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龄见礼,道:“阿娘,我前来与你说一声,我要进城去一趟。要是来不及赶回来,阿娘无需担心。” 卢氏怔了下,忙道:“大郎你病了一场,身子还未养好呢,快别累着了。” 张九龄年轻,病在年前就已痊愈。听到卢氏这般说,他并未多加解释,耐心地道:“阿娘,有些外面的事情,耽误不得。” 卢氏一听外面的事情,便不再多言,唯恐误了他的前程:“快去快去,路上小心些,多带几个人伺候。哎哟,我就说多买几个奴仆,千山去了长安,怎地还未归来,平时你习惯了千山伺候......” 张九龄不紧不慢打断了卢氏,道:“阿娘,时辰不早,我得先告退了。” 卢氏忙道:“去吧去吧,等下天黑了,路上不稳妥。” 张九龄转身离去,卢氏目送着他,望着他的背影,久久都舍不得挪开。 小卢氏见状,恭维道:“大郎果真是厉害,以后定会有更大的前程。” 卢氏听得虽高兴,嘴上却道:“可不能胡说,大郎如今还在守孝呢。张氏族人他都约束过,不许借着他的名头,在外胡作非为。” 小卢氏觑着卢氏的神色,道:“姐姐同从前也不一样了,大郎回到长安,再给姐姐请封,姐姐以后就是老封君,享不尽的福。” 张九龄中进士,连刺史都与有荣焉,于政绩上添了大大的一笔。 进士后派官,张九龄更是一举得了六品的官身,在韶州府,除了刺史就属张九龄的品级最高。 张九龄从长安归来奔丧,前去张弘愈墓前祭奠,比起他去世安葬都还要隆重。 岭南道的官员派人前来拜祭,韶州府的刺史亲临,文人们争相替张弘愈写祭文。 张氏眼下仍旧住在始兴,身居乡下,门前车水马龙,前来递帖子求见的人络绎不绝。 张九龄借着守孝,下令闭门谢客,方才逐渐得了清净。 卢氏丧夫的伤痛,因着张九龄有出息,很快就淡了。 小卢氏所言极是,她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卢氏勉强憋住了得意,矜持地道:“待以后再说吧。” 小卢氏打趣道:“以后姐姐随着大郎前去长安,荣华富贵等在那里,宅邸等在那里,连孙儿都等在了那里呢。” 听小卢氏提起长安的谭昭昭,卢氏的眉头微蹙,忧心忡忡道:“九娘怀着身子独自留在长安,到底小门小户出生,要是不小心得罪了贵人,给大郎招来祸事,那该如何是好啊!” 小卢氏宽慰道:“姐姐,长安离得那般远,你在这边担忧亦无用,有大郎在呢,大郎是何等人,定是离开之前,早就安排得妥妥帖帖。” 卢氏一想也是,谭昭昭没了张九龄在,长安是何等地方,肯定连大门都不敢出,哪敢得罪人。 * 长安今年的夏季,比去年还要炎热。 谭昭昭的肚子大了起来,孕妇本就不耐热,她只能在早晚稍微凉爽些时出门散步一阵。 幸亏夏日瓜果多,谭昭昭选了糖分不那么足的瓜果,在凉水中镇过后吃,苦夏就不那么难熬了。 雪奴见到她,抚摸着她的手臂,再看她隆起的肚皮,忧心忡忡道:“九娘,你的手腿同以前一样细,没见长肉,这样可会不妥?” 肚子此时鼓起一团,谭昭昭嘶了一声,轻抚着突出之处,轻声安抚了几句,对雪奴笑道:“你看,孩子已经听懂了,在向你抗议呢。” 雪奴看得新奇,跟着谭昭昭一起轻抚肚皮,仔仔细细打量着谭昭昭,道:“也是,倒是我多虑了。只是啊,孩子乖巧归乖巧,就是出来的时日不对,大热天坐月子,实在是苦了你。” 谭昭昭道:“没法子,这个也不能选择。” 离预产期还有大约半个月左右,裴光庭府上介绍来的稳婆,已经住了下来。乳母也已经备好,要过几日才来。 谭昭昭备了礼答谢,感激归感激,至于生产的这一套,她还是照着自己的安排来,早就吩咐眉豆收拾了屋子,将屋子彻彻底底清洁过。 花大价钱买了棉布来做成孩子的里衣,尿布。做好之后,再用沸水蒸煮晾晒干。 谭昭昭以前看过医生的建议,在医药不足的情况下,唯一的办法,就是保持清洁。 她平时也照着这般做,怀孕之后,连喷嚏都没打一个。 雪奴道:“张大郎就是不托付人,你也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比稳婆医官还要厉害。” 谭昭昭听得哈哈大笑,笑着笑着,脸就皱成了一团,道:“哎哟,你莫要逗我笑,我一笑就憋不住尿了。” 雪奴张大嘴,忍笑赶紧搀扶起谭昭昭前去净房。 收拾干净出来,雪奴想了下,低声道:“外面最近气氛不太对,武皇自从回了东都洛阳,铺子里的买卖就清淡了。可是最近西市的买卖又好了起来,我听说,好些都是从东都洛阳回来的人。我总感到,洛阳有变了。” 武皇在二月初,启程回了东都洛阳。长安的官员们都随行前去,热闹繁华的长安,一下清净了不少。 听到雪奴这般说,谭昭昭凝神想了下,道:“武皇在洛阳,长安城不会有事。你平时只小心就是,别参与这些事情。” 雪奴点头,道:“我听你的,谨慎使得万年船。” 两人说着话,眉豆走了进屋,笑道:“九娘,大郎从韶州府来了信。” 上次回了信,时隔近半年,总算收到了张九龄的回信。 按照这般算下去,非兵情急件,再无千山急行军送信,他们差不多一年能通上四次信。比起牛郎织女一年只见一次面,还是要强上一些。 谭昭昭伸手接过,雪奴故意使坏凑过来,道:“哟,远方情郎来信呢,快给我瞧瞧!” 张九龄的信可不能给她看,谭昭昭伸手推她,道:“去去去,有人给你写诗还不够啊?” 雪奴抿嘴笑,嗔怪地道:“给我写诗的人,写的诗,恨不得唱给天下人听,真是没劲得很!” 说是没劲,雪奴却美滋滋的样子。谭昭昭斜睨着她,朝她翻了个白眼。 雪奴买卖做大了,整个人容光泛发,神采飞扬,比之从前还要迷人,给她写诗,追求者不计其数。 无论什么时候的女人,只要有本事,就能过好日子。 谭昭昭感慨着打开信,只扫了开头,嘴角就开始抽搐,无语至极。
第五十二章 张九龄的回信, 同样用了波斯语。 谭昭昭跟着雪奴学习波斯语,说得流利些,写就很是一般了。 老师雪奴在大唐长大, 水平本身就不高,只会浅显的,比如天气如何呀,身子好吗?太贵了, 不能便宜!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酒的写法。 谭昭昭绞尽脑汁, 将汉字的内容,翻译成了波斯语, 硬拼凑出了四张纸。 张九龄的回信, 足足有十张纸。 不过, 十张纸中, 倒有两张是汉文。 谭昭昭暗戳戳以为, 张九龄也是拼凑出来的,她这般以为,还是有一定的依据在。 她一张汉文, 拼凑出四张波斯文, 张九龄两张汉文, 凑出八张,恰好对得上。 “昭昭, 我望穿秋水,方收到你的回信。知晓通信不易,朝廷的驿站, 少有到岭南道的文书公函。到韶州府更少之又少。幸好到长安的信件容易送些,我多写些信就是。” “看到昭昭的波斯文, 汉字的进步,甚慰欣慰,并深觉羞愧。昭昭聪慧,好学,我在韶州府,岂能无所事事?” “有幸从刺史府中寻到胡文的书籍,加之刺史府上有门客粗通胡语,向其请教,粗略学了些,能读懂昭昭的来信,互通往来。” “昭昭怎可如小儿般无赖,汉胡文字各写一遍应付交差?” 谭昭昭轻抚着信纸,张九龄的字遒劲有力,眼前仿佛看到了他写字时的模样。专注,跪坐在案几前,乌发垂耳拂体,月白广袖宽袍,灯火昏黄,美如画卷。 再拿起波斯文的信,谭昭昭的心情就没那般美妙了。她努力辨认,只能读懂一半。 雪奴见谭昭昭读信,一会神色凝重,一会微笑,一会眉头蹙起,抓耳挠腮,她看得好奇,问道:“九娘,张大郎究竟写了甚?” 谭昭昭想了下,将信纸蒙住,露出一行字递到雪奴面前:“你可认识?” 雪奴歪着脑袋,仔细辨认了一阵,干笑道:“呵呵,我亦不认识。” 谭昭昭冲她翻白眼,看吧,就是老师的问题! 雪奴咯咯笑道:“玉姬的学问好,她懂!我去让人叫她来教你。” 玉姬住得也不远,今日刚好在家中,没一阵她就来了。 听完两人的问题,玉姬哭笑不得道:“我还以为九娘生产了呢,急得不行匆忙赶了来,竟然是为了这个!” 谭昭昭不认识的太多,知晓张九龄在韶州府,给她写信也不会涉及到朝政机密,干脆厚着脸皮,将信递给了玉姬,由她读出来。 玉姬捧着信看了几眼,再看向谭昭昭,笑得意味深长,清了清嗓子读了下去。 “昭昭,夜里下了一场急雨,被吵醒再难入眠。遥望长安,盼着再见昭昭。” 雪奴听得嘻嘻笑,搂住了谭昭昭的胳膊,催促着玉姬:“快念快念!” 谭昭昭虽觉着不好意思,但她还是极力装作淡定。 玉姬笑骂雪奴一句,叫她别急,继续读了下去。 两人起初还在玩笑,玉姬念到了最后,声音低了下去,说不出的惆怅与艳羡。 “昭昭,惟盼你平安喜乐,我待昭昭的心,如日月也。” 日月永恒。 良久之后,雪奴轻叹一声:“九娘,那些人给我写诗,讨我欢喜,终是流于虚浮,好似我就是一坛美酒,一块金饼子,他们争来夺去,茶余饭后的炫耀罢了。” 玉姬轻轻嗯了声,道:“真情假意,一看便知,实在没劲得很。” 谭昭昭收起信,认真地道:“你们都很好,我认为你们比我都好。说实在话,我就是出生比你们好一些,你们能靠着自己的双手,从贱籍脱离出来,自强自立,赚到丰厚的家产,有安身立命之本。你们值得更好的男子,世间最美好的男子。别丧气啊,大唐大得很,我都能遇到张大郎呢!” 玉姬眼眶一下就红了,与雪奴那样,抱着谭昭昭的手臂,亲昵地贴着她,道:“怪不得雪奴喜欢你,我以前不明白,如今我可明白了。在世人眼中,我们就是群商户女,还是胡姬。客人轻佻调笑,旁人习以为常。寡妇抛头露面,胡姬酒娘以色侍人,何须值得看中。不仅是男子如此,好些娘子也这般看待,嫌弃我们低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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