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站一坐,崔璋仿佛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苏源摩挲着酒杯外壁,尚未摸清对方的意图,没有在第一时间应答。 崔璋喝了点酒,嫉妒与不甘啃食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他上前一步,足尖踢到桌腿。 只听得“咣当”一声响,酒壶倒下,清冽的酒液飞溅出来。 苏源和松江书院的几个学生围桌而坐,躲闪不及,红袍上被酒液浸湿,洇出深色的痕迹。 苏源眉心一跳。 席上其他人听到动静,三三两两看过来。 见苏源几人手持酒杯,而崔璋立在桌前,似乎在对饮,也并未多想,继续与人吟诗作对。 崔璋迟迟没等来苏源答话,语气很冲地说:“想必苏状元也知道,陛下最讨厌结党营私之人。你与他们是师生关系,又在琼林宴上这般亲近,可别太明目张胆了,真以为考上状元就能一路高升了?” 苏源:“?” 这真是没茬故意找茬了。 忽略衣摆上扑鼻的酒香,苏源口吻淡漠:“崔进士可能误会了,他们并不是我的学生。” 再者,要论结党营私,恐怕谁都比不过崔璋的阁老爹,继永安伯之后的第二个坚定守旧派。 崔璋表情一愣:“什、什么?” 莫不是他真喝多酒,幻听了? 没等苏源重复,身旁一人率先开口,字里行间满是怒意:“不知崔进士从何处得知这个消息,你怕是被诓骗了。” 另一人接上,义正言辞道:“我们并非苏教......苏源的学生,他只给童生讲习,我们称呼他为教习,只是出于尊重。” 这里不得不提一句,苏源是有先见之明的。 昨日杨牧明里暗里表示想做苏源的学生,被苏源轻飘飘打发了,今日就有人拿所谓师生作文章,企图刁难他。 松江书院的学生们大为庆幸,苏教习没松口答应杨牧的请求,否则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两人先后义愤填膺的发言,再度引起周遭进士的注意。 这回他们可不觉得双方只是寻常喝酒了。 苏源身畔几人脸上带着隐忍的怒气,而崔璋跟木桩子一样呆愣愣地杵在那,很明显双方发生了什么他们不为人知的争执。 好在上首的钦命内大臣正和几位读卷官宴饮,并未留心到宴席角落里的这一幕。 落在身上的视线无比扎人,崔璋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都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苏源抬手扶额,语重心长道:“崔进士莫要人云亦云,我只在松江书院讲习半年,从未收过学生。” 松江书院的那些个学生十个有九个年纪比他大,被一群二十来岁的青年人称呼“老师”,苏源想想觉得浑身不对劲。 再者,他自己还未度过瓶颈期,哪来的心思为师收徒。 震惊与打击之下,崔璋的酒意散去大半。 涨红着脸,哼哧半天都没憋出一个字。 苏源嘴角抽动,这崔璋看起来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不过崔璋方才提及之事,若不及时解释,确实可能在一定程度上给他带来困扰,还会成为某些人攻讦他的理由。 想到这么个可能性,苏源也没再搭理面前坏气氛的人,避开桌沿滴答流淌的酒液起身:“这里有些闷,不若咱们出去逛逛?” 其他人也正有此意,纷纷应和。 苏源同崔璋颔首示意,十来人先后离席, 崔璋臊得慌,一口闷了酒,灰溜溜回到座位上。 刚坐下,旁边的进士就迫不及待地问:“崔兄,如何了?” 崔璋往喉咙里猛灌酒,喝猛了直咳嗽,边咳边问:“你不是说苏源身边那几个人都是他的学生吗?” 那细长眼的进士眼神微闪,扭回头盯着桌面,含糊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他们说苏源在松江书院特别受欢迎,教过很多学生。” “崔兄你也知道松江书院在咱们靖朝的地位,若非如此,苏源一个农家子,亲爹还是个罪官,哪轮得到他当这个状元。” 联想到自己见不得人的排名,崔璋鼻子一酸:“可就算状元不是他,也轮不到我。” 他当时也是酒精上头,听人这么一说,就急吼吼冲上去了。 结果却是自取其辱,平白让人看一场笑话。 他就是那个笑话! 想到这,崔璋恶狠狠瞪了眼对方:“都怪你胡言乱语,扰我心神!” 细长眼眼皮狂跳,连忙低声下气地道歉赔罪。 心里却在想,看来王爷的打算是不成了。 在王爷的计划里,崔璋痛失一甲,又有崔阁老做后盾,最好能激起他对苏源的敌意,通过某些途径让苏源在朝中寸步难行。 如若不能,只得另寻机会。 细长眼初来乍到,虽不明白苏源如何招惹上诚王,但也只能借此给自己赚功劳了。 ...... 苏源一行人在外面待了一会儿,直到琼林宴临近尾声时才回到席上。 又有进士过来敬酒,苏源笑着接受,接连喝了四五杯。 进士们与苏源交流几句,深感意外。 只因他言行并无连中六元的骄矜倨傲,待人接物好似有一把尺子度量过,既不过分亲近,又不让人觉得疏离。 如此一来,他们对苏源的印象更上一层楼。 也有人借机与苏源探讨学问,交流读书经验。 苏源不爱社交,但不意味着自己不擅长。 俗话说,多一个朋友,就少一个敌人。 这些人苏源来者不拒,不多时就和他们打成一片。 钦命内大臣见状,捋着胡须露出满意的笑容。 半个时辰后,钦命内大臣宣布琼林宴结束,读卷官与众进士各自散去。 第二天,天子于午门前赐状元六品朝冠、朝衣、补服、带、靴等物。[注] 除此以外,进士皆赐银五两,表里衣料各一端。[注] 次日,苏源率诸进士上表谢恩。 再次日,又前往孔庙行释褐礼。 又在当天,礼部题请工部给建碑银一百两,交国子监立石题名。[注] 如此,殿试后的一系列流程彻底落下帷幕。 释褐礼后,有进士提议临别前再聚一番,理由是再见得等到三个月后了。 到底是同届进士,彼此间关系也还算不错,大部分人都一口应下,只少部分人囊中羞涩,找借口婉拒了。 定下两日后八品阁相聚,众人于孔庙前各奔东西。 苏源乘马车回到家,刚进门就有一道声音迎上来:“恭喜苏公子蟾宫折桂,一举六元及第!” 苏源定睛一瞧,竟是杜必先:“你怎么来了,是火锅铺子遇到什么问题了?” 杜必先摇头:“非也,前些日子我一直忙着铺子的事儿,连公子考取状元都没能赶来恭贺,这不今日铺子里头的装潢彻底收尾了,我就来邀您过去看看,顺便恭贺一番。” 苏源略感意外:“二十几天就装潢好了?” “是,里里外外那叫一个焕然一新,都是按照苏公子你的要求来的。” 苏源低头看了眼衣袍,方才在孔庙跪拜,膝盖处留下两团明显的白痕。 “你等我一会,我换身衣裳,咱们再过去铺子那边。” 杜必先乐呵道:“正好我还有点茶没喝完,苏公子你慢慢换,不着急。” 苏源笑笑,走进东厢房。 等杜必先喝完茶,苏源刚好拉开房门。 靛蓝色长袍是苏慧兰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还是用的布庄最好的衣料。 衣料垂感极好,靛蓝衬得他肤色更白了几分,再在腰间缀以玉佩,好一位清俊儒雅的青年人。 杜必先一时看呆了,还是苏源走到跟前:“久等了,咱们走吧。” “咳咳——”杜必先以拳抵唇,咳两声掩饰尴尬,“好好,我的马车就停在外头,不必再麻烦下人套车了。” 苏源嗯了声,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车辙轱辘转动,杜必先不经意抬头,入目是苏源的侧脸。 高眉骨,高鼻梁,连下颌的弧度都十分完美。 他不禁奇道:“苏公子今年已经十八了吧,打算何时考虑婚事?” 在靖朝,女子尚未及笄就开始相看人家,男子也多是十六、七岁成婚。 像苏源这样的算是大龄未婚男了。 苏源双手搭在膝盖上,正襟危坐,闻言怔了下,一时无言。 他好像真没考虑过谈婚论嫁的事。 这几年身边总有人催他早点定下婚事,娶妻生子。 再过个三两年,科举有成,儿女双全,岂不乐哉? 许是沉迷学习的缘故,苏源本身没那么强的欲.望,对男女之事也不感兴趣。 十八岁,在他看来才刚成年。 放在前世,他还得过个几年才到法定结婚年龄呢。 对此,苏源气定神闲道:“不急,缘分到了自然就来了。” 杜必先噎了下,苏公子还真是...... 不过这事也轮不到他管,他只是好奇一问罢了。 话题揭过不谈,杜必先又给苏源介绍起火锅铺子的情况。 苏源安静听着,不多时就抵达火锅铺子。 铺子位于闹市区,前面那条街住着达官贵人,后面那条街住着平民百姓,算是两个阶层的分界线。 这间铺子的前身是个酒楼,因经营不善常年入不敷出,东家见翻身无望,索性把铺子卖了出去。 说来也巧,那天东家刚挂牌,杜必先就把它给买下了。 本来杜必先想蹭一波状元的热度,直接给铺子起名“状元火锅”。 奈何苏源不想这般高调,硬是让杜必先改了名。 早在前几日,杜必先就让人做好了招牌,“如意火锅”四个大字亮堂堂地印刻在深色的牌匾上。 见苏源伫立在牌匾下,杜必先边开锁边喊:“苏公子快进来,外头的太阳可晒人。” 已经是农历四月底,晚春时节,日头逐渐发挥威力。 在室外站上片刻,一抹发顶可以感受到明显的温度。 苏源道了声“来了”,大步迈过门槛。 铺子的装潢苏源提了不少意见,有参考现代火锅店的风格,当然更多的是古风韵味。 客人的餐桌是定制的,在木桌中间掏个洞,把方锅死死卡在里头,非大力不可撼动。 一楼大堂井然有序地摆放着数十对桌椅,四周的横梁上有大红灯笼垂落而下,穗子正随风摆动。 二楼三楼则是雅间。 雅间分为单间、双间以及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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