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荀道:“杜兄又何尝不是?此次抚州的差事你办得漂亮,回京后不日便能升迁。” 分明是立功升官的事,两人却没法高兴起来。毕竟,两人手上的证据能令朝堂天翻地覆。而朝堂诡谲瞬息万变,前路几何,谁也说不清楚。 顺,则一步登天,逆,则是万丈深渊。 陆安荀举杯:“杜兄回去,且自珍重。” 杜文卿颔首,也举杯。 然而这边两人酒宴才作罢,京城就传来了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薛珹跑得汗流浃背,连管帽都歪了,他惊慌地站在廊下:“陆大人!京城出大事了!” 陆安荀心头一跳。 “什么大事?” “太子.被幽禁了!” 闻言,陆安荀和杜文卿对视,各自从对方眼里看到震惊。 杜文卿问:“太子好好的怎么会被幽禁?” 薛珹道:“原因未详,只说太子精神失常、癫狂悖逆,早朝时对皇上动手,是以被皇上幽禁在东宫。” 在这个节骨眼,抚州的事正要捅出来之时,偏偏太子被幽禁。怎么能这么巧呢? 可就是这么巧,二皇子想必也清楚事情暴露,接下来等着杜文卿的未必是好事。 良久,陆安荀看向杜文卿:“还回去吗?” 杜文卿苦笑:“自然要回。” 即便这次回东京城凶多吉少,他也别无选择。 . 二月二十八日,陆安荀和苏绾送走了杜文卿。许是太子幽禁的消息过于突然,连着多日,陆安荀皆有些心神不宁。 苏绾作为枕边人自然察觉了。 这日用早膳时,她盛了碗粥递给他:“你担心杜文卿?” “杜兄之事且看京城局势,也看他运势。”陆安荀道:“我担心多余。” “既然不是因为杜文卿,那你这几日为何心事重重?”苏绾又问。 陆安荀缓缓咽下粥:“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什么事?” “一时半会不好说。” 这种隐隐的不安萦绕在他心头,似乎还有什么更大的阴谋在后面。而抚州、东京城,他、杜文卿抑或二皇子、太子等人,似乎皆在这场预谋中。 须臾,陆安荀放下筷子,起身:“我出去一趟,午膳不必等我。” “去哪?药还没喝呢。”苏绾喊住他。 陆安荀踏出门槛又走回来,端起桌上的药一股脑喝尽。 喝完闭着眼缓了许久:“怎么这么烫?” 苏绾:“.” . 陆安荀又去府衙大牢了,见周纺。 周纺像是预料到他会来似的,手里捏着根炭墨在桌上画了盘棋。 “陆大人,可要对弈?” 陆安荀瞥了眼桌上未完的残局,描黑的实圈表示黑子,中空的虚圈表示白子。而眼下,黑白对峙,看似互不相让却又各自深陷危机。 他掀袍坐下去,接过周纺掰断的炭墨,在棋网的位置画了个虚圈。 “你还有闲心下棋,看来你还有后招。”他说。 周纺笑:“我人在你抚州大牢,能有什么后招?” “你有。” “行吧,”周纺在棋网上画了个实圈:“你说有就有。” “是谁?” “你不是知道了吗?” “不是二皇子。”陆安荀说:“他或许跟你有勾结,但他绝对不是指使你的人。” “又或者.”陆安荀在棋盘上琢磨了会,以指腹擦去他一个实圈而画了个虚圈,说:“二皇子也被你利用了。” “所以.”他抬眼,目光紧紧盯着周纺:“你到底是谁?” 周纺大笑,笑得肩膀颤抖。 “陆安荀,我很欣赏你。若非立场敌对,我必定与你相交。” “别想了,”陆安荀冷漠道:“漠视苍生的人,不配与我陆安荀结交。” 闻言,周纺一愣,继而又大笑。 陆安荀等他笑,让他尽管笑。在他笑完后,棋盘上的棋局已经变了。 周纺见了,心中暗惊。这棋局乃师父与他数年前无解的死局,居然被陆安荀给破了。 陆安荀丢下炭墨,起身,不屑地睨他:“不论你是谁,总之,有我陆安荀在,你们就不会得逞。” 说完,陆安荀离去。 . 东京城,暮色蔼蔼,官道上远远行来一队疲惫的车马。 车马到了城下,一人拿出文牒,对着城墙上的人大喊:“抚州钦差杜大人回京,请速开城门。” 过了会,城门打开,几人走过来。领头的接过文牒看了看。然后道:“原来是杜大人,杜大人辛苦了。” 他挥手:“放行!” 杜文卿一行人入城,因回来得晚这会儿已经到了宵禁之时。这般又过了两刻钟,队伍才在官驿停下。 待交接完事宜后,一位随行官员过来:“杜大人,今夜可要歇在此处?” “不了,”杜文卿拱手:“我在东京城有处落脚的宅子,现在回去。” “好。”那人点头:“下官就不相送了,杜大人慢走。” 杜文卿颔首,转身吩咐小厮:“牵马来。” 小厮问:“天暗路不好走,大人为何不坐马车?” 杜文卿低头看自己的影子,影子被灯笼拉得斜长而单薄。 须臾,他摇头:“不必了,夜间凉风令人清醒。” 小厮不知他这话是何意,小跑去牵马上前。 杜文卿转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然后就着街边昏暗的灯火,往水宁巷而去。 他神色疲顿,面容平静,这般骑马缓慢地走着。待到了水宁巷子口,见到巷子里站着许多侍卫,他停下来。 “大人,”小厮些许紧张,大晚上见这里这么多侍卫,预感不详:“大人,不若我们绕路走?” “不必了。”杜文卿下马:“绕路没用,这些人是来找我的。” “你不必进去了。”他从袖中掏出钱袋丢给小厮:“今晚去寻家客栈歇息,明日一早过来接我就是。” 他这话说得奇怪,可小厮不敢不听,忙接住钱袋应声“是。” 小厮目送杜文卿一步一步地走进巷子,又缓缓地进了宅子大门。 不知为何,他觉得他家大人的背影凄楚、无助。 . 这厢,杜文卿进了宅子,庭院四周灯火通明。隔着庭院,一眼就能望见正厅。 正厅里,坐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男人。玄衣金冠,指上一只玉扳指在烛火下耀眼。 他似乎正在垂眸思索,听见动静,一双阴鸷漆眸掀开。 杜文卿两步上前,在院子里的青石板地面跪下来。 “下官.叩见二殿下。” 二皇子勾着唇,烛火下,他俊美无俦的脸越发阴森。 “来得还不算晚,没让孤等得太久。” 杜文卿头叩在地上,脸贴着青石板,没说话。 “东西呢?”二皇子问。 杜文卿道:“东西不在身上,若二皇子要,下官明日送到殿下府上。” “还挺聪明,”二皇子道:“不过你以为.孤会就这么放过你?” “下官不敢。” “啧.”二皇子坐直了些:“看你也分明识相,为何却处处与孤作对呢?” “来啊!”二皇子吩咐:“好好伺候这位朝廷新贵,说不准过了明天,他就升官发达了。” “是。”侍卫领命,然后抬来个水缸。 杜文卿被两个人架起,倏地将头摁进水缸中。 他起初没动,双手撑在水缸边缘,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渐渐挣扎起来。撑在水缸边缘的手也越发用力,手指几乎抠出了血。 过了会,二皇子抬手,侍卫将杜文卿拉起来。 杜文卿脑袋湿漉漉,表情惊恐,大口大口呼吸。 可没呼吸两下,二皇子放下手,他又被侍卫摁进水中。 这回,杜文卿挣扎得更加厉害,水面也咕咚咕咚地冒出一串气泡。 二皇子像是在玩什么趣味游戏似的,兴致勃勃看着。过了会,再次抬手。 杜文卿也再次被拉起来。 他用力喘气,眼眶通红,发髻凌乱狼狈。 “居然还能换气,继续吧。”二皇子道。 话落,侍卫又将杜文卿摁入水中。 杜文卿的手抓着水缸边缘,不停拍打挣扎,十根手指几乎抓出了血。这般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水下的气泡变多,又渐渐变得变少,挣扎也变得没了力气时,二皇子才笑着抬手。 “得了,别让他死了,留着孤以后慢慢玩。” 杜文卿被侍卫扔在青石地面上,像扔条死鱼一样,撞得砰响。 他眼睛翻白,双手握着脖颈不停咳嗽翻滚,胸口如破风鼓般嘶哑地抽气。 这般抽了会,一只脚踩在他头上,厚厚的靴底将他碾了碾。 是二皇子。 他饶有兴味地蹲下来:“杜文卿,以前有太子在我不动你,可如今太子幽禁东宫,在我眼里,你跟一条狗没什么区别。” “现在.我觉得你这条狗还算有趣,不然,你叫两声来听听?若叫得好,我给你个机会。” 杜文卿仍在大口喘气,他目光呆滞地盯着墙角的杏树苗。 那是他家乡青州特有的东西,去年他租下这座宅子时,亲手种植。 彼时他刚中进士,还成了天下学子羡慕的翰林院学士,他未来一片光明,他前途无量。 他想,种下一颗种子,从此以后自己便在东京城扎根。他杜文卿,必定能闯出一番通天事业来。 杜文卿盯着杏树苗,缓缓笑起来。 然后开口“汪”地叫了声。 “声音太小了,听不见。” “汪.” “汪汪.” “汪汪.汪汪.” 二皇子听了,哈哈大笑。 杜文卿也跟着笑,边笑边叫,眼角的泪晶莹。 . 收拾了杜文卿,二皇子心满意足离开。待走出门口时,他突然停下,抬眼看了看四周。 侍卫小心翼翼上前问:“殿下还有何吩咐?” “把这里烧了。”他说:“什么肮脏玩意,也配跟泠儿住一条街。” “是。”侍卫立即带人进去。 杜文卿依旧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似的,又仿佛已经死去。 侍卫们从后院厨房抱了许多柴火来,火把将屋子各处点燃。很快,这座小院腾起阵阵火光。 火势映红了漆黑的夜空,将四周照得通明如地狱。 杜文卿缓慢睁眼,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眸子里无波无澜。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被推开。 小厮进来,见杜文卿躺在地上,忙跑来扶:“大人?大人您怎么了?” . 隔了条巷子的苏家,苏泠正在熟睡,骤然听见嘈杂的声音,她茫然醒来。 “外头发生何事了?” 婢女进来:“姑娘睡吧,跟我们这无关,是水宁巷走水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02 首页 上一页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