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圆青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父亲颜平,虽贵为庆国公,身份显赫,深受皇恩,然私德有亏。只是世人皆只重衣衫不重人,没人在意他的私生活,只有母亲这个当事人,受的伤害最大,这么多年过去,始终无法平息心中对他的怒火。 小颜闲哼哼唧唧,忽然插道:“外祖父欺负姥姥……坏人……咱们都……别理他嗷。” 戚氏和颜圆青扑哧一笑。 戚氏笑着抱起了小外孙,“哎唷,我们闲哥儿了不得哟,什么话都听得懂喽。” 颜圆青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墨蓝色的天幕上悬挂着一枚鹅蛋似的月盘。 清辉皎皎…… 白日里出现在沧浪斋二楼的玄衣公子,此时此刻,也正长身玉立于太平县最大的春风客栈二楼,望月沉吟。 此人正是大晋朝新封的太子爷,穆宴辞。 章延不愧是锦衣卫的正五品千户,打探消息的水平一流,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工夫,他便搞清楚了颜圆青的住处,只是他在县衙并没有查到颜圆青结婚登记的记录,自然也就没有查出她的夫君系何人。 县衙档案一共记录了十个颜氏,但与颜圆青年纪、相貌和迁徙年份等条件相符的,却一个都没有。 “爷,或许颜娘子的夫君不是太平县人,要不要属下抓她一个下人,来问问情况?”章延试探道。 穆宴辞注目着天边的月华,搭在腰间的右手指腹轻轻摩挲着,沉声道:“不必。”顿了顿,他的喉结轻滚,“你可看到颜娘子的儿子了?多大了?长什么样?” 章延咬唇,努力回忆了一下,“属下怕打草惊蛇,只是远远地跟着。小郎君大概两三岁,长得很漂亮,鲜眉亮眼的,一见到颜娘子,就似乳燕投林,一把扎进了她怀里。” 说着,章延翘了翘唇角,漆黑眸光闪过一抹温柔。 穆宴辞眸色翻涌,半晌都没再吭声。只是捏手指的劲儿加重了。 “爷,您认识颜娘子?”章延目光带着审视。 穆宴辞意味深长地瞥章延一眼,似笑非笑道:“不认识。罢了,她的事儿你不必再跟了,别忘了咱们此行的目的。” 章延一怔,垂眸应是。 这天夜里四更时分,与春风客栈只隔一条街的斗金牙行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惊得本就心神不宁的穆宴辞倏的一下睁开了凤眸。
第003章 翌日清晨。 好端端的,下起了瓢泼大雨,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闷热的水汽。 颜圆青叫小颜闲起床梳洗。 小颜闲自己穿好衣裳,颜圆青给他围一块白色围嘴,用刷牙子沾了牙粉,让他自己刷牙,洗脸。 颜圆青则领着碧萝、初一、石舞和老苍头赶紧把院子里的花搬到了廊下,种在园子里的牡丹、蔷薇和芍药,就用苫布遮雨,底下支一个专门打制的木架子,平时不用就收起来。 戚氏牵着小颜闲的手,从堂屋走出来,看圆青一眼,见她额角被雨淋湿,掏出帕子,给她擦干,“花没淋坏罢?这雨下得可真够急的。” 圆青扁扁嘴,叹道:“淋坏了三成。早知道,我就趁新鲜摘了,还能用来做纯露。” “罢了,你不是在赵家村买了十亩山地吗?马上就可以种成片的花了,到时候要做什么样的花露没有!”戚氏安慰道。 圆青笑起来,眼睛里碎碎点点的全是光,点头道:“也是。等天一放晴,我就去花种铺子买种,我想买一些玫瑰花种,还有金盏菊,月季,我还想种桃花、樱花,既可以观赏,又可以用来做纯露和胭脂水粉,到时候再开一家胭脂铺子,一家鲜花铺子,也是个进项。” 听得戚氏眉开眼笑,连连说好。 小颜闲摇着母亲的手,糯糯道:“阿娘,再不用饭,我上学就要迟到啦。” 于是圆青、戚氏和小颜闲三人快速用了早饭,再由圆青送颜闲去林夫子家上学。 颜宅黑漆大门前,初一提出自己送小郎君去上学,“雨下得太大了,主子出入多有不便,况且林夫子家离得也不远,属下一准把小郎君安安稳稳地送去,决不叫他湿了鞋袜。” 圆青看一眼小颜闲,小家伙眼睛乌溜溜的,似是在考虑初一的建议。 戚氏也赞同初一的提议,笑着摸了摸小外孙的脑袋,柔声哄道:“闲哥儿,等你散学了,姥姥和你娘一起来接你回家。你乖乖听讲,身上有不舒服的,要和初一说,知道么?” “知道。”小家伙恋恋不舍地看一眼母亲,懂事地点点头,朝初一张开了双臂。 目送着初一抱着小颜闲上了青帷马车,消失在眼前,圆青挽着戚氏的胳膊,回身进去。 母女俩在东稍间作伴,香几上的缠枝牡丹翠叶熏炉里燃着桂花香,香味馥郁,清甜。 戚氏抱着针线笸箩,坐在支摘窗底下的贵妃榻上绣花,想给小外孙做一件夏天穿的肚兜。 花样子是圆青画的,是缠枝葫芦蝠文,寓意福禄双全。 圆青则捧了一本《种艺必用》,正边看边做笔记。她写得一手极漂亮的簪花小楷。 母女两个不时交谈几句,一室闲雅。 忽然,一阵轻浅又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碧萝掀帘而入,“姑娘,奶奶,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这是?这丫头,什么事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的!”戚氏抬头,拿针在头发上抿了两下,笑嗔道。 圆青不疾不徐搁下笔,放下书卷,看向碧萝,眉头微蹙,“说。” “外面来了两个县衙的捕快,说是来缉拿昨夜在斗金牙行行凶的犯人,牙郎钱六昨晚被人杀了。钱六的父亲钱东来说,是颜娘子的人杀了他儿子。钱东来也来了,他说他认得行凶之人。我听他描述,觉得是、初一。石舞已经去林宅通知初一了。”碧萝满脸惊惶。 戚氏一不小心扎到了自己的手,殷红的血珠子冒出来,她赶紧用嘴含住了,再吐到痰盂里。 圆青见状,忙起身用手帕帮母亲摁住,垂眸思索了片刻,扭身对碧萝道:“应该不会是初一。一定是他们弄错了。初一是个有分寸的,我昨儿还特意叮嘱了他下手要轻,必不会是他打死了人。钱六之死,定有别情。” 却说石舞披上蓑衣,头戴斗笠,穿上木屐,急急忙忙赶到了林宅,找到了初一,告知了他事情的始末,“主子不是叮嘱了要你下手轻点儿,你怎么还这么不知轻重弄出人命来了!你这不是诚心给主子找麻烦呢吗!” 石舞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初一一眼。 初一心中虽是一咯噔,可面上却仍旧笑嘻嘻,“没事,你别怕。不是我干的,我走的时候,钱六那厮还活蹦乱跳的,亲自送我出门来着。肯定有别的情况,官府自会查清,还我一个公道,你放心,连累不到主子身上。” 石舞冷静下来,“最好是这样。实在不行,我自会想办法去劫囚牢,救你出来。” “用不着,你可别犯傻。主子好容易在太平县安定下来了,犯不着因为我舍弃这里的一切……”初一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石舞深吸一口气,只一脸无奈地看着初一。 片刻之后,初一被捕快带离了灵鹤巷。 钱六被杀,初一被抓的消息,随着暴雨的停歇在太平县的大街小巷不胫而走。 圆青、戚氏等人聚在堂屋,商讨对策。 “初一说他没有打死钱六,我信他。那杀死钱六的凶手,便另有其人。这个钱东来一口咬定是初一所为,要么是他搞错了,要么是他别有居心。”颜圆青站起身,眼神坚定。“假定不是初一杀的,现场一定还有其他的证据。我想去现场看看,石舞陪我去。老苍头留下看家,碧萝去林宅伺候闲哥儿笔墨。我会尽快赶回来,若回来迟了,错过了闲哥儿散学的时辰,劳烦阿娘替女儿告诉他,我干什么去了,不必瞒着他,也别吓着他。” 石舞等人都答应了。 不多时,石舞赶马车驶出了灵鹤巷,青石板路面湿漉漉的,圆青提醒石舞速度慢点,以防发生侧滑。 等主仆俩赶到斗金牙行时,街道上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颜圆青戴着帷帽,下了马车。 人群中便有不少昨日在沧浪斋看热闹的,认出了颜圆青,免不了又是一番议论纷纷,甚至有人阴阳怪气讥讽她。 “她以为太平县是什么地方,居然教唆奴仆入室杀人!” “我好奇的是,颜娘子好端端的,为何要杀钱六呢?” “这事情透着蹊跷,且看仵作验完尸怎么说罢。” …… 斗金牙行门廊下的一对红灯笼已经换成了白色的,匾额上扎了白布。外人一看,便知道这家死了人,正在办丧事。 门口立着两个衙役,不许闲杂人等进去。 石舞塞了银子,主仆俩这才穿过前厅,进入后院。 钱六的母亲穿着粗麻布做成的丧服,坐在院子中央嚎啕大哭。 钱东来穿着丧服,看起来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看向颜圆青主仆俩的眼神满是仇恨,嘴里咕咕哝哝地咒骂着什么。 斗金牙行的老板孙耀光拦住了颜圆青,“颜娘子,钱六打小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突然去了,别说是他的亲爹亲娘,便是我,也是有些接受不了的……”说着他红了眼睛,掏出帕子揩了开眼角,又指了指堂屋,“刘总捕在里面,仵作正在验尸,还有刑书记录,咱们呢,就等仵作验尸的结果出来再细说,您看可使得?” 孙耀光看了颜圆青的柳腰一眼,眼神有些古怪,是毒蛇盯上猎物的阴冷眼神。 颜圆青眸光轻动,注意到了孙耀光的眼神,心里虽然不喜,却并未表露出来,只微微颔首,“也好。” 左右她也不想进去看现场,她虽然死过一回,可还是怕见这些冰冷的场面。 不远处有一块假山石子,上面爬满了苍翠的爬山虎,旁边有一株桂花树,一丛两人高的芭蕉。 假山石子后面有两个小厮在压着声音说话。 圆青侧身,撩起白色纱帘,用眼神示意石舞过去偷听。 石舞会意,放轻脚步,挪了过去。 “昨儿傍晚,我分明瞧见三拨人进了钱六的房间,估计都是他平日里惹过的人派来揍他的……” “哎,挨了三顿好揍,难怪人就这么没了。”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成日里调三窝四,满嘴谎话,骗了这个骗那个,他真当人人都是他爹啊,惯得他。” “说起来,钱老爹也是可怜,就这么一个儿子,老婆养汉子,他倒日日宿在前头。”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换作是我,定要结结实实大闹一场,也不做这活王八!” …… 两人絮絮叨叨说了一阵,发现旁边有人,便马上离开了。 石舞将自己听见的信息转述给圆青,目光落在孙耀光身上,“主子,您说,钱王氏偷的汉子,是不是孙老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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