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有曲知府罩着,本该无所畏惧。 然对上苏源漆黑的眸,竟生出一丝畏惧,条件反射地退到了曲知府身后。 下属丢脸丢到家了,曲知府脸色比锅底灰还黑,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衙役苦着脸,等王一舟先行,这才战战兢兢地跟上。 王先生皱着眉:“承珩,曲知府他到底什么意思?” 明知王一舟不可能做这种自掘坟墓的事,还带着人前来捉拿。 夏员外郎一脸忿忿:“他们欺人忒甚,不就是没捞着功劳么,简直阴毒下作!” 造船处众人窃窃低语,尽是不满与愤恨。 苏源抬手揉了揉额角,正色道:“不论他是何意图,都不会得逞。诸位放心,我定会将王大人平安带回来。” 王先生拍拍苏源的肩膀:“尽力而为。” 王一舟再怎么也是三品大员,纵使被扣上杀人犯罪的帽子,也轮不到曲知府处置,而是上报京中,由弘明帝发落。 王一舟在朝十数年,弘明帝又岂会不知他的品行。 这是最坏的情况,过程可能坎坷些,好在他最后都会平安无恙。 “我心中有数。”苏源应了声,快步跟上曲知府等人。 ...... 灭门案情节极其严重,因太过血腥一夜之间传得人尽皆知。 府衙栅栏外挤满了人,他们对着公堂上跪着的男子指指点点,议论不休。 “真惨呐,一家五口人一个不剩,连三岁娃娃也不放过,到底是什么人干的,真是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知府大人不是去拿人了,要不了多久就该回来了。” “里头那小子也是运气好,看到凶手的脸还能活下来。” “看知府大人那架势,凶手别再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 “不可能吧,这年头但凡有点身份的,谁想不开杀人......” “知府大人回来了!”一声高呼,打断前面那人的话。 百姓们举目四望,不远处知府大人带着衙役并两个男子走近。 那两个男子着一身红色官服,不论年轻的还是中年的,俱都气度不凡,衿贵得叫人不敢直视。 “不是说去捉拿凶手,凶手呢?” “有没有可能,那两位大人就是......” “你在说什么屁话,人家都是官老爷了,犯得着把人一家五口全杀了吗?” “我就这么一猜,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规定当官的不能杀人?以前鱼肉百姓的贪官酷吏还少吗?” 不论他们如何议论,目光始终追随着苏源一行人进入公堂。 红色官服的中年官员立于堂下,知府大人在“明镜高悬”牌匾下正襟危坐,面貌俊美的年轻官员则端坐一旁。 众人见状,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不会吧,他真是杀了姚家人的凶手?” “他图啥啊,这不是自己挖坑埋自己吗?” 公堂上,曲知府居高临下地睨着王一舟,激动得手指都在颤抖。 他攥住惊堂木,猛一拍:“王一舟,你可知罪?!” 没等王一舟答话,苏源先开口了,好心纠正的口吻:“曲大人你这不对,应该先问目击者发现凶手的时间地点,他是如何脱身的,以及指证凶手是王一舟的依据。” 曲知府眉心直跳,想说你一个旁听的,哪知道该如何审案。 随后就听苏源施施然道:“当年本官在松江府为官时,不论是命案还是其他大大小小各种案件,都是按照这道流程来的。” 苏源诧异地瞥了眼曲知府:“曲大人为官多年,不会不知道吧?” 曲知府:“本官......” 俩字儿刚出口,就又被苏源打断:“罢了,是苏某冒昧了,不该打断您审案,曲大人您继续吧。” 曲知府:“......” 知道冒昧你还说! 被苏源这么一打岔,他好比那戳破了的气球,气势泄得一干二净。 “多谢苏大人提点,方才本官一时情急,忘了审案流程。” 苏源文雅一笑,不再言语。 瞧着倒像是将公堂全权交给曲知府。 饶是如此,曲知府也不敢放松警惕。 苏源这厮有一千六百个心眼子,比筛洞还要密集。 他越是好说话,就越代表他正憋着坏,最容易趁人不备窜出来咬人。 一击致命。 曲知府心下腹诽,端着表情看向身材矮瘦的男子:“张保,你昨夜为何出现在姚家附近,又是如何发现的凶手,与凶手擀旋从而逃出生天的,以上种种,还不从实招来!” 张保跪在堂下,打着补丁的粗布短打上沾着血,额头更有血痂凝固,瞧着很是狼狈。 “草、草民昨夜出去喝酒,回去的路上看到有个人手里拿着把剑,一剑捅穿了姚家的那个孩子。” “草民当时就吓得酒醒了,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引来凶手的注意。” “他一路追着我,掐着我脖子想要灭口,草民竭力挣扎,弄得浑身伤才得以逃脱。” 曲知府觑了眼苏源,又问:“张保,你再确认一遍,凶手是不是你身边那人?” 张保缩头缩脑地看向王一舟,眼光触及他那张脸,当即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躲到衙役身后。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我什么都没看到,你饶了我,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围观百姓一片哗然。 “哦呦真是造孽啊,看着人模狗样的,三岁孩子都不放过!” “这个张保大半夜出去喝酒,也不是什么好人,万一他是在胡乱攀咬,真正的凶手是他自己呢?” “猜得很好,下次不要再猜了,你看张保那屁滚尿流的样子,根本不像是演的。” 堂上,曲知府一拍惊堂木:“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衙役一拄杀威棒:“威——武——” 张保被衙役拖回堂下,丢到王一舟的身侧。 二人一站一跪,身份差异鲜明。 曲知府目光如炬地看着王一舟:“张保说的这些,你可有异议?” 王一舟厌极了他这副嘴脸:“大人要是觉得我四天没出门,可以在造船的同时杀了那一家五口人,那我无话可说。” 曲知府面露愠色:“你!” 栅栏外有个尖嘴猴腮的男子一拍大腿:“难不成他是造船处的?” 此言一出,百姓哗然x2。 曲知府见效果到了,疾言厉色地问道:“你说你不曾出门,又有谁能证明?” 王一舟不假思索:“昨夜和我一起造船的同僚和匠人起码有几十人,他们都可为我作证。” 尖嘴猴腮的男子嘲讽道:“都说了是你的同僚,肯定跟你是一条心了,就算你杀了人全家,也还是会为你遮掩。” 王一舟一个眼风扫过去,尖嘴猴腮男子缩了下脖子,躲进人群中。 苏源忽而笑了一声。 笑声极轻,却无法忽视。 曲知府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紧忙开口:“除了造船处的人,还有什么人能为你作证?” 王一舟像是听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冷着脸说:“我一直都在造船处,能为我作证的只有他们,大人却还问我还有没有旁人,这不是强人所难?” “知府大人怎么回事,我怎么听着像是在故意刁难人呢?” “不是你一个。” 曲知府眼神晃了晃,深知自己过于心急了,故作大度地松了口:“既然这样,那本官就派人去造船处取证罢。” 正要点兵点将,苏源没来由地站起身,信步走到张保面前,屈膝半蹲。 他直视着张保遍布血丝的浑浊双眼,嗓音轻和:“张保,本官再问你一遍,以上你的所有言论,包括你的反应,都是真的吗?” 张保木讷着脸,不住点头:“当、当然是真的。” 说着像是觉得自己的反应不够强烈,再度看向王一舟。 王一舟正望着苏源,眼珠转动与之对视,冷脸冷面,王木头瞬间上身。 张保一哆嗦,两眼一翻就要厥过去。 苏源怎会给他逃避的机会,上来猛掐人中,手上的力道那是半点都没收敛。 “嗷!” 张保失声惨叫,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苏源松了口气:“正是审案的关键时候,你可不能晕。” 张保眼里划过惊惧:“大、大人!” 也不知这声大人唤的是谁。 苏源不在意,继续盘问:“本官看你这模样,应该不像在说假话。” 张保暗暗松了口气,佯装不敢看王一舟:“多、多谢大人相信草民。” 栅栏外,百姓不住点头。 “看来这位大人是个公正的,没有为那个凶手说话。” “你们不认识他吗?他可是状元老爷,顶顶厉害的,绝不可能徇私的。” “那我就放心了。” 苏源将众人言语尽收耳中,不着痕迹勾了下唇,突然话锋一转:“不过。” 张保的神情重又紧绷起来。 “张保你应该知道你指认之人的身份,若你先前那番证词中有半点水分,便算是诬陷朝廷三品大员,可是要杀头诛九族的。” 张保脸色刷白,忍不住牙齿咯咯打颤。 围观百姓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偷个东西都要坐牢或流放呢,更何况是污蔑朝廷命官,九条命都不够他死的。” “天爷啊,不过动动嘴皮子,就要连累全家人一起下黄泉,老祖宗的棺材板都盖不住了。” 张保呼吸急促,眼珠子不断朝曲知府瞥去。 曲知府见势不妙,忙站起身:“苏大人,你怎能......”胡言乱语! 靖朝律法根本没有这一条,你个臭不要脸的,竟然诈他! 苏源无视了他,厉喝一声:“本官在问你话,你为何躲闪不言?” 张保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脑门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还是说,你方才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你在诬告他?” 苏源步步紧逼,张保脸色煞白,一双招子骨碌转动,就是不看苏源。 王一舟围观全程,若非他现在身份特殊,定要拍手叫好的。 眼看着张保处于崩溃的边缘,曲知府暗道不好,不管不顾走下来:“苏大人为何这样咄咄逼人,诬陷朝廷命官可不会......” 最后四个字没说完,肃立两侧的衙役中忽然有一人冲出来。 “大人我招!我什么都招!” 在场诸人循声望去,是一个瘦高个衙役。 他丢了杀威棒,扑通跪在地上,颤声道:“姚家人是知府大人派我和张保去杀的,为的正是污蔑王大人,王大人是无辜的,他什么都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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