皇太女年岁还小，自然有许多事情考虑不周......” 她还没说完，少年便厉声打断了她：“够了，你是什么眼界，她是什么眼界？芽春姑姑最近生了病，内务府就挑进来这种人。她日后是要掌管天下的，就算此时思虑不周，也自有皇伯父和太傅教导，你算什么东西。” 说完，少年便转过身，吩咐自己身旁的内侍：“你去看顾钰儿，再去知会喜颜公公一声，说本王让内务府换人伺候钰儿了。” 内侍领命应下，转身朝御书房而去。 御书房内。 一个不及腿长的小豆丁轻车熟路地跑到了御书房前，甚至不用通报，直直地迈着自己的小短腿进去了。 “父皇！父皇！” 她一边喊着一边跑进里间，待进去瞧见书案前还立着两个大臣的身影时，立刻停下步子，板板正正地行到书案前，朝坐在上首的男人行了一礼：“儿臣见过父皇。” 顿了顿，又行到侍立的两位大臣面前，作了个揖：“首辅大人、尚书大人。” 两位大臣忙回了礼，便见小丫头直起了身子，朝一旁退了半步。 虽然她行礼行得极为到位，但额角上流下的汗滴还是表明了，刚刚这孩子是不顾形象疯跑来的。 上首的男人“嗯”了一声，探头瞧她：“何事？” 男人探出头时，便露出了满头的银白，明明面容还算年轻，可那白发里，已经没了青丝。 小丫头缓步行到书案后，站到男人龙椅一侧，低声道：“无事，待您忙完政务后，儿臣再同您细说。” 虽然她真的很想现在就同父皇撒娇说出来，但眼下有大臣在，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要维持尊贵和体面。 殷岃确实有些忙碌，闻言便不管她了，只示意喜颜给她条帕子，让她好擦拭额头的汗珠。 席临然望着那张同周窈窈一般无二的小脸，不由得失笑，笑了之后脸上又泛起淡淡的忧愁，望向皇上。 五年前，皇上一夜白头，随即不顾众臣非议，立刚出生的女儿为储，险些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席临然还清楚的记得那些日子，皇上不但日夜把孩子带在身旁照料，还要时刻听取各地讯息，要不是皇上连续安排了春闱、秋闱，把朝堂中的血液换了一半，怕是真抗不下来。 可就算朝中平息了，百姓之间也掀起了惊涛骇浪，对储君为女子之事颇有意见。 不过在皇上命各地大力传颂女子事迹，又重新修改律法让女子可以单立女户后，普通女子的声音渐渐扬起，掩盖了之前不满皇太女的那些声浪。 但皇上也着实辛苦，皇太女刚懂事不久，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孩子都有母亲，闹着要让皇上帮她找母亲，折腾了许久才听话了，开始学着读书认字。 直到这一两年的功夫，皇太虽然年纪小，却已体现出了不凡的聪颖后，朝堂乃至民间不满的声音才彻底消失。 当然，更重要的是，皇上一直未曾纳妃立后，后宫中只单单皇太女一个孩子，若是不立皇太女，又能立谁？立旁人，岂非就是心怀不轨，意图谋反？ 不过......席临然觉得，皇太女再聪明，也毕竟是个孩子，皇上实在教地有些太多了，就像现在，他与新上任的礼部尚书在此同皇上商议春闱之事，皇太女便自觉地站在了皇上身旁，努力想把他们说的话都听进去。 虽然眼下这次是皇太女主动听的，但也有先前皇上教导了无数次的原因。 “这是先前春秋连举后的头一次春闱，重要程度不言而喻。如今的大郢并非原先的大郢，连着几年的丰收让百姓衣食饱、仓禀足，那今岁的考题就更应该立足当下，思索下一步，朝廷该如何引导百姓。” 殷岃说完，新上任的年轻礼部尚书频频点头，恭敬道：“皇上所教诲的，臣已经记下了，立刻回去吩咐，尽早拟出今岁的考题来。” 殷岃颔首，看礼部尚书行礼离开后，偏头望向席临然：“你呢，还不走赖在这里做甚？离晚膳时候还早，朕也没想着留你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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