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昭忙起身送他出门,摸着他身上的衣衫,见他穿得厚实,略微放了些心,道:“大郎,你也保重,无需牵挂我们。” 张九龄想到昨夜他睡着了,谭昭昭将一切都收拾安排得井井有条,眼神温柔无比,紧紧拥抱了她一下,猛地转过身,大步离去。 要是不走快些,他会迈不动脚步。 这间宅邸,太过温暖舒适,这里有他时刻惦记,能拿命去守护之人。 而走出去,则是血腥风雨。 改了名的玄武门,巍峨矗立再风雪中,仿佛在嘲笑世人。 并非玄武门的名字不吉,而是人心的沟壑与欲望,永远都填不满。 晃眼间,到了三月,先帝李显下葬,新帝李旦登基。 李旦遵循立嫡立长的制度,先封了李隆基为平王,欲立长子李宪为太子。 李宪很是识相,坚决不敢接受,称平王李隆基平乱有功,当为太子。 李旦的帝位靠李隆基得来,他并没蠢到家,知道李宪敢接这个太子之位,估计不日之后,又将会有一场血腥杀戮。 于是,平王李隆基,被立为了太子,李旦不大管事,朝政大事,基本上落入了太子之手。 春日到来,新帝继位,如谭昭昭所料那样,血腥都随着雪深埋了进去,长安城恢复了以前的繁荣热闹, 治理过的护城河,清澈透明,嫩绿的柳枝轻拂水面,河岸边游人如织。 曾经的朱门大户,一朝轰然倒塌。新的朱门大户崛起,门前车水马龙。 无需前去洛阳,小胖墩按照以前的计划那样,进了官学启蒙读书。 张九龄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小胖墩也一样,忙着读书。 余下谭昭昭自己,她将自己安排得井井有条,按照自己制定的学习计划,学完了胡语,写完了大字,看过了账本,走出屋来到庭院里散步活动身子。 庭院里繁花似锦,杏花梨花开到末时,海棠迫不及待绽放。 谭昭昭在海棠花树下走动了几圈,盘算着待西市开市时,前去酒庐找雪奴。 太平公主得势,雪奴被招去了几次,将酒庐相邻的两间铺子盘了下来,扩建了酒庐。 福兮祸所依,谭昭昭左右不了,只能琢磨着,等到已成为太子身边最得力内侍的高力士有空前来时,托付他暗自照顾一二。 这时,眉豆前来禀报,武夫人来了。 最近武夫人忙得很,无论李旦李显,都是她的表亲,曾经的亲戚被降为庶人,又有些亲戚成了掌天下权之人,她要参加丧仪,还要参加庆典宫宴。 谭昭昭迎出去,武夫人脚步轻盈,身上珠翠环绕走上前,携起她的手臂,笑道:“九娘又客气了,我早就说,无需多礼,无需多礼,你总是不听。” 谭昭昭顺势起身,笑道:“既然夫人这般做,以后我就离得远一些见礼,让夫人够不着。” 武夫人哈哈大笑,与她一起走进庭院,打量着院子里的花,惊呼道:“哎哟,开得真是好,我就说,这间院子有福气,花草长得要格外茂盛些。” 谭昭昭谦虚了几句,外面日头好,干脆让仆从搬了几案,坐在海棠花树下烹茶。 武夫人吃了盏茶,道:“这些时日忙得很,难得闲下来,我就想到了你,还是与你在一起,能松弛下来。” 谭昭昭望着武夫人踌躇满志,精神奕奕的模样,心道她估计是见到安乐公主他们没了,大仇得报,心里就舒坦了。 果然,武夫人脸上的笑淡去,道:“你瞧我上次与你说了什么,才过几天啊,李裹儿与韦香儿母女就倒了大霉。我呸!想学姑母,也不照照镜子!” 谭昭昭只听着,绝不发一言。 武夫人骂了好一阵安乐与韦后,觉着意兴阑珊,声音低了下去:“我同你说过上官婉儿,她聪明是聪明,极为能见风使舵,依附韦香儿李裹儿一系,帮着他们她们争取民望。可惜,李裹儿是何等性子,她自幼吃足苦头,穷怕了,巴不得将天下都搂进自己囊袋里。韦香儿与李裹儿母女都是一路人,上官婉儿觉着不对劲,又赶紧转投他人,向太平投诚。可惜,太子却不会容她。” 上官婉儿死于兵变,她在宫内朝堂经营多年,自有人替她求情,李隆基却没允许,坚持下令将她斩首。 武夫人幽幽道:“我们这些皇室宗亲的女子呢,嫁入就看运气。夫家要是野心大,或者投靠错了人,荣华富贵转眼成空,命丧黄泉。上官婉儿比我我不该如此苛责她。” 谭昭昭望着天上流动的白云,这世道,唯一公平的,便是头顶这片天。 武氏握着茶盏,低声道:“太平很是伤心,她替上官婉儿收了尸,安葬了她。我也去了。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第九十八章 “唐隆政变”后续的清算, 大大小小几近一年方告一段落。 但权势斗争却未停,太子与太平公主之间的矛盾逐渐浮出水面。 又是一年风雪时,寒梅飘香, 去岁毁坏的大门已更换,门前的地铺了土,重新夯实过,白雪覆盖再上面, 再也看不出任何的杀戮痕迹。 官学放了假,衙门封笔, 新年到来。 去年兵乱的惨烈,兴许仍留在长安百姓心头, 离暮鼓的钟声, 街头巷尾早早就不见了人影, 连赏雪赏梅的行人都少了许多。 谭昭昭这一年来, 除了参加武氏等贵夫人推迟不掉的筵席, 几近深居简出,连东西市都极少前去。 小胖墩与张九龄歇息在家,谭昭昭照样如以前那样过日子, 学习, 练字, 算账。 长安城局势虽乱,宅邸的价钱, 却照样一年高过一年。 权利中枢重新回归了长安,官员商人都涌入了长安城,东都洛阳逐年没落。 还有重要的一点, 河道与城池在张九龄辛苦一年的治理下,河水肉眼可见比往年要清澈许多, 虽水依然无法饮用,若是持续下去,地下增加的管道来年七八月左右会铺陈完毕,到那时候,长安的水将会得到更大的改善。 张九龄的功绩有目共睹,但他很是低调,从不在这时候争抢功劳,由着守孝归来的张说与姚崇展露了头角。 用过朝食,谭昭昭与张九龄带着小胖墩正准备出门,前去赁出去宅邸的归义坊,在门口上马车时,小巷前面走来一个牵着老马的仆从,老马上坐着一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男子。 谭昭昭看向男子,乱蓬蓬的髭髯遮面,只那双眼眸里露出的狂放与玩世不恭,让他整个人顿时鲜活无比。 张九龄叉手,含笑喊道:“季明!” 张旭叉手哈哈笑,在马背上俯身到底,很是潇洒跃下马背。 雪地上滑,张旭的潇洒没能稳住,一屁股跌坐在地。 谭昭昭忍笑,小胖墩看呆了,张九龄疾步上前,要搀扶其他。 张旭挡开仆从伸来的手,嘴里嘀咕了句,灵活翻身站起,奔上前再次叉手长揖到底:“子寿兄,一别经年,不请自来,着实冒昧。” 张九龄虚浮他的手臂,笑道:“快快请起,你我讲这些虚礼作甚!” 张旭起身,再次向谭昭昭见礼,她忙还礼。 小胖墩进学之后,淘气归淘气,却很是有礼,无需大人提点,他已经叉手躬身见礼。 张旭好奇打量着他,连声夸赞,在怀里掏了一阵,最后空着手,道:“我的行囊在路上丢失,囊肿羞涩,着实没甚可拿得出手的礼。我的字自认写得还勉强能看,届时补送你一幅书。” 谭昭昭想到他独步天下的草书,赶紧拉着小胖墩道谢,“外面冷,先进屋暖和。” 张旭犹豫了下,问道:“子寿兄与谭娘子,可是有要事出门?” 张九龄道无妨,“只是些无关紧要之事罢了。” 张旭微松口气,便坦然随着他们进了门,道:“我着实没处可去,先前去到季真兄府上,谁知季真兄已经搬家,不知迁往了何处。无奈之下,只能前来子寿兄府邸碰碰运气。我已经写信回家,让家人给我送盘缠前来,待送到之后,再摆酒为谢。” 贺知章如今任四门博士,在长安并无购置宅邸,一直赁屋居住。 随着长安宅邸价钱的上涨,赁屋的价钱一年也高过一年。贺知章喜欢呼朋引伴吃酒,他的那点俸禄,以前靠近东市的坊,如今再也住不起,迁到了万年县靠近曲江池的曲池坊去住。 万年县的曲池坊,比起谭昭昭在归化坊的宅邸还要偏僻,差不多等于白居易的“远房早起长侵鼓,瘦马行迟苦费鞭”。 张九龄简要说了贺知章最近的情形,笑道:“张颠的酒,定是要吃,只答谢,就无需了。” 张旭豪迈大笑,先前见到张九龄时,身上的些微拘束,一扫而空:“子寿兄如今官至尚书,却依然未变,着实令人敬佩。” 进了院子,张旭四下张望,不禁道:“之寿兄真是有远见,如今这间宅邸,价钱定是不菲了。” 张九龄看了眼谭昭昭,含笑道:“当年这间宅邸便宜,乃是娘子做主购置,并非我的主意。若换作我,定当不会添置,换作如今,定是买不起了。” 张旭意外,朝着谭昭昭叉手施礼,道:“谭娘子高见!” 谭昭昭知晓张旭生性随意,便未谦虚,笑着道:“好说,好说。” 张旭愣了下,笑得更加大声了,道:“谭娘子还是如以前那般洒脱率性,我等男儿皆不如也!” 几人说笑着到了前厅廊檐下,张旭解下蓑衣斗笠进屋,先是一股清雅的暖香扑面而来,令他情不自禁眯缝起了双眸,一幅极为享受的模样。 千山送了热汤进屋,张旭净过手脸,坐下来吃茶点,再次感慨不已,道:“在长安能有一处落脚之地,实属不易啊!谁能预料到,这些年长安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大。” 张旭的话中有话,并非只是指长安城,还意有所指长安的朝局。 谭昭昭听罢,便带着小胖墩起身,道:“你们吃茶说话,我图收拾院子,季明赶路辛苦,等下午饭后,先好生歇一歇。” 张旭感激不尽道:“叨扰了,叨扰了!” 谭昭昭想到了西郊的宅邸,有一处快要空置下来,到时候可以借给张旭居住。 当时买宅邸时,就想到有这么一日,若是如张旭杜甫李白等囊中羞涩的大诗人们,在长安能有遮风避雨之处。 没想到,这一日竟然真的来临,谭昭昭感到些许的满足,带着小胖墩走了出去。 张九龄为官多年,自是对张旭先前的话听得明明白白,略微吃了几口茶,问道:“季明此次前来长安,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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