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一棠嘴里啧了一声,调整了一下表情,“既然双方各执一词,不如将王氏近三年的账簿全都拿过来,请一位经验丰富德高望重明察秋毫洞若观火独具慧眼的阅账高手审验一遍,自然能断出谁人是真,谁人是假。” 夏长史松了口气,“花参军所言甚是有理!” 池太守:“不知这位经验丰富德高望重……呃……的阅账高手是——” “若论阅账的本事,放眼唐国,当属扬都花氏为首。”花一棠灿然一笑,“属下自幼耳濡目染,也算有几分心得,当为池太守分忧。” * 小剧场 姜文德:所以“经验丰富德高望重明察秋毫洞若观火独具慧眼”这么长一串马屁说的是他自己? 这个花氏四郎的脸皮也太厚了吧!
第218章 对于商人来说, 账簿就是命。 所以,当花一棠提出要替王氏阅账的时候,即便是蠢笨如王景禄也反应过来了, 当即想反悔。无奈王氏这出闹剧害池太守在御史中丞面前丢了脸面,池太守铆足了劲儿也要将此案审个清楚明白, 令王氏必须奉上近三年所有账簿, 供花参军审阅。 王景禄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将自家的命门送到了花一棠的手里,悔的肠子都青了。 池太守也有些后悔,他一个文官,从未接触过账簿,本以为区区几家米行,账簿最多也就五六本,岂料衙吏竟然抬上来满满当当四大箱, 当即傻了眼。 这么多账簿,待花一棠一一审阅完毕,岂不是要看到明年去? 夏长史看出了池太守的窘迫,忙替顶头上司擦屁股, 命人替姜中丞换了茶送了鲜果点心,殷勤邀请御史中丞大人先去后衙歇息。 姜文德抿了口茶水,撩起眼皮看着花一棠, “没必要。” 池太守和夏长史很快就明白了姜文德的意思。 的确是“没必要”,因为花一棠看账簿的速度太惊人了, 解开一卷,唰唰唰扫两眼,反手一收, 开启下一卷,毫不夸张的说, 堪称“一目百行”。 所有人的目光不知不觉都集中在了花一棠的身上,莹莹火光之中,俊丽如花瓣的少年参军时而挑眉、时而敛目,眸光流转间,几百卷账簿的恐怖计算量最终只化为嘴角的一抹轻笑。 随着花一棠的神情越来越轻松,池太守等人的心却是越吊越高,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们对这位花氏四郎的性情秉性也算有了些了解,此人现在的表情分明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四大箱账簿以可目测的速度迅速消失,半个时辰过去,花一棠收起最后一卷账簿,慢条斯理端起茶盏,吹了吹茶沫,滋溜喝了一口,满足叹了口气,“今日的百花茶滋味甚好。” 池太守甚是紧张,“花参军,如何?” 花一棠放下茶盏,捋了捋袖子,“王氏堂兄弟三人的账簿没有问题。” 王景禄一听就怒了,“花一棠,你到底会不会阅账?!” “花某还未说完,”花一棠道,“王景禄这边的也没错。” 王景禄:“诶?” 池太守:“花参军此言……何意?” 凌芝颜:“四郎的意思是——两边提供的账簿都是真的?” 花一棠点头,“正是如此。各米行的分账是真的,总账也是真的,分账显示王氏米行连续三年亏损,入不敷出,总账显示,王氏的生意蒸蒸日上,前途无量。” 此言一出,众人全愣住了。 夏长史:“这、这怎么可能?” 花一棠弯眼一笑,“当然有可能,因为分账和总账之间缺了一部分暗账。” 姜文德眸光一闪,“什么暗账?” “明面上的生意,做的是明账,上不得台面的生意,做的自然就是暗账了。”花一棠叹息道,“想必这部分暗账只有真正的王氏家主才能知道。” 王氏众人面色青绿,尤其是王景禄,脸色快和发霉的猪肝一个色儿了。 王氏的总账一直都是家主亲自管理,其中的秘密也只有历任家主知晓,这一任家主王景福杀了弥妮娜,重罪入狱,还没来得及选出下任家主,王景禄就迫不及待取而代之,抢来了总账,自以为聪明发现了王氏堂兄弟的罪行,怒不可遏来报案告发,岂料竟然是这种这结果。 “我、我不查了!”王景禄大叫,“既然我家的账簿没问题,那就是我们的家事,我们自己处理就行,不必劳烦诸位大人了!” 王氏三堂兄弟也连连道,“对对对,都是家事,不查了不查了。” “荒唐!”池太守狠拍下惊堂木,“益都府衙岂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既然告了官,上了堂,这案子就定要审个清楚明白!来人,传王景福上堂!” 衙吏应声奔出,不多时,狱卒将挂满锁链的王景福押了上来。 王景福表情先是有些莫名其妙,然后,看到了堆在花一棠脚边的四大箱账簿,当即反应过来,面色惨白如纸,瞪着王景禄的眼神万分怨恨,啐了口“蠢货!”。 池太守“啪”拍下惊堂木,“王景福,王氏兄弟因为账簿造假一事告上堂来,经花参军亲自阅账,发现你王氏尚有一份暗账,方才导致总账和细账不合。本府且问你,暗账在何处?你王氏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还不速速招来?!” 王景福面皮抽搐两下,“池太守说笑了,益都城无人不知,王氏是米商,做的都是正儿八经的米行买卖,至于什么暗账,更是无稽之谈!” 花一棠:“你的意思是,花某的账本看错了?” 王景福:“花参军虽然出身扬都花氏,家学渊源,但据我所知,花氏的生意皆由花氏大郎花一桓打理,花家四郎甚少经手,一时看错了也不奇怪。” “那花某倒想问问王家主,王氏的细账和总账利润差距如此之大,到底是何缘由?” 王景福叹了口气,“罪名也甚是不解,可惜如今我戴罪入狱,即便想查也是有心无力,”转头看向王景禄,眼中幽幽射出光来,“此乃王氏家事,王景禄,你若真有本事,就自己去查!” 王景福的目光太过阴冷毒辣,王景禄不觉打了个寒战,心里升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似乎他即将大祸临头。 王氏堂兄弟又是连连磕头,“都是我家弟弟不懂事,账簿一事就让王氏族人自己处理吧!” 池太守有些为难,本以为吓唬王景福一下,就能诈出暗账,可现在王景福一推六二五,声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唐国严禁酷刑,旁边还坐着一个御史台的中丞,总不能因为几本账簿的破事儿对王景福用刑吧。更重要的是,从下午忙到晚上,连口热乎饭都没吃上,饿得前胸贴后背,池太守着实有些撑不住了。 身为池太守多年的狗腿子,夏长史一瞧池太守的脸色就明白了,忙低声道,“快到亥时了,姜中丞一路劳累,也该休息了,要不,这案子咱们明日再审?” 池太守就坡下驴,“姜中丞以为如何?” 姜文德:“此案只是家族利益分配不均的民案,按照律法流程,只要王景禄不再上告,便可撤案——花参军和凌司直以为如何?” 凌芝颜:“姜中丞所言甚是,只是——” 后半句话凌芝颜没说出来,他直觉此案别有隐情,心中略有不安,不禁看了花一棠一眼。 花一棠似笑非笑看着王景禄,王景禄听到姜文德的话如蒙大赦,连连高呼,“我不告了,不告了!” “好!此案就此作罢!”池太守拍惊堂木,“将王景福押回大牢,退堂!” 退了堂,池太守和夏长史前恭后倨迎着姜文德去了后衙,说早早备好了接风洗尘的晚宴,凌芝颜和花一棠自然也在受邀之列,花一棠装模作样咳嗽两声,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额,“属下头疼脚痛肋骨酸,恶心反胃肠子痛,实在无力奉陪,”就势往凌芝颜身上一倒,“快快快,凌司直大人,快扶我回去,我要吐了——呕——” 凌芝颜心领神会,顶着众人诧异的目光架着花一棠一溜烟回了司法署,将花一棠往太师椅里一塞,“你演得也太假了吧?” “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戏不在假,有人看就行。”花一棠从袖口抽出小扇子摇了摇,“六郎是不是也觉得王氏有问题?” 凌芝颜皱眉,“凌某对商道并不了解,但是既然四郎说有暗账,那必定是真的。” 花一棠眨了眨眼:“想不到六郎对花某竟然如此信任,花某可真是受宠若惊啊!” “别贫了,”凌芝颜无奈,“依你的经验,大约是什么样的暗账?” “就细账账面来看,王氏米行的生意很失败,亏损严重,若想获得总账的利润,这暗账的生意当是一本万利,甚至是无本万利。” 凌芝颜皱眉:“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生意?” 花一棠笑了,“当然有,天底下最赚钱的生意可都写在唐律里了。” “你是说——” “比如贩卖五石散,比如贩卖龙神果,还比如——”花一棠眸光一闪,“贩|卖|人|口。” 凌芝颜面色微变,“你怀疑乱葬岗发现的那些白牲与王氏有关?” 花一棠沉默片刻,“我只是觉得,这几桩案子出现的时机太巧了,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凌芝颜也不说话了,他也有同样的感觉。 伍达匆匆走进司法署,抱拳,“禀花参军,周乾求见。” 花一棠愣了一下,才想起周乾就是在那个散花楼一案中,被王景禄欺压的周氏庶子,这个时辰了,他来府衙做什么? “请他进来。” 周乾还是弱不禁风的模样,不过精神看起来好了不少,想必最近王景禄忙着宅斗,没腾出功夫欺负他。 周乾先施了一个大礼,“上次承蒙花参军照顾,周某感激不尽,特来登门致谢。” 话虽这样说,但周乾两手空空,连包点心都没带,着实不像来送礼的。 花一棠一笑,“周郎君有话直说。” 周乾抬起头,喉头滚动数下,“半年前,王景禄曾将我带到王氏一处别院住过几日,后来,王景禄有事先离开,独自留下我一人住在别院的……库房里……” 他说的隐晦,但凌芝颜和花一棠都听明白了。 周乾应该是被王景禄带到了别院囚禁虐待。 花一棠点了点头,并未追问细节,只是问了一句,“然后呢?” “我在库房中听到隔壁的下人聊天,说王景福又带了贵人来别院小住,贵人性情不定,很难伺候,这几日要多加小心,莫要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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