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起床路过的方刻被熏得连打六个喷嚏,愕然,“你不怕被蜂子蜇成猪头吗?” 木夏:“此香尤为特别,只会招蝶,不会引蜂。” 方刻翻了个白眼,端着伊塔刚熬好的茶汤,趿着鞋走了,伊塔追在后面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探花游城,被方刻一脸嫌弃地拒绝了。 花一棠单手叉腰,摆了个造作造型滴溜溜转了一圈,“林随安,如何?” 林随被衣衫上金银线花边晃得两眼冒金星,糊弄着答了一句,“甚好。” 花一棠笑得愈发嘚瑟,进士团的车队到了门口,他千叮咛万嘱咐木夏务必要为林随安安排一个VIP观赏位,摇着孔雀开屏般的衣摆出发了。 林随安可算松了口气。 木夏送上进士团绘制的“探花游城路线图”,用手指着解说流程,“东都城内最有名的几处花卉名园共有三十七处,进士团为四郎安排的在温柔坊的百花园,修业坊的万梅园,观德坊的清芳苑,皆是东都数一数二的,按照计划路线,四郎探花结束之后,先从洛水南岸出发,沿着通衢大道至长夏门,北上嘉庆坊,一路至南市,过洛水,从上林坊进入洛南城,之后再——” “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林随安提着千净起身出门,“我约了人。” 伊塔:“诶?” 木夏手里的路线图掉在了地上。 * 参加探花游城宴的百姓比想象的还多,原本从花氏六十六宅所在的景行坊到富教坊步行只需要两刻钟,可路上人满为患,加上卖花的摊贩货车填街塞巷,步履维艰,林随安行进方向又和人流相反,犹如逆水行舟,待抵达富教坊的轻鸿茶肆时,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刻钟。 林随安预定的是二层的雅间,位置僻静,适合秘谈,一推门,就瞧见临窗而坐的凌芝颜,今日他穿了一身素净的常服,发髻上仅有一根古朴的木簪,身后有凭几,依然坐得笔直,望着窗外的天空。 昨夜刚下过雨,清凛的空气沁人心扉。 一只淡黄色的蝴蝶落在窗扇上,又飞走了。 凌芝颜目送着蝴蝶,轻轻笑了。 林随安心中“哇哦”了一声,撩袍坐在了凌芝颜对面,抱拳,“抱歉,我来迟了。” “无妨。”凌芝颜提起茶勺给林随安舀了一盏热气腾腾的液体,林随安注意到,茶釜里煮着不是茶汤,而是清水。 “一年一度的探花游城,万人空巷,堪为东都一大盛景,林娘子不去凑热闹,居然约凌某在这般偏僻的茶肆相见,凌某真是受宠若惊。” “有花一棠一个人凑热闹就够了。”林随安笑道,“我其实并不喜欢热闹。”从怀里掏出暗御史令,轻轻放在桌案上,沉下声音,“今日,林某是特来向前辈请教的。” 凌芝颜点头:“凌某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随安:“暗御史可有品级?” 凌芝颜:“并无。” “能否升迁?” “不可。” “做的不好,可有处罚?” “有。” “什么处罚?” “看圣人心情。” “做得好,可有奖励?” “有。” “何种奖励?” “凭圣人心情。” “如何评估好坏?” “……看圣人心情。” “……” 林随安脸皮有点不受控制抽搐。 感情这职位连具体的岗位职责都不清不楚吗? 凌芝颜干咳一声,“冯氏文门的案子,圣人奖了凌某二十万贯钱。” 林随安眼睛一亮,“差旅费和其他花销可能报公账?” “不能。” 也就是说,若是工作让圣人满意,便能大赚一笔,若是圣人不满意,搞不好劳心劳力一文钱不赚,还可能自己搭钱? 搭钱也就罢了,按冯氏文门案子的危险程度,搞不好还会搭命。 果然是高风险高回报的高危职业啊! “圣人之前说,若有任务,会有专人与我联系,这专人是谁?” 凌芝颜笑了,“是我。” “……” 凌芝颜从怀里掏出一根竹筒,破开蜡封,取出里面的纸卷,上面只得四字: 【青州,诚县】 最下方是一方红印,写有“浪浪”二字。 林随安:“……敢问凌司直,这个浪浪是指——” 凌芝颜以拳遮口,咳嗽一声,“圣人为长公主时,曾自取了一方雅号,浪浪居士,此印乃为圣人私印,只有圣人亲选的暗御史知晓,极难仿造。” 林随安:“……” 当然没人仿造了,谁能想到堂堂一国之君,居然取了个这么不着调的雅号! “所以,我这次的任务是去青州诚县调查——”林随安问,“什么案子?” 凌芝颜脸色沉了下来,“异象频发,邪佞异动。朝廷派去了三拨人马调查,全都死于非命。” 喔嚯!这活儿的奖金肯定很高。 林随安挠了挠额头,“暗御史的身份能否告诉他人?” 凌芝颜笑了,“若是花四郎,应该无妨。” “哈?” “圣人原本属意花四郎任暗御史,但见过四郎本人和林娘子之后,改了主意。”凌芝颜学着女帝的口气道,“花家四郎,太过花哨扎眼,远不如林娘子稳重,不若让此二人一明一暗,定有出其不意之效。” “……” “若是凌某所料不错,吏部派给四郎的职位应该也在青州。” 好家伙,圣人这算盘打得隔着半个东都城她都听见了! 凌芝颜用火筴夹起信纸,塞入风炉烧尽,给林随安又舀了一盏白水,“青州地处偏远,诚县更位处荒蛮之地,林娘子和四郎要多多保重。”他端起手里的一盏白水,“若有凌六郎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凌某定然竭尽全力。” “放心,一定不会跟你客气。”林随安笑着将白水一饮而尽。 风吹过凌芝颜的衣衫,他的衣衫都是利落的窄袖口,没有花一棠宽大袍袖的飘逸感,只能听到风擦过衣料的沙沙声。 他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垂下了眼睫,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唇瓣贴着茶盏边缘,慢慢喝完了那一盏白水。 他的表情纹丝不动,林随安却突然觉得,他似乎有些悲伤。 突然,街口传来了震天的尖叫声和呼喊声,一个名字仿若一口金光闪闪的大锅嘁哩喀喳砸进了安静茶肆,茶釜里的水被震出了激烈的涟漪。 “四郎!四郎!花家四郎!” “四郎,回过头看看我啊!” “啊啊啊啊,四郎,好美啊!四郎,我心悦与你!” “四郎,接了我的花吧!” “四郎,娶了我把!” 林随安和凌芝颜愕然望向楼下,就见一窝蜂的人群轰轰烈烈跑了过来,整束的鲜花、零碎的花瓣、女子的披帛、带穗的荷包、绣花帕子漫天飞舞,劈头盖脸砸向了队伍最前方。 那有一个领队人,穿着万分华丽的锦袍,顶着满头的花瓣,双手提着衣摆拔腿狂奔,两个大袍袖仿佛一双风口袋,花一棠的速度简直不可思议,穿着如此这般累赘的装束,竟还能甩出后面的人远远一大截。 凌芝颜:“此处并非探花游街的路线——吧?” 林随安扶额:这货又在作什么妖?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花一棠抬头看了一眼,顿时大喜,连跑带跳大叫道,“林随安,凌六郎,快救我!” 林随安无奈,抄起千净踏窗一跃而下,旋身落在花一棠身侧,环臂卡住花一棠的腰往上一托,左脚踏地飞起,右脚踩墙借力,再向上一窜,双脚凌空踏风,纵身攀到了茶肆对面的客舍屋顶上。 “你搞什么?”林随安没好气问,“不是坐花车游城吗?你车呢?” 花一棠小扇子摇得飞快,“东都的小娘子们太吓人了,花车根本走不动,幸亏我跑得快,否则就是白汝仪的下场。” “……白汝仪怎么了?” 花一棠突然闭了嘴,眼珠子不自在转到一边,“也没啥事儿,陇西白氏想来心胸宽广,不会放在心上的,大不了,权当被狗咬了呗。” 林随安一把攥住花一棠的手腕,“白汝仪在哪?” 现在去看热闹——啊呸,现在去救白汝仪还来及吗? “我逃走的时候看到京兆府的人已经到了——”花一棠眼珠子又移了过来,狐疑眯起,“你和凌六郎——” 突然,一团黑影飞了过来,林随安条件反射拔刀劈开,砰一下散开,五颜六色的花瓣如雨随风飘洒,竟是一束花簇。 街上人群更多了,除了那些手捧鲜花的女娘们,居然还多了不少手捧诗卷的郎君。 “我看到了,花四郎在那!” “啊啊啊,屋顶上的花四郎更好看了!” “绿色的横刀,是千净!那个小娘子就是林随安!” “我就知道,跟着花一棠,肯定能遇到林娘子!” “林娘子好英气啊!” “林娘子,这是在下为你写的诗词,你看一眼吧!” “小生为林娘子做了一首赋,现在读给林娘子听!” “这里读肯定听不到,咱们上客舍,爬屋顶!” “对对对,爬屋顶!” 波涛滚滚的人群将客舍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有人涌入了客舍,眼瞅着就要登上楼来,林随安大惊失色,这个客舍是个独门独院,与旁边的建筑物隔着数丈距离,现在又多了个花哨的大累赘——她就算再厉害,也不能无视地球引力飞起来——环顾一周,最好的逃亡路线还是返回街上,可街上挤满了人,下去就是羊入虎口—— 二人正焦头烂额之际,对面居然传来了笑声。 凌芝颜抱着胳膊趴在街对面茶肆二层窗户上,瞅着他俩幸灾乐祸。 花一棠突然福至心灵,指着凌芝颜大叫道,“啊呀,那不是五年前名震东都的探花郎凌家六郎吗?啊呀呀,果然还是这般肤白貌美,玉树临风!啊呀呀呀,听说凌六郎如今还未娶妻,今日重游探花宴,定是想寻个有缘人啊!” 好一招祸水东引! 林随安眼睁睁地瞧着街上一半流量被凌芝颜引了去,涌进了茶肆,凌芝颜脸色大变,冲着花一棠喊了句什么(听着像啖狗屎),翻窗跃上屋顶,一溜烟跑了。林随安抓住机会扯着花一棠跃回街道,趁着人群还未反应过来,一路逃之夭夭。 * 鸡飞狗跳的探花宴终于结束了。 幸亏京兆府和金吾卫来的及时,总算没造成什么人群聚集事故,只是苦了林随安和花一棠,差点没把肠子跑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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