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如此小肚鸡肠,自私自利, 当真不是什么好鸟。 正焦头烂额之际,不良人来报,说司法参军花一棠和凌司直求见, 池太守顿时大喜,心道果然关键时刻还是这俩人靠得住, 不愧是深受圣人器重的扬都花氏和荥阳凌氏。 花一棠进门就给池太守吃了枚定心丸。 “听闻掳走吴家主妇人的贼人是云中月,花某与此贼交手多次,对此人的作案手法颇有了解,不如就让花某和凌司直陪池太守同审此案吧。” 池太守自然满口答应,下令升堂。 堂鼓三巡,堂威落地,大堂外挤满了围观的百姓,都想听听这天下第一盗云中月掳人的奇案。 池太守换上新熨的官服,端坐公案之后,左边瞅瞅,有大理寺司直坐镇,右边瞧瞧,有破案奇才花参军陪同,还有名震三都的林娘子压阵,心中大定,拍下惊堂木,唤原告吴正礼上堂。 堂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只见吴氏家仆竟然抬着——抬着一张卧榻上了堂,咚一声卧榻落地,围观百姓不约而同“哎呦”一声。 池太守定眼一看,卧榻上居然躺着一个人,再定眼一看,竟是吴正礼,再再再定眼一看,吴正礼鼻青脸肿,额头缠了一圈绷带,右臂吊在脖子上,显然是断了。 旁听的花一棠掩口惊呼,“啊呀,吴家主何故受了这么重的伤,莫不是被驴踢了?!” 林随安侧目:明知故问,这纨绔的嘴真是太损了。 吴正礼挣扎着坐起身,只这一个动作,已经疼得两眼冒泪花,“池太守,您要为草民做主啊!昨夜子时,一人自称天下第一盗云中月,强行闯入我吴氏别院,掳走了我的夫人瞿慧,还将我打成这幅模样,大夫说,我右手的骨头全碎了,以后这手就废了啊!” 池太守大为诧异,“天下居然有如此嚣张的贼偷,那贼人是何等模样?” “贼有两个,皆是黑衣蒙面,我没看到他们的脸,但下手狠辣,定是惯犯。” “两个没看到脸?”池太守有些犯难,“那贼人的身形体态可有什么特征?” 吴正礼想了想,“其中一个身形颇高,手长脚长,像个大竹竿,云中月稍矮一点,体型不像男子,更像女子,和——”眼珠子在堂上转了一圈,正好看到了林随安,“和这位林娘子有些相似……力气很大……腰间佩着一柄黑鞘的横刀——” 吴正礼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将林随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球暴突,举起左手指着林随安尖叫道:“就、就就就就是她!” 池太守:“诶?!” 林随安双臂环胸冷笑一声,“你有何证据证明我是云中月?” “声音也一样!”吴正礼眼球爆出红丝,“这个女人就是云中月!请池太守即刻下令擒住此女,救我妻子!” 围观百姓一片哗然,池太守啪啪啪连拍三下惊堂木,“公堂之上,不可喧哗!肃静!肃静!” “池太守容禀,”花一棠站起身,施施然抱拳,“花某以为,吴家主是认错人了!” 吴正礼:“我没认错!身形,声音,连腰上的刀都一模一样!” 花一棠叹了口气,“二位有所不知,云中月之所以被称为天下第一盗,是因为他有两项绝技,其一,独步天下的轻功莲花步,其二,出神入化的缩骨功和易容术。只要此人愿意,他能在弹指之间,变成世上任何一个人,无论五官容貌、身形体态、声音语气,甚至行为习惯都与真人一模一样,纵使亲生爹娘亦无法分辨。” 百姓们:“哇——” 池太守张大了嘴巴,“天下竟有如此神乎其技的易容术?!” 吴正礼:“一派胡言,天底下不可能有这种东西!” 花一棠摇头,“吴家主,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你没见过只能说明你是井底之蛙罢了。” “花参军所言句句属实,”凌芝颜道,“凌某曾亲眼见过云中月扮成胡商、道士、女子、甚至扮成了兵部侍郎卢英杰,与卢侍郎同时出现之时,宛若人在镜中,十分惊人。” 池太守彻底信了。 若说花一棠的话他还心有疑虑,那凌芝颜的证词绝对不会有半分折扣。东都谁人不知,荥阳凌氏六郎诚恳正直,是唐国第一老实人。 这一次,连吴正礼都无话可说。 “只是——若掳走瞿娘子的当真是云中月。”花一棠沉吟片刻,“这就有些怪了!” 池太守:“花参军此言何意?” “云中月此人,只爱钱银珠宝不爱女色,出道数年,江湖上从未听说过他有偷人的恶习,为何突然性情大变开始强抢良家妇人,”花一棠看向吴正礼,“云中月掳走瞿娘子之时,可曾说过什么?” 吴正礼的脸黑中透绿,咬牙切齿道,“他、他说……他看上了我夫人……还说什么月上柳梢头,夜半来偷香……” 此言一出,堂上堂下众人顿时都来了精神。百姓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互打眼色,眉飞色舞,就连手持杀威棒的衙吏们都听得津津有味。 池太守目瞪口呆,凌芝颜频频干咳,花一棠瞪大了眼睛,飞快瞄了眼林随安。 林随安默默偏过了头:当时形势紧迫,她就是顺嘴一说——至少押韵了嘛。 “嗯咳!”花一棠清了清嗓子,“当时瞿娘子竟是没有任何反抗吗?” 吴正礼脸僵了一下,“当时……内子已经被他打晕了!” “这便更怪了。”花一棠摸着下巴道,“云中月虽然轻功精绝,但抱着一个昏迷的瞿娘子,定是无法施展轻功,难道没有仆人出手阻拦,任凭此人来去自如?” 吴正礼:“当、当时夜已深,别院的仆从都休息了。” “除了吴家主,可有其他目击证人?” “我说了,当时夜已深,没有人其他人看到!” “吴氏好歹也算益都大族,难道连个护院都没有吗?” “我、我我我与内子喜欢僻静,住在后宅花园的阁楼里,护院很少靠近。” “啊呀!”花一棠以拳击掌,“吴家主也太不小心了,守卫如此懈怠,门户大开,简直就是引狼入室啊!” 吴正礼嘴皮子发青,“花参军的意思是,是我自己的错了?” 花一棠:“吴家主误会了,花某只是觉得此案处处透着蹊跷,想问个清楚罢了。” 池太守大奇,“何处蹊跷?” “一则,此案不符合云中月的作案规律,二则,除了吴家主,没有任何人见过这位传说中的云中月,可偏偏瞿娘子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说到这,花一棠飞速看了凌芝颜一眼。 凌芝颜面色沉凝,“凌某曾在大理寺的卷宗中看过一个案子,一名男子报案说妻子被采花大盗掳走,官府派人搜寻半年无果,只能宣布妻子死了。男子很快娶了新妇,续弦后三个月,新婚妻子来官府报案,说丈夫行为怪异,家中柴房蛆虫遍布,官府派人去查,在柴房的隔墙里找到了那个失踪妻子的尸体。” 池太守“啊”一声,百姓们“哇嚯!” 吴正礼脸色大变,“凌司直这是什么意思?!” 凌芝颜黑眸定定看着吴正礼,金色的晨光落在他坚毅端正的脸上,犹如铁面判官,“经过审问,男人供出了自己罪行。他因为不满妻子多年无出,日日殴打妻子,妻子想要义绝,男子怒火攻心,将妻子打死了。为了掩盖罪行,将妻子的尸体藏在了柴房的夹墙中,报官说妻子被采花盗掳走,以为这样便能瞒天过海。可笑的是,经过大夫诊断,原来是这名男子体质异常,根本无法拥有子嗣,并非他妻子之过。幸而天道昭彰,报应不爽,最终,这名男子被判绞刑。” 好家伙!林随安心道,凌大帅哥不愧是熟读大理寺卷宗的第一猛人,这是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案例,也太绝了吧!每个细节都严丝合缝,简直是将吴正礼放在火上烤啊! 百姓们皆是义愤填膺。 “这哪里是人,就是禽兽!” “侮辱禽兽了,分明是禽兽不如!” “哎哎哎,你们不觉得凌司直说的这案子和吴正礼很像吗?” “啧啧啧,不好说不好说——” 吴正礼气得额头的伤口崩裂,血浸透了绷带,“岂有此理!你们这帮是非不分的酒囊饭袋,放着江洋大盗不抓,竟然血口喷人,污蔑我、我不能……污蔑我害了我妻子!颠倒黑白!枉顾律法!简直是荒唐!是渎职!” 花一棠挑高眉梢:“凌司直只是破案心切,与我等同僚探讨卷宗,从未说过的吴家主也是同样的人,吴家主切莫对号入座,庸人自扰啊!” 吴正礼两眼冒火,正欲再骂,池太守突然拍下惊堂木,吓得吴正礼一个哆嗦,堂上堂下顿时一片死寂。 池太守阴沉着脸,心里噼里啪啦打起了小算盘。 此案不太对!花参军看似胡搅蛮缠,实则条理清晰,句句都指出疑点。凌司直更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夫杀妻藏尸的案子,此二人出身世家大族,见多识广,心思缜密,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疑点,又碍于堂上不便明说,所以处处暗示于他。 不愧是圣人看重的人才,果然人品贵重,做人厚道。 池太守心中涌过暖流,悄悄招了招手,示意花一棠和凌芝颜近前说话。 “二位对此案到底有何看法,不妨直说。” 花一棠:“昨日咱们刚刚找瞿慧问过话,今天瞿慧就丢了,是不是太巧了?” 池太守连连点头,“的确诡异。” 凌芝颜:“凌某尚有几个疑点想要确认。” 池太守捣头如蒜,“凌司直尽管问。” 三人暗搓搓达成一致,回身落座。 池太守拍下惊堂木,“吴正礼,为了尽快侦破此案,凌司直现在有些细节要询问与你,你定要仔细回答。” 吴正礼闭了闭眼,咬牙道,“是!” 凌芝颜:“你之前说,云中月于子正时分闯入卧室,劫走了瞿慧,当时你与瞿慧在做什么?” 吴正礼脸皮不自然抽搐了一下,“还、还能做什么?自然是睡觉。” “屋中可曾掌灯?” “既、既然是睡觉,自然没有掌灯。” “也就是说,云中月进入屋中的时候,屋内一片漆黑。那吴家主如何能看清云中月的衣着、佩刀和体态特征?” “昨天有月亮,有月光!”吴正礼忙道,“所以我看的很清楚。” 当然不是因为月光,而是因为密室里燃着好几处烛火。林随安心道。 “你夫妇二人的卧室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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