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教授道:“张信向我们举报,钱知远花钱买你的文章,用于教谕考核中。” 梁盛当即色变,连连摇头:“怎么可能!且不说试题研内容事先保密,我不过一介童生,水平有限,又如何能给举人写文章?” 方教授一时沉默,教谕的考核试题都是由他亲自出的,后期负责印刷的也都是他信得过的人,倘若真如张信所言,钱知远又是从何处弄来的试题? “教授只需将梁盛的字迹和那张草纸上的作比对,就算不是十成十,也绝对有七八分相像。” 张信拱手上前,掌心摊开朝上,语气哽咽地说:“正因为那日学生撞破钱教谕和梁盛的交易,钱教谕才会这般对我,当时我只是在翻书,却被他狠狠责罚了一顿,至今仍不能握笔。” 听到这里,苏源转头看向方东,方东也默契回望。 苏源:就是那天? 方东点头:应该是。 苏源:你比张信运气好,不然肿成包子的就是你了。 方东中肯点头:没错,幸亏我跑得快。 苏源死死低着头,不让上面的几位教授看到自己疯狂失控的嘴角。 方教授瞥一眼张信手心的惨状,旋即移开眼,确实伤得有些重。 “方教授,这是梁盛的笔迹。”张渐鸿趁梁盛不注意,一把夺过他跟前的宣纸,颠颠上前,交给方教授。 身后是梁盛强烈的目光,如芒刺在背,张渐鸿笑容加深,倘若这是真的,方教授这般铁面无私之人可不会留下他。 方教授将两张纸并排,只一眼看过去,就已知道结果—— 两张纸上的字迹几乎一个模子拓出来的。 尤其是“之”字,最后一笔明显有力道加重的痕迹,这应该是某人长此以往养成的习惯,或许连自己都没意识到。 方教授脸上一片风雨欲来,让梁盛上前,眸如利箭:“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梁盛脑袋里嗡的一声,后背布满细细密密的冷汗,绞着手指一声不吭。 因着被当众体罚的缘故,张信恨屋及乌,连梁盛都恨上了,出言道:“不如教授您让人去梁盛的学舍搜查一番,那天钱教谕应该给了他一张银票,至于面值,应该是五十两。” 方教授见梁盛脸色变换不断,以及钱知远眼神飘忽,心底有了计较:“王教授,你带人去一趟。” 梁盛急忙道:“教授我和您一起去吧,我的东西都是放好的,翻乱了就不好了……” 方教授出言打断:“翻乱了我亲自给你整理。” 王教授随机点了两名学子,三人一道前往梁盛的学舍。 一刻钟后,王教授匆匆折返,手里拿着一个东西:“方先生。” 五十两银票明晃晃映入众人眼帘。 梁盛呼吸乱了一瞬,强自镇定:“这是我爹给我的银票。” 张渐鸿嗤笑:“七品县令一年的俸禄撑死不过九十两,你的意思是你爹将他大半的俸禄都给了你?那他又是如何过活,家中开销又该如何?你家里的丫鬟婆子都是缝了嘴,平日里不吃饭,以叶片遮身?” 话虽粗鄙了些,却是不无道理,方教授也就默许了他继续往下说。 “一个县令随随便便可以拿出五十两银票,不是太过疼爱你这个庶子,就是贪了不该贪的。” 贪污这顶帽子啪叽扣在梁守海脑袋上,梁盛一时慌了神,不顾钱知远疯狂给他使眼色,不打自招:“这银票是钱教谕给我的,他只说让我按他的要求写文章,事成后会庇护我,让我免受欺辱,还会给我五十两银票,旁的学生一概不知啊!” 课室内,吸气声此起彼伏。 虽然梁盛因云秀声名狼藉,但大家还是认可他的学识,却不曾想,他竟用这份学识给人当枪手,帮他人作弊。 张渐鸿看热闹不嫌事大:“梁盛你也太过分了,你都不问他让你写文章是为了什么吗?还是说你为了银票不顾任何后果?!” 眼见方教授脸色沉下,梁盛百口莫辩,只干巴巴地说:“学生真的毫不知情,钱教谕他只说欣赏我的学识,想借用我的文章在文会上大展风采,若我知道他是为了考核,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他这番话确是事实。 自从云秀被判绞刑,梁盛在梁家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梁守海心心念念都是被他除族的苏源,又见他始终毫无长进,直接让管家断了他的月银。 在府学凡事都要银钱,梁盛为了维持最后的体面,只能答应和钱教谕的交易。 他真没想到,钱教谕这般无耻,竟将他的文章用在教谕考核中。 方教授见他神情不似作伪,至少比之前真实,面色稍霁,又问道:“你总共给他写了多少篇文章?” 梁盛不假思索:“六篇!” “什么时候开始的?” “五月。” 方教授暂且让梁盛退到一旁,不顾在场这么多钱教谕曾经教导过的学生,步步逼问:“这么说来,自从你成为教谕,之后的几次考核都不是自己作的文章?” 钱知远脸色煞白:“不、不是的,这都是我……” “你还在撒谎!”方教授厉喝一声,“你是打算让我将你送去府衙,让知府大人调查此事?” 府学可是官学,容不得钱教谕这样的人。 此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方教授断不会容忍考核作弊这样的歪风邪气影响到府学的学生们。 钱知远必须严惩! “教授我错了,你别把我送去府衙!”钱知远慌了,竟当着诸人的面流下眼泪,“那些……那些文章都不是我写的。” 这番话落入耳中,宛若五雷轰顶。 方教授气得眼前发黑,差点摔倒,幸好被王教授及时扶住。 他强撑着一口气,颤着手再度逼问:“那你又是如何提前知晓的试题内容?” 钱知远缩了缩脖子,嗫嚅道:“是王游。” 王游,正是负责印刷试题的人。 方教授到底上了年纪,怒气填胸,一口气没缓上来,竟直接晕了过去。 “教授!” 众人惊呼,连忙将方教授送回住处,又去请大夫来。 王教授是府学里除了方教授资历最老的一位,当即决定:“将梁盛和钱知远看管起来,还有王游也一并带过来,等教授醒来再作决断。” 等教授一走,课室的学子们嗡然议论起来。 “难怪那天钱教谕……啊呸,他才不配当这个教谕,钱知远那么凶狠,原来是被人撞破了交易啊。” “张信也是可怜,月底就是考核日,就他那只手,能不能恢复还是个问题。” “之前张渐鸿针对梁盛,我还替他不平过,现在看来,他可真是活该。” “没错,就算他不知道那是考核试题,也不该帮人作文章,要是人人都像他们这样,还给不给咱们活路了?” 方东一边听,一边点头:“梁盛这事做得确实不厚道。” 就和作弊一样,若请人代笔成为一种风气,无才无德之人也能被包装成才子,对那些挑灯苦读,苦练文章的来说极为不公。 苏源一手支着下巴,不作评价:“且看方教授如何处理吧。” 方东想也是,遂再度提笔:“来来来,咱们继续。” 苏源笑笑,无视周遭的嘈杂,沉下心看起文章。 方教授也算雷厉风行,悠悠转醒后立刻对三人作出相应惩处。 钱知远明知考核作弊不可为而为之,收买学子和训导,肆无忌惮,罪无可赦,按照学规打了五十戒尺,逐出府学。 训导为利所惑,打了三十戒尺,逐出府学。 随后又将二人的行为公之于众,且永不录用。 如此一来,这二人的名声也算彻底臭了,甚至连开设私塾都做不到。 试问谁家愿意把自家孩子送到一个品行不端的先生家中读书? 至于梁盛,因他也是被钱知远蒙蔽,尚不知情,故从轻处置,打了二十戒尺,罚抄十本书,以儆效尤。 经此一遭,梁盛本就不太清白的名声更下一层楼,整个人愈发阴沉,骨瘦形销的模样,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的情况特殊,在府城有住处,无需住在府学的学舍。 期间梁守海也曾来府城看望过他,却不是关心他的身体,而是学习情况。 近日梁盛每晚都学到深夜,自以为能考过苏源,到头来反而越考越差,最近一次考核直接被判了不合格。 梁守海得知这一情况,当即怒不可遏,扬起巴掌抽了过去。 梁盛满打满算也才十一,再加上身形消瘦,直接被他掀到了地上。 这时梁守海才注意到梁盛的异样,盯着他凸起的颧骨,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梁盛垂着头,遮住他嘴角的讥讽。 自从云秀不在了,他一日瘦过一日,前有苏源这个竞争对手,后有梁守海这个鞭策者,他只能不眠不休地读书学习。 身体熬不住,自然就变成这样。 好几次梁盛喘不过气,摔倒在地爬不起来,缓了许久才好些。 他以为梁守海会心疼愧疚,谁知他竟一句话没说,转头就走。 梁盛愣在当场。
第41章 方教授如今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担心其他教谕也存在代写情况,又组织了一次考核。 当场出题,当场作答。 所幸,在座教谕皆是真才实学,并非弄虚作假之辈。 至于原本钱教谕负责的那门课,自有新来的教谕补缺。 新教谕是位年轻男子,性情内敛,寡言少语,授课却很负责,在学生中的评价极高。 值得一提的是,在新教谕的教导下,苏源本来自我感觉有些滞涩的行文流畅不少,变得文思如泉,落笔成章。 眨眼又到第五次考核日,苏源依旧稳居榜一。 路过木板墙时,他的文章依旧被当作范文展示,不经意间抬眼,惊觉枯叶尽落,只余下一树枯枝。 掐指一算,消息也该到了。 “我向教谕讨了一份书单,明日正好休沐,去书斋看看如何?” 府学的休沐一般在考核出成绩的次日,为期两天。 苏源接过书单看一眼,都是些院试必备书目:“自然要买的,顺便再备一些笔墨纸砚,快要见底了。” “我也正有此意。”方东望着半空中打旋的落叶,慨叹一句,“过些时日就入冬了,再有三两次考核就能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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