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时清手中握着两张轻飘飘的药方,闭眼靠在马车上:“去将染疫之人的衣物取来。” 息邪和十三都同时开口阻止道:“公子!” 裴时清忽然睁开眼睛,一双点漆黑瞳如同覆了一层冰雪,寒意袭人。 息邪和十三垂下头来,不敢与他对视。 “什么时候学会反抗我的命令了?” 息邪挣扎许久,还是咬着牙说道:“公子想救棠姑娘我知道,但怎可如此儿戏以身试险!” “且不说十日之后公子能否彻底康复,万一试药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陛下恐怕会问责棠姑娘全家!” “十三,去取衣物来。” 十三看了裴时清一眼,又看了息邪一眼,沉默不语。 裴时清气笑了:“既然不愿跟我,便从这里下马车,放你们自由。” 息邪和十三都慌了:“公子!” 裴时清闭上眼睛不再看他们。 僵持片刻,息邪眼眶慢慢泛红:“公子,我去取衣物。” 裴时清终于软了语气:“你们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去取衣物的时候做好防护,若是染上了疫病,出征的时候我便不带你们。” 息邪含泪颤声道:“是!” *** 屋里充斥着浓浓的药味。 黯淡天光从窗棂中落下来,照在床榻上,映得棠梨脸色越发苍白。 白皙的皮肤上大片大片的红色脓肿交织在一起,观之触目惊心。 阿苍坐在她旁边,“棠梨,喝药。” 棠梨迷迷糊糊睁开眼,耳畔传来隐隐哭声。 她声音细若蚊蚋:“阿苍,姑姑又在哭?” 阿苍轻轻将她扶了起来:“不是。” 棠梨用力扯出一个笑:“你又骗我,姑姑的声音我都认不出来?” 她旋即又叹了一口气:“千万不要让姑姑和爹爹上来……” 阿苍点头:“赵庆在下面拦着他们。” 棠梨没有力气,就着他的手,一口一口将药努力喝下去,最后眼眶泛红,轻声说:“阿苍,若是真到了那一日,可以让姑姑和爹爹远远的看我一眼。” “只远远看一眼。” 这几日棠梨反反复复地发热,今早甚至咯了血,情况着实不好。 她心中已经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没想到话音刚落,她的手便被阿苍用力握住,少年声音沙哑:“你不会死。” 像是要证实什么一般,他掰开她的手心,手心之上被人用朱砂描绘了繁复的符文。 “天神会护佑你。” 棠梨几次陷入昏迷,阿苍都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固执地一遍一遍描摹符文。 他说天神会听到他的祷告,所以棠梨才会一次一次挺过来。 棠梨看着阿苍,苍白皲裂的唇扯了个笑:“嗯,谢谢阿……” 她还没说完,忽然捂住胸口俯身哇一口吐了出来。 把方才的药吐得干干净净之后,她忽然开始剧烈咳嗽。 阿苍的眼神瞬间变了,少年指尖颤抖,用帕子去擦拭棠梨染血的下巴,口中飞快念着异族的语言。 他在向天神祷告,以他的性命换棠梨的性命。 只求棠梨活下来! 然而这一次,天神似乎没有听到他的祷告。 棠梨咳得那般厉害,洁白的帕子几乎被染成一片残红。 “棠梨……棠梨!”少年无助地喊着她的名字,拉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重复描摹那个熟悉的符文。 直到有人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一把扯开。 少年颤抖着身子回头望去。 一个身着白衣的青年已经飞快坐到了棠梨身旁,他捧起她沾染了点点鲜血的脸,语调大变:“棠梨!” 棠梨只觉身体好像破开了一个洞,某种温暖的东西从洞口汩汩流出。 她的身子开始变得一片冰寒,像是走在茫茫大雪中,天地安静,飞鸟也断绝。 有人在喊她,但似乎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她不受控制地离那些声音越来越远。 滴答。 有温热的液体落到雪地之中。 棠梨伸出手指,拂过自己的眼角。 原来是眼泪。 “棠梨——” 忽然出现了一道不一样的声音。 棠梨脚步一顿。 是谁? 到底是谁?为什么听起既陌生又熟悉? 她费尽最后的力气睁开眼睛,人影重重。 她看到一张染泪的脸。 “……裴先生。” 棠梨彻底陷入了昏迷。 *** 棠梨做了一场冗长的梦。 梦中她再次回到流放的时候,麻木地跟随着队伍,走过荒无人烟的草地,走过烂泥盖过脚面的小道。 时而是酷暑,热得汗流浃背,几乎昏厥; 时而又是严寒,冻得人瑟瑟发抖,手脚麻木…… 但神奇的是,酷热难耐时,忽然会天降一场甘霖,天寒地冻时又会忽逢一场山火。 似乎有仙人在上,解她困厄。 后来她开始迷迷糊糊听到人唤她姓名。 她屏息凝神,仔细耹听,却听不清来人在说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清对方在说:“棠梨,该醒了,再不醒就要错过春闱了。” 她在梦中打了个寒颤,旋即又意识到,她又不参加春闱,为何会那么紧张? 对了!是哥哥要参加春闱了! 她迷迷糊糊挣扎着醒来,对上一张鎏金面具。 阿苍先是一愣,随即张开双臂,一把压在了被面上。 然而他很快被人拽开。 息邪横眉冷对阿苍:“棠小姐刚醒,你这是想压死她?” 棠梨看清来人,狐疑问道:“……息邪?” 息邪蒙了脸,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微弯,算是冲她一笑,他先是叫大夫来替她把脉,才对她说:“棠姑娘莫怕,你已经挨过来了。” 棠梨这才觉得浑身上下都酸痛不已,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背,上面的脓疮已经结痂。 棠梨忽然一颤,问:“我爹和姑姑没事吧?” 息邪道:“没事,公子派人安抚住他们,没让他们近姑娘的身,如今就更不用怕了。” 棠梨忽然意识到什么,她激动问:“治疗瘟疫的药方出来了?” 息邪:“算是出来了,约莫这几□□廷会将药方送到各个州府。” 棠梨眼睛里多了些光亮,但她很快意识到息邪话里的犹疑,于是问:“我是不是已经用了那个药方?息邪,你家公子呢?” 息邪难得开始支支吾吾:“棠姑娘,你刚醒,还是让大夫再替你号个脉……” “息邪,我问你家公子呢。” 息邪对上一双雾蒙蒙的眼。 棠梨大病初愈,看上去虚弱不堪,似乎风吹便要倒下。 息邪也记得当时他随公子闯进房间里,看到她脸色苍白,唇边沾血的模样。 他忽然就不忍心瞒她。 息邪垂下眼睛:“公子……公子在隔壁。” 棠梨忽然觉得奇怪。 她记得前一世裴时清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率兵出征了。 她拧紧眉头,“我去找他。” “棠姑娘!”息邪焦急喊她。 棠梨回头看去。 息邪有些尴尬:“公子……不会见你的。” 少女定定看他一眼:“见不见,我去找了再说。” 眼看着她脚步虚浮走出门,息邪慌了,他方才到底为何要一时嘴快! 公子都交代了不见棠姑娘,要让她好好休息的…… 阿苍亦步亦趋跟在棠梨身后出了屋。 棠梨看他一眼:“阿苍,不用跟着我。” 阿苍摇头。 棠梨凝视他片刻,开口道:“阿苍,谢谢你,天神这一次……也护佑了我。” 透过鎏金面具,那双蜜色的眼瞳肉眼可见的开心了起来。 棠梨话音一转:“但是一定有很多人向他祷告,天神不一定每一次都能护佑我们。” “在瘟疫彻底结束前,那个不许再跟染了疫病的人接触,好吗?” 阿苍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棠梨对他微微一笑:“我现在要去找一个人,你不许跟来。” 阿苍立刻浑身露出戒备,似乎马上要提步跟她一起走。 棠梨看了他一眼。 他又不情不愿地止住了脚步,活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犬。 棠梨只身一人推开房门,看到坐在窗边那人的时候,不由愣了愣。 他的墨发用玉冠高高束起,白色的袖子如同堆叠的雪。 窗外下着绵绵细雨,雾气氤氲,将他的背影也勾勒得隐隐绰绰。 棠梨手指紧紧抓着门,声音不禁带上几分小心翼翼:“裴先生。” 裴时清慢条斯里放下手中的玉碗,回过头来。 他同样以白帕覆面,只露出一双清寒的眼,朝她望过来。 雾气散开。 那个冗长的梦境似乎在这一刻忽然破裂开来。 一些模糊的记忆如同水下礁石,在潮落之后慢慢浮出水面。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裴时清率先开了口:“醒了为何不歇着?” 他的声音有些哑。 棠梨径直走上去,一把抓过裴时清的胳膊。 裴时清毫不设防,胳膊竟被她抓了起来,又被她掀开了衣袖。 果然,雪一样苍白的手肘上有着不规则的红疹。 棠梨的指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似乎在质问:“裴先生为何会在这里?” 裴时清沉默片刻,开口道:“我领皇命率兵出征,中途染了疫病,途径扶梨,听闻你也在此,故而歇在此处,好互相照应。” “骗人,裴大人要攻打北狄,怎么会南下路过扶梨?” 裴时清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的戳穿他,他索性避开这个话题:“你昏迷两日,身子尚且虚弱,回榻上歇着去吧。” 棠梨却不依不饶:“裴先生,我昏迷的时候听见了你的声音。” 裴时清眼睫微微一颤,却继续面无表情:“是你的那个护卫一直守着你,想必是听错了。” “人都敢杀,却不敢活。”棠梨盯着他,重复道。 “我听到你对我说这句话了。”棠梨又说。 裴时清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无奈,他掀起眼帘来看她:“朝廷刚刚将治疗瘟疫的药方配制出来,正命人派往各个州府,我的确徇了私,让你提前用了药方。” 他坦坦荡荡道:“至于我为何在此处……你我也算有师生之谊,听闻你染疫,趁此机会来探望你不可以么?” 这回换棠梨露出无奈:“裴先生既然已经领了皇命,即日便要率兵攻打北狄,又怎可忽然离开上京,还在这个节骨眼上染疫?” 裴时清忽然轻笑一声,那双覆了寒霜的眼眸定定看向棠梨:“若不是我带着药方刚好赶到,你已一命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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