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若感动得眼泛泪花,“真的吗师父?” “为师所言,字字肺腑!” “徒儿定谨遵师父教导,日日苦练,绝不偷懒!”靳若激动道,“敢问师父,你打算先教我十净集的哪一式?” 林随安欣慰地点了点头,“那就从——撸铁开始吧!” “……啥?!” 月亮越升越高,破开了云层,大片大片的皎洁洒下一地碎玉。竹林小路蜿蜒其中,发黄的竹叶被夜风吹得滚动,打着旋儿擦过花瓣般的衣袂,敲响了银丝雕花香囊球,果木香飘了出来,又被风吹散了。 花一棠背靠着一杆青竹,微微仰着头,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手里的扇子拉开,合上,合上,又拉开。月光染白了他浓密的睫毛,似覆了一层霜。 木夏:“四郎,林娘子这言下之意是——” “她还是没有完全信我——”花一棠落寞地笑了一下,“所以,她永远都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木夏:“林娘子此举,无可厚非。” “我明白。”花一棠吸了口气,“她只是有些……怕……” 木夏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林娘子也会害怕?她怕什么?” “她怕……怕她太相信别人,怕……她相信的人背叛她……”花一棠合上了眼皮,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木夏端庄的营业表情快维持不住了:四郎的想法着实高深玄妙,他实在理解不能! 突然,花一棠睁开了眼睛,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形,静静看着竹林外林随安的影子半晌,又笑了,“林随安是女娘,胆子自然会小些。无妨,我胆子大!我不怕,我陪着她,终有一日,她不会再怕!” 木夏:“……” 四郎你能说句人话吗? 花一棠摇起了小扇子,“想我花一棠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胆识过人、肝胆相照、浑身是胆——” 竹林中忽然窜出一个黑影,朝着花一棠扑了过去,花一棠啊呀蹲在了地上,扇子遮着头顶,惊慌四望,“什、什什什么东西?” 黑影“喵呜”一声,翘着尾巴跑了。 木夏:“……是一只野猫。” 花一棠干咳两声,站起身,扇子扫了扫身上的竹叶,“木夏,你这般瞅着我作甚?我刚刚说的不对吗?” 木夏僵硬的脸皮挣扎出营业笑容,“四郎所言甚是!” * 小剧场 靳若的飞鸽传书记录: 张长老见信如晤: 大事不妙,原来养护千净需要十年的满碧,七七四十九日就要一坛,老贵老贵了,咱们供不起啊!但若是不养刀,千净之主定会落个癫狂疯魔的下场! 这可如何是好? 速速回复,切切切! 张长老回信—— 少门主见信安好:少门主莫急。净门调查过,满碧乃是花氏出品。对于花四郎来说,以满碧养护千净不过是九牛一毛。只要林娘子还是花四郎的护卫,这笔费用便无需忧心。 关于少门主之前所说,林娘子希望收少门主为徒之事,我与众长老们商量之后,以为此事可行! 如今十净集残本分散唐国各地,本门绝学近乎失传,尤其是最后一式“破定”,除了林娘子,天下无人可勘破其中奥妙。 取得千净倒在其次,习得十净集绝技方为重中之重。 另:近日青州传来消息,似乎发现了净门叛徒沈勋的踪迹,特此告知少门主。 另另:请少门主务必好好学习,勤勉努力,力争早日光大净门! 净门上下,甚盼!
第114章 花一棠有些反常。 前一阵日日出门饮宴, 突然从昨日开始,推了所有的宴会,待在家中, 号称要闭门苦读,专心准备应试两日后的旦日制举。 林随安表示:我信了他的邪! 早上天没亮, 他就在林随安所住的“碧烟”园外高声诵读诗词, “漫漫轻云绯情长,征战玄衣待思量”,翻来覆去就这两句,吵得林随安脑瓜仁嗡嗡的,要不是看在他供应千净喝酒的面子上,早就拎着脖领子将他挂到竹竿上晒成肉干了。 早膳的时候,非要凑到林随安正对面的位置, 穿得惨白惨白的,映得小脸也惨白惨白的,饭也不好好吃,汤也不好好喝, 扇子抵着额头,摆着忧郁寂寥的造型,继续吟诗, “梦里关山荷花开,梦醒衣袖两空空”。林随安被闹得没脾气, 问这货到底又要作什么妖,不问还好,一问更热闹, 那纨绔眼圈一红,委屈巴巴瞅着她, 好像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其他人看林随安的眼神都不对了。 吃过早膳,是靳若的训练时间,林随安深知她目前的功夫主要仰仗于这具身体强悍的力量和反应力,靳若的反应能力不错,欠缺的就是力量,所以,设计的第一阶段课程就是魔鬼力量训练,形式内容较为枯燥。靳若叫苦不迭,好几次都快被练哭了。 花一棠也不知道是想看靳若的笑话还是存了什么别样心思,在一旁摆上茶案,坐垫凭几,装模作样摆几卷书,伊塔全程侍候煮茶,又苦又涩的茶味中,花一棠读书的声音也苦森森的,“谁将天下兑黄金,欲换英雄一真心”,再配上哀怨的叹息,将悲凉气氛烘托得十成十。靳若更想哭了。 午膳和晚膳也别想安宁,午膳配的诗是“远望岱山空,我心柔肠转”,晚膳变成“昵昵低声语,湿衣泪滂滂”,好容易熬到晚上该睡觉了,这家伙又站在竹林里,孤影凄凄,昂首颂歌,“吟君诗罢看双鬓,斗觉霜毛一半加,呜呼哀哉——” 林随安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夺门而出,“明天就是旦日制举,一早就要去贡院,你不早早睡觉养精蓄锐,在这儿鬼叫什么?” 花一棠转身望过来,目光莹莹软软,“你也说了,明日就是旦日制举,你……你就没什么话与我说吗?” 林随安:“……” 好家伙,感情闹腾了一整天,只是因为考前紧张,想要几句鼓励——果然是个中二期的小屁孩。 林随安拍了怕花一棠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 花一棠眨巴着大眼睛,“嗯。” 林随安又拍了拍,“放轻松,万一此试不中,就凭你花氏的本事,捐个官也不是难事。” 花一棠垂下睫毛,“哦……” 林随安一看他沮丧的小表情,心道不妙,她这句话是不是伤了他的自信心,忙又找补道,“花一棠,我相信你!” 花一棠豁然抬眼,瞳光闪闪发亮,期待满满。 看意思还想让她再说两句?莫非想让她现场吟一篇送军出战的檄文?这也太为难她了,林随安心想,她又不是真的古人,实在做不到啊! 憋了半天,林随安满肚子墨水只得两个字,“加油!” 花一棠轻不可闻叹了口气,食指和拇指搓着腰间的香囊球,香囊球表面被搓得油光锃亮,果木香气愈发意味深长。 “听闻每年都有举子受不住压力,在贡院投缳自尽。” 林随安心头一跳,这可不妙,这货的柯南体质太邪门,别去参加个考试又遇到命案吧? “你是参试的举子,就算真发生案子,也不用你出手,你切莫分心,专心应试答题即可。” 花一棠眨了眨眼,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又道,“花某的意思是,我自幼胆小,明日开始要在贡院待一昼夜,我……有些怕……” 林随安叹气:“你不早说,听闻道德坊七星道观的桃木平安符牌很灵,可现在去求也来不及了啊。” 花一棠眼睛一亮,“何必舍近求远,此时此地,便有比符牌更有用的辟邪之物。”说着,眼睛瞄向了林随安腰间的千净。 林随安大惊:“参加科考还能带刀吗?” “咳!”花一棠道,“花某是说,你用千净雕个小玩意儿送我即可。” 林随安挠了挠脑门,着实犯愁。这种精细的活计她哪做的来,可瞧花一棠那眼巴巴的小眼神,着实不忍心拒绝,想了想,拔刀出鞘,随手一荡,竹林簌簌摇摆,枯叶纷纷坠落,林随安收刀,摊开手掌,一截断竹从空中掉落手心,两寸长,两个手指粗细,翠绿的表面沾着夜露,在月光下粼粼发亮,恰好能用一只手握住。 “用这个先凑合一下吧。”林随安道。 话说完了,花一棠却半晌没了动静。 林随安有些尴尬,这礼物的确太粗糙了些,也难怪这养尊处优的纨绔瞧不上,正欲收回,突然,花一棠探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他手指十分用力,有些发抖,慢慢将林随安的手拉向了他,力气越来越轻,松开了手腕,取走了断竹,紧紧握在手中。 他笑了,说,“此物甚好,我收下了。” 不知为何,林随安看到那笑容,心里突突乱跳起来。 * 翌日,旦日。 一年初始,东都百姓喜迎新年之际,天子令举办的制举正式开始。 寅正刚过,众人便早早起身,匆匆用了早膳,集体送花一棠去贡院。贡院位于皇城之内,尚书省礼部衙门南侧的“礼部南院”,由礼部直接管辖,过一条街,便是吏部选院。十五日后,进士的金榜便贴在南院的东墙上,到时,一榜可见天堂,一榜可坠地狱,自又是另一番景象。 寅正三刻,驾车赶到皇城,应天门的晨鼓余音未尽,永福门前车辆填街,马蹄濯濯,灯火高低错落,从宣仁门开始,参加制举的举子便只能只身步行前往,随行人员驻足门外。考试时间为一昼一夜,无论是否答完,明日辰时必须出贡院,因为考试时间过长,所以每个举子都需要带部分生活用品以备不时之需。 木夏为花一棠备了红木书篮,造型与平日里的食盒很相似,只是更长更宽一些,里面有四层格挡,两层小抽屉,装有蜡烛、木炭、皮毛护膝、取暖的手捂、小披肩、一个瓷碗、一个银碗、两双银筷子、茶盏、磨好的茶粉(伊塔亲自磨的,没加奇怪的配料)、银水壶、三盘点心(都是花一棠喜欢吃的羊肉馅蒸饼)。点心只是用来充饥的,贡院里有三餐供应,据凌芝颜说,伙食还不错,吃饱不是问题。 方刻掏出两个白瓷瓶塞到了书蓝里,花一棠震惊地看着他,方刻面无表情道,“一瓶是治疗风寒的药丸,一瓶是醒神的药丸。” 花一棠这才松了口气,“多谢方兄。” 他今日没有配香囊,也没有拿扇子,根据贡院的规定,参加考试的举子身上不能带任何纸质用品,衣着也要尽量朴素,这是林随安自打认识花一棠以来,他穿得最素净的一次,灰白色的棉袍,黑色的棉布靴,保暖实用,唯一的配饰就是腰间挂着的一截翠绿的竹筒,表面油亮,好似做了什么特殊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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