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一棠令狱卒带上了第二名嫌犯,浮生门副门主,荣千山,双手双脚锁着铁链,半边脑袋肿成了猪头,只能用一只眼睛瞅人,目光触及林随安的时候,全身抖个不停,尖叫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公飞阳——” 荣千山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到方刻取出一个琉璃瓶子,捏开公飞阳的下巴塞了进去,也不知道灌了什么东西进去,公飞阳发出野兽般的吼声,庞大身躯好似油锅里的活鱼疯狂翻腾抽动,嘴里一口一口涌出蓝绿色的沫子。 整座衙狱回荡骇人的惨叫,如地狱万鬼齐哭,摇曳的火光中,血衣仵作嘴角勾起了渗人的微笑,慢慢、慢慢将目光移到了荣千山的脸上,堪比夺命无常,“你也想试试吗?” 荣千山咕咚吞下一口口水,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端端正正朝花一棠磕了个头,“花参军,您想问什么?尽管问!” 林随安笑了,刘长史的默默用枕头塞住了嘴巴。 坊间传说花家四郎刑讯逼供手段骇人听闻,青州诚县审三犯,疯三人,想不到用的竟是如此手段,好、好生吓人。 花一棠挑高眉梢,“看来你早就知道公飞阳体内有龙蛇果之毒。” 荣千山:“之前是不知道的,后来青州诚县的案子传得满城风雨,也就猜到了七八分。” “这毒是你下的?” “此事和我没有半点关系!”荣千山慌忙摆手,“门主……我是说公飞阳来安都之时,身上应该已经带了毒,那、那个——怎么说呢,他功夫虽然厉害,但言行举止有时会不太对劲儿……当时我只道是此人蠢笨,后来接触久了,才发现是脑袋不好使。有时公飞阳和人拼斗得狠了,眼珠子会泛蓝光,之后便会痴傻好几日,连话都说不清楚。” “公飞阳何时来的安都?” “差不多两年,不,现在算来应该是三年前了。当时安都城并无浮生门,公飞阳凭空冒了出来,着手收服安都城的门派和街头混混,将那些不听话的、不服管的、想反抗的全杀了,第一批杀的,就是——” 荣千山小心看了林随安一眼,“杀的是净门安都分坛的坛主和六名长老,净门分坛是安都城最大的门派,净门一倒,安都的江湖势力群龙无首,分崩离析……” 虽然已经猜到了,林随安的心里还是不由一沉。 “仅凭公飞阳一人?”花一棠问,“你不是说他脑子不好吗?” 荣千山脸皮抽了抽,“有、有个人雇用我,协助公飞阳办事,” “谁?” 荣千山沉默片刻,“我没见过这个人的样子,他自称三爷,每月给我三十金做报酬。” 此言一出,花一棠、林随安眼睛都亮了,方刻笑得愈发渗人,还朝着荣千山挪了两步。 荣千山一个激灵,“我虽然没见过那人的样貌,但我大约能猜到他是谁的人!” “哦?”花一棠问歪头,“谁的人?” 荣千山额头渗出汗来,“烦请花参军屏退左右。” 花一棠眼神示意,谷梁将所有衙吏和狱卒带了出去,审讯室里只剩花一棠、林随安、方刻、刘长史,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公飞阳。 荣千山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那个三爷应该和太原姜氏有关系。” 林随安:哦豁! “一派胡言!”刘长史大吼,扯到了伤口,又呲牙裂嘴趴了回去,“太原姜氏,千年世家,祖上万般荣耀,怎会与你们这些腌臜之人为伍?” 花一棠眯起双眼,“荣千山,兹事体大,你可有证据?” 荣千山显出为难之色,“证据我真没有,但——浮生门曾替三爷做过一件事儿,我觉得蹊跷,偷偷查过,才发现是替太原姜氏办事。” “什么事?” “两年前的中秋,三爷命令浮生门去益都城接了一批货运,二十辆四驾大马车,全是密封的大车厢,三爷要求门主亲自押送,还派了六十多名门徒,在七日内必须运回安都。” 花一棠:“车里运的是什么?” 荣千山面色发白,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半晌,才吸了口气道:“途经弈城的时候,半夜,车里传出了怪声,因为车厢有封条,谁也不敢打开,我便偷偷在车厢上钻了几个小洞,发现——” 荣千山脸上显出惊惧之色,“车厢里全是七八岁的女童,全直挺挺的坐着,圆瞪着双眼,车厢里明明很黑,那些孩子的眼瞳却像狼一样,闪着青蓝色的光——和、和公飞阳一样。” 花一棠面色变了,方刻皱紧了眉头。 那些孩子——是被龙神果控制的白牲。 “当时我吓得屁股尿流,当即命人连夜赶路,一路战战兢兢不眠不休到了安都城外,来了一队黑衣人接管了车队。我心里实在放不下,就偷偷跟着,发现这车队在数家商号辗转三日,改头换面,最终,运进了太原姜氏城郊的别院。” 林随安猛地攥住千净,无形的杀意弥散在空气里,压得人几乎喘不上气。 花一棠声音沉得吓人,“之后呢?” “哪里还有之后!我一瞧见是太原姜氏的买卖,自然是逃了。”荣千山擦了擦头上的汗,“好在这种事儿只有一次……” 审讯室里鸦雀无声,只能听到公飞阳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案情的发展已经远超刘长史的想象,他趴在卧榻上,脑袋乱哄哄一片,直到花一棠问出下一个问题,才想起今天审的到底是什么案子。 “为何刺杀刘长史?”花一棠问,“也是三爷的命令吗?” “不是不是不是,此案是误会啊!”荣千山尖叫,“这事儿全赖公飞阳,他他他他脑子不好,认错了人,我们原本是要寻的人,是郑永言!” 刘长史:“诶?” 林随安:“哈?” 方刻:“谁?” 花一棠瞪圆眼睛,“司工参军,郑永言?” * 小剧场 靳若翘着脚坐在风云客舍的正堂里,若净哒哒哒敲着桌子,“净门的宗旨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们都干过什么错事,识相的现在都撂了,该自首的自首,该赔罪的赔罪,该赔钱的赔钱,若是之后让我查出来谁敢瞒报谎报,公飞阳和荣千山就是你们的下场!” 四圣:“你们的下场!” 浮生门门徒跪了满地,汗滴如豆,“谨遵靳门主之命!”
第252章 林随安记得这位司功参军郑永言, 留着三缕小胡子,身形瘦弱,面黄肌瘦, 不论干什么都战战兢兢的,仿佛别人说话的声音大一点, 都能把他吓着。崇阳楼接风宴时, 他是唯一那个没跌下茅房的人,林随安有理由怀疑是此人太过瘦弱,力气太小,挤不到嘉刺史的身边,因祸得福躲过一劫。 这么一想,郑参军的身形和样貌的确与刘长史有几分相似,难怪脑子中毒公飞阳的认错了人。 但郑永言只是个从六品司功参军, 人微言轻,存在感极低,浮生门为何要杀他? “冤枉啊,我们不是要杀郑永言, 我是只是想吓吓他,提醒他莫要忘了我们之间的合作。”荣千山叫道。 花一棠挑眉,“浮生门与郑参军有何合作?” “原本我们说好的, 安都城境内凡建造桥梁仓屋的肥差都留给浮生门,抽成的钱三七分。为此, 我还特意设了个新堂口,招了一批手艺纯熟的匠人,老费劲儿了!结果这郑永言不厚道, 居然把这个堂口的堂主和副堂主全抓了!” 林随安:匠人?堂口?喂喂喂,不是吧? 花一棠挑眉, “你说的那两个堂主姓甚名谁?” 荣千山愤愤道:“堂主郝大力,副堂主巴云飞,都是浮生门的得力干将,年前出城去做工,莫名其妙就被下了大狱,说是什么杀人帮凶,纯属扯淡,就那俩蠢货,怎么敢杀人!我一合计,定是郑永言见最近风声紧了,所以打算一拍两散,卸磨杀驴!花参军,你别看这个郑永言表面老实,实际上可不简单呢!” 林随安默默扶额:难怪当时擒抓郝大力和巴云飞的时候,感觉此二人有些功夫底子,不想竟是浮生门的人。 好家伙,原来这二人至始至终都没说实话,大约还盼着浮生门捞人呢。 此案的来龙去脉应该是这般:郝大力和巴云飞因为三禾书院的案子被抓,荣千山误会是郑永言背后使坏,一怒之下找郑永言寻仇,不想公飞阳认错了人——总而言之,刘长史成了一连串蝴蝶效应的最终受害者,最大的倒霉蛋。 荣千山不了解三禾书院的案子,刘长史却是门清,此时一听,心里就明白了,火冒三丈,拍榻而起,“好一个郑永言,原来罪魁祸首是他!来人,速速将此人——嗷——” 起得太猛,扯到了臀部的伤口,刘长史顿时泄了气,哎呦呦趴了回去。 “咳,那个——”花一棠道,“刘长史稍安勿躁,此案尚有疑点,不可只听信浮生门的一面之词!” 刘长史脸色惨白捂着屁股,“花参军你审、你审……” 花一棠清了清嗓子,“荣千山,你适才说,郑永言与你们约定,营造工事中盘剥下来的油水三七分,谁三谁七?” 荣千山:“自然是我三他七。” 花一棠:“这倒是怪了,郑永言大小也是个从六品的参军,竟肯让你们拿大头?” “那是因为我们手里有郑永言的把柄!” “哦?什么把柄?” 荣千山眼珠子转了转,“我若是告诉花参军,我能少判几年吗?” 花一棠:“那要看你手里的把柄有多大了。” “绝对是大把柄!”荣千山道,“当初浮生门在安都城刚刚立足,哎呀,花销这个大啊,收的那点保护费还不够塞牙缝的,我就想着做票大的,便把郑永言绑了,打算讹些钱。” 林随安张大了嘴巴,花一棠眨了眨眼,“为何是郑永言?” “我们查过,这郑家家学渊源,祖上就是做营造工事的,郑永言还做过几年生意,颇有些积蓄,后来做了官,又是司功参军的肥差,有钱。最重要的是,郑永言胆小怯懦,不经吓,好拿捏。”说到这一段,荣千山还有些洋洋自得,“果然不出所料,郑永言当时就吓得尿了裤子,哐哐磕头,连连大喊:‘我招了,我全都招了!’。” 花一棠眸光一闪,“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刚开始也是一头雾水,后来发现,郑永言大约是把公飞阳错认成了——”荣千山放低声音,“成了传说中的——暗、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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