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不知,但他们是在御书房伺候的,自然知道,周婕妤是后宫侍寝的头一个,在嫔妃中的地位不同旁人。她眼下莫名其妙的殁了,必有蹊跷。 小太监声音虽低,但在寂静的宜龄殿中,还是能让人听见。 殷岃低声道:“让郑统领来。” 郑统领便是他新任的禁军统领,统管内廷外廷亲军人手,最是知晓宫内腌臜琐事,由他来查,说不定能挖到不为人知的线索。 但郑统领一向只负责重案大案,不涉及宫内阴私,让他来查,未免有点杀鸡用牛刀了。 在场众人想到此处,皆面露惊异之色,小太监鼓足勇气劝道:“皇上,郑统领刚刚陪您回京,身子乏累,怕是有所疏漏,要么还是另外派人查吧。” 殷岃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小太监不敢再多言,立刻命人照办。 查看了完尸体周围的情况后,殷岃终究是不忍她就这般冷冰冰地躺在地上,于是双手环住周窈窈的腰肢,将其缓缓抱离地面。 旁人见状忙要上前搭手,却被男人不着痕迹地避开:“不必,你们查看一下,地面、墙上有何遗漏。” 话音未落,殷岃自己便瞧见了,周窈窈的身子一挪开,便有几块金锭咕噜噜地滚了开去。 杨贤妃“咦”了一声:“这是先前周婕妤帮臣妾主理中秋宫宴时,臣妾为感谢她送来的银两,居然还在吗?” 芽春拭了拭泪,小声答道:“贤妃娘娘有所不知,婕妤一向节俭,不但您给的银两攒着,连平日发的月俸,除了必要的吃喝用度,也都攒着呢。” 杨贤妃惊疑不定:“这倒是奇怪,难道是宫中哪个贼人知晓周婕妤有此习惯,想要偷盗银两,可不巧被周婕妤发现,故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 殷岃直觉不是这般,他想要出口否决,却又将话吞回了口中。 越离谱的猜想越有可能是真的,她先前两次不也是莫名其妙出了事,他命人把宫里翻了个底朝天,却丝毫找不到有一丝可能作案的人。 包括先前她受伤,也是寻不到下手的贼人,可若动手的人与她无冤无仇,只是昏头想图财,那便解释得通了。 宫妃里就她出身最低,身边无人看顾。先前在那偏远的芳霞殿里住着,本就容易被人欺负,想要盗她钱财也方便。 许是先前两次她不是才人就是淑女,一无赏赐二攒不下份例,所以贼人未能拿到物件,也因此误导了他们的查探方向。而这次她有了些身家,这才暴露出了那个动手的贼人。 说话间,郑统领、太医皆已到宜龄殿内,此时都在外间候着,等待传唤。 殷岃小心翼翼地将周窈窈的尸体放置在拔步床上,亲手给她系好寝衣的带子,才低声道:“命他们进来。” 今日太医院值守的太医年迈,脚步不快,进屋便要向殷岃告罪,却被皇上不耐烦地打断:“莫整那些虚的,上前来瞧瞧她。” 太医领命上前,仔细查验一番后道:“皇上,周婕妤应当是脑部受重击而亡,微臣未查出其他原因。” 那便是说明,她死因单纯,至少不像头一次那般,寻不到下毒之人。 殷岃偏过头不去瞧周窈窈额头上大片大片的血痕,微微颔首:“朕知道了,让郑统领进来。” 郑统领已经大概了解了一下今日发生的事,杨贤妃派侍女大概同他说了下情况,包括杨贤妃的猜测。 进里屋来后,郑统领先朝皇上行了一礼,随即便缓步绕着屋内行了一圈。 片刻后,他停在被打翻在地的灯台前:“这是哪位侍女失手打下的吗?” 紫剑摇摇头:“不是,我们在外间听到了一些响动但无人传唤,想着婕妤睡得沉可能没听见,便起身要进屋。结果正在起身时又紧接着听到一声巨响,冲进来后便见婕妤躺在地上,这灯台,应当是在第一次响动时落下的。” 郑统领点头,正要接着问时,忽听皇上冷声道:“不对,她入寝时不点灯,就算有灯,也会熄掉,你们身为贴身侍女,居然连这都不知道?” 芽春忙道:“回皇上的话,奴婢们知道,只是昨日是婕妤生辰,婕妤想要留灯以保......以保长寿平安,故而特意留灯。” 一时间,里屋安静下来。 殷岃默然不语,只是唇瓣抿成了一条直线。 杨贤妃见状,忙道:“皇上,夜深了,您刚刚回宫,身子骨虚弱,莫不如先回御书房休息,待郑统领查验完在禀告于您。” 郑统领也连连点头,语带哀求:“皇上,您先休息吧。” 殷岃抬了抬手:“无碍,你继续查。” 郑统领只得继续。 他先在尸首适才所躺的地方转了一圈,目光在金锭上逗留片刻,又小步迈到了窗前,伸出手,在窗棂上摸了一把:“窗棂上有层薄灰,想来婕妤平日也不喜开窗。” 芽春猛地点头。 郑统领立在窗前等了片刻:“可此时却有一丝寒风袭来,看来这窗子并未关严实。” 话毕,他关紧窗闩,复又行到拔步床前,朝一直站在一旁的殷岃行礼道:“皇上,臣需得瞧瞧婕妤。” 殷岃总算稍稍偏过身子,空出地方,离周窈窈远了些。 郑统领上前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唤芽春紫剑道:“劳烦帮婕妤翻个身,微臣是外男,多有不便。” 不等芽春紫剑上前,殷岃便已伸出手,环住了周窈窈,动作轻柔地将其翻了个身。 天气寒冷,就算殿中烧着地龙,可她的身子也开始硬了。 殷岃垂下眸子,想避开眼睛时,忽地发现她素色寝衣上有一点嫣红。 郑统领也瞧见了那点红色。 芽春顺着两人的目光望去,疑惑道:“这颜色,似乎有点像婕妤白日染的丹蔻。” 殷岃脑海中忽地闪过一道光:“她往日从不染丹蔻的。” 芽春闻言忙又解释:“皇上,也是因为生辰,婕妤说染个丹蔻好有新气象,特意让奴婢去司宝司拿了新调制的丹蔻染指甲呢。” 说着,芽春行到妆奁前,小心地从里面拿出一物交到郑统领手里:“郑统领您瞧。” 郑统领从玉瓶中拿出丹蔻,又在周窈窈的寝衣上对比了片刻,肯定道:“皇上,就是才人的丹蔻。臣瞧才人的丹蔻略有斑驳,兴许是不小心蹭上的。” 殷岃并不答话,只直勾勾地盯着寝衣腰际的位置瞧,半晌后摇了摇头:“她睡觉时整个人会团在锦被里,就算蹭,也蹭不到这寝衣这个位置。” 皇上居然记住了周婕妤如此多的细节! 郑统领心中感慨,忙低头又查,面色渐渐凝重。 片刻后,他抬头道:“皇上,微臣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点丹蔻,许就是凶手遗留之物。” “来人并不想偷盗财物,而是想要取周婕妤性命。凶手深夜潜入宜龄殿,应当是已经摸清了周婕妤的习惯,知晓她夜里睡得沉又不点灯,无论用什么法子杀掉周婕妤,都能最大程度保留自己。可没想到周婕妤因生辰点了灯,许是睡下得也比较晚,发觉了凶手潜入,凶手便在匆忙中推了周婕妤一把致其死亡,随后洒落金锭,装作有人谋财的模样,随后逃之夭夭,这也能解释为何推开的窗缝那般狭小,因为凶手是个身量小巧的女子。” 郑统领隔着虚空在周窈窈寝衣的丹蔻上点了一下:“若是这般推一把,手指正巧在丹蔻遗落之处。” 杨贤妃在一旁听得入神,待郑统领说完后急道:“照您这般说,只要寻着这丹蔻,便知道凶手是谁?” 郑统领点点头。 杨贤妃张了张嘴,正准备要说些什么,芽春便抢先一步开了口:“皇上,奴婢知道这人是谁。” 她目露恨意:“就是陈婕妤!奴婢白日去司宝司要丹蔻时听到的,这丹蔻是新春刚调制的颜色,按品阶分发,我们婕妤能拿到,陈婕妤自然也能拿到。她想要换寝殿不成,便起了杀心。若是婕妤没了,她自然能从千姿殿搬出来,住到宜龄殿中。” 杨贤妃、郑统领等人齐齐望向皇上,却不敢吭声。 殷岃仿佛没听见芽春的话一样,他的大掌覆上女子惨白的手,轻轻摩挲,可不但感受不到半分温暖,僵硬的手指还不断敲击在他的指节上,咯地有些疼。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屋里沉默许久后,男人的声音总算响起:“传,陈婕妤。” * 陈婕妤听闻皇上回来,先是一喜,随后又是奇怪。 这大半夜的,皇上唤她所为何事?若是刚入宫时她还能告诉自己,有可能是要侍寝了,可眼下入宫已经一年,陈婕妤再不了解皇上也知道,他是绝对不可能半夜招人侍寝的。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陈婕妤忙命侍女伺候着她梳妆打扮,又呵斥侍女用心给她挑了一身鲜艳的衣衫,也不穿棉袄,只在外面虚虚地搭了件披风,端得一副弱柳扶风之态,才款步出了殿门。 不过走着走着,她便发觉不对劲了,询问前方引路的小太监:“公公,这不是去往御书房的路啊,好像,好像是朝宜龄殿去的。公公您莫不是引错路了?” 小太监也不回答,只道:“您随奴才前去便是。” 待行至宜龄殿前,陈婕妤愈发奇怪。但眼前这小太监是御书房的人没错,任谁也不敢假传圣令,便昂起头,阔步入内。 殷岃在正殿等着她。 见她进来,目光先在她的衣衫上打量了一圈,没有做声。 杨贤妃留意到了皇上的眼神,朝陈婕妤道:“你入宫这么久了,难道不知道宫妃只能穿特定衣制的衣衫吗?你只能穿桃红。” 不等陈婕妤谢罪,杨贤妃又道:“还是你特意换了衣衫?” 陈婕妤不明所以,又不想显得自己故意打扮邀宠,便胡诌道:“没有特意换,臣妾不知贤妃娘娘在说什么。” 可她的妆容、发髻都是一丝不苟,明显下了心思。 殷岃没功夫同她废话,沉声道:“你上前来,张开双手。” “啊?”陈婕妤莫名其妙,但又不得不依照皇上号令,上前伸出双手。 丹蔻完整,但有一块有轻微的凹凸不平。 见皇上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补了的那块丹蔻看,陈婕妤有些羞赧,低声道:“臣妾白日与周婕妤玩闹,她指甲锋利,挖下了臣妾的一点丹蔻。好在她没伤到臣妾的其他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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