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的主人是个约莫三十的男人,长得黝黑高大,他沿着村庄小路回来,走到自家篱笆前动手扒拉了下,打开门。 听得屋子里传来咳嗽声,他忙放下猎物进去。 “椿娘又犯病了?” 屋子里,土炕上躺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那女人躬身不断咳嗽,像是要将肺咳出来似的。 男人赶忙上前:“你要拿什么,俺来。” “水.水.” 男人立即去帮她倒水,提起水壶才发现是凉的。 他说:“俺去烧点热水来,你等等。” “不用.给俺吧。” 女人灌了一口凉水后,咳嗽才渐渐平息。然后问:“当家的,今天猎了什么?” 男人笑起来:“今天运气好,猎了只羊,回头留一半给你和孩子们补身体,另一半拿去卖了。” 这当家的男人名叫邬大,是村里最会打猎的人。 按理说他勤劳肯干,家中应该算是过得去。可前几年老母亲生病,光请大夫就耗去了大半家财。去年他婆娘上山砍柴,不小心摔倒把脊椎骨给摔坏了,从此只能躺床榻上如同废人。 他膝下还有三个孩子,皆年幼弱小,老母亲生病,媳妇瘫痪,至此养家的责任全在他一个人身上。这日子越过越穷,越穷越被人看不起,街坊邻居没哪个愿意搭理他。 邬大倒也不去争那些,农忙时他就下地种田,不忙了就上山去打猎,得了猎物就拿去镇上卖钱补贴家用。这般,他辛辛苦苦勉强能把一家子照顾周全。 “阿胜呢?今天怎么没做饭?”邬大问。 “缸里没剩多少米了,咱们还得撑到秋收。幸好晚上也不用干活,饿就饿点吧,留着明早起来吃顿饱的。” 闻言,邬大沉默了会,说:“咱们饿着倒不怕,但不能让娘也跟着饿。” 说完,他走出门,去灶房生火煮饭。 柴火点燃,锅子才架起,那厢就有人在外头拍门。 “邬大在不在家?邬大?” 邬大赶忙出去开门。 门打开,见是村长领着几个官兵在外头。 他紧张地问:“村、村长,找俺有啥子事?俺没犯事啊。” 村长道:“不是来抓你的,这几个官爷是来征粮的。” “征啥子粮?”邬大更紧张了。 “襄王打仗,将士们没粮打不成。现在挨家挨户出粮呢,你也得出。” “俺没粮啊。” “没粮不行,朝廷来的陆大人说了,每家出存粮一半就行,剩下一半留着到秋收后给。家家都得出,不出就真的要抓你了啊。” 邬大局促,淘米弄湿的手赶忙藏到身后。 村长见了,走进灶房,见灶上瓜瓢里淘着两合米,立马高声道:“邬大你不老实啊,这不是有粮吗?怎么能说没有?俺跟你说,你这样可是欺瞒朝廷的大罪,全家都要拉去镇里挨骂的。” 以往村里有谁人犯了错,就会拉去镇上游街示众。人人指着他唾骂。这被认为是比坐牢还丢脸的事,村民们要脸,宁可死也不能让人戳脊梁骨。 邬大从小在村里长大,他自然不能让生病的老母亲和瘫痪的媳妇拉去街上被人骂。 当即道:“好好好,俺晓得,俺晓得。” 村长点头:“最迟明天上午啊,你把粮交到俺那。” “好。”邬大点头。 待村长和官兵们离去,邬大站在灶台前发愁。 没多久,屋子里有人喊他:“当家的,是谁来了?” 邬大走到窗边应声:“村长过来,没事,一会就做好饭了。” 他继续走回灶房生火做饭,米下锅后,又往里头丢了几个地瓜。他们家一直都这样,光吃米是吃不起的,得一半米一半地瓜掺着煮才够吃饱。 吃过饭后,邬大端热水给椿娘擦了擦身子,而七岁的大儿子阿胜则在另一间屋子服侍他阿奶洗脸洗脚。 邬大走去看了会,见一切如常,这才吹灯回屋。 回屋后,他睡不着,坐在矮凳上抽旱烟,边抽边盯着角落的米缸看。 其实米缸里没米了,他今晚做的这顿饭就是从缸里刮出来的最后一点米。 他安静坐了会,夜幕降临,整个人也慢慢融入夜色中。 一卷烟抽尽,邬大起身。去床头摸出钱袋子,然后扛着他这两天打的猎物出门。 次日一早,邬大赶在太阳升起前去了村长家。 他手里提着一袋米,米并不重,却攥得死紧,生怕掉在地上。 待到了村长家,这里已经排起了长队,皆是村民们来交粮的。 没多久,轮到邬大。 一个官兵问:“什么名字?交粮多少?” “村尾邬大家的,交粮一斗。” 闻言,那官兵点头,提笔在册子上记录。 村长正巧见他提着一袋米,立马竖眉:“邬大,你居然还交得起这么多米,怎么俺们昨天去你家又说没米了?你这人净扯谎。” 邬大讪笑:“真没米了,这米是俺拿钱买的。” 村长也笑:“没米没事,有钱就行。” 邬大从官兵手上接过交粮存根揣进怀中保管好,继续上山打猎去了。 只是,令所有人不知道的是,当天夜里,村里又来了几人。那些人径直进了村长家中,不知商议了什么,第二天,村长来到邬大家。 “邬大?”村长面色不善:“你看看你交的米,亏你看着是个老实的,却给官爷交发霉的米。” 他把邬大的那袋米扔在地上,袋子一松,顿时散了许多米出来。 袋子确实是邬大昨天送去的袋子,可米却不是昨天的米。 邬大傻眼,搞不明白怎么回事。他昨天送去的米分明是好的,怎么才一夜过去就发霉了? “俺没有,俺的米都是白净的好米,是俺花钱买的,这不是俺的米。”他说。 村长当即横眉怒目:“你意思是俺冤枉你了?” 这动静引得周围村民们都过来围观。 村长当着他们的面大声道:“来,你们都来看看,昨天你们也看见邬大去交米了,认得这袋子是他的吧?连里头斤两都分毫不差。他居然说俺冤枉他。” “可俺交的是白花花的米啊。” “你说白花花,有谁看见了?” 邬大一噎,除了他确实没谁看见。昨天交米时,那官爷也只是用秤勾着秤了秤,并没打开看。 这时,其他村民说:“俺们信村长,村长在村里这些年品性怎么样大家都看在眼里,村长怎么会平白无故冤枉你?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就是,俺看就是邬大扯谎。他舍不得拿好粮,居然交发霉的,良心真坏!” “可不是,这粮食是拿去给军爷打仗的,他拿发霉的粮食给军爷吃,要是吃坏肚子打仗打输了,他家几条命都不够赔。” “要他家的命做什么?他老娘和媳妇都在床上半死不活了,他当然是不管的。但他害的是俺们啊,打仗打输了,俺们这些人有什么好日子过!这个邬大,俺早就看他不是好人,没想到心这么黑。” 村民们你一句我一句,大声戳着邬大脊梁骨。 屋子里,邬大的母亲听见了,在里头恨恨地骂:“你们胡说八道,俺家邬大才不是黑心的人!你们这些不长眼睛的冤枉俺家邬大不得好死!” 邬大的几个孩子躲在门后头哭。 一时间,哭声、骂声、村民指指点点的声音嘈杂喧乱。 在这些声音中,邬大清楚地听见村长说:“看在你是俺们村的人,俺再给你个机会,最迟今天午时,重新拿一袋粮过来。” 邬大说:“俺没粮了。” “你不是还有钱吗?拿钱去买啊。” “俺也没钱了。” “谁信你?再说了,你跟俺说可没用。”村长道:“这是官府的命令,你今天交齐什么事都没有,要是交不齐就等着明天拉你全家去镇上游街吧。” 见村长这么说,邬大立马跳起来:“你胡说!俺交的明明是白花花的好米。” “俺的米难不成被你拿了?”邬大情绪激动,冲过去揪着村长的衣襟。 村长大怒:“好你个邬大,俺好好跟你说你不听,居然还反咬俺一口,俺看你是想造反了。” 当即,村长喊人把邬大摁在地上狠狠揍了顿。 . 七月中旬,祁渊与苏娴到了燕山府。 苏绾得知苏娴到来,忙高兴地跑出来迎接。 “大姐?”她很是惊喜:“真是你来了,适才桑葚告诉我我还不信。” 她三两步过去挽着苏娴,然而看见后头跟着祁渊时,表情诧异了下。 “咦?祁大人是来找陆安荀的?”苏绾故意道:“你来得不巧,陆安荀不在府上,兴许得晚上才归。” 祁渊表情滞了滞。 苏娴不好意思,解释道:“我在池州遇到祁大人,索性随他一起来了燕山府。” 说完,又赶忙补了句:“这一路不太平,多亏有祁大人护送。” “哦。”苏绾一副了然的神色:“我知道,祁大人担忧大姐路上遇歹人,便自己充当护卫,一路相送。” 她尤其把“一路”两个字说得又慢又重,令两人听了皆有些羞赧。 祁渊脸上素来没什么表情,是以看不出什么,倒是苏娴脸颊微红,嗔怪地瞪了苏绾一眼。 苏绾大乐,也不逗苏娴了,拉着她进门。 . 陆安荀是下午酉时回来的,这些日燕山府到处征粮,为不起乱子,他得亲身去各处巡视。 离家几日,回来原本想跟苏绾好生温存来着,结果一进门就见祁渊站在院子里。 确切地说,祁渊正在指挥他府上的小厮忙碌。 陆安荀缓缓走过去:“怎么回事?我这是.走错地方了?” 祁渊早就瞥见他进门,淡淡勾了勾唇:“没走错,这是你的府邸。” “你也知道啊?”陆安荀神色夸张:“可你站在这指使我府上的下人搬东西,我还以为这是你的地盘。” 他扭头看了看忙碌的小厮们,问:“他们搬的什么?” “行李。” “嗯?何意?” “正如你所见.”祁渊转身,慢悠悠说:“我即将下榻贵府,不必惊讶。” “.” 陆安荀无语:“谁请你下榻了,你不是惯来喜欢住府衙吗?屋子宽敞,且人多热闹,也方便你处理庶务。” 他摊手:“这是你当初在津阳县说的。” “.”祁渊面不改色道:“今时不同以往。” “哪里不同?” 然而话音才落,就见苏绾跟苏娴手挽手地出来。 陆安荀顿时了然。 预感得到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祁渊都得赖在他这蹭吃蹭喝了。 “陆安荀,你回来得正好。”苏绾远远看见他,招呼道:“你赶紧收拾收拾,晚膳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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