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唇边一直端着那份得体笑容的李妙竹几乎是瞬间便松垮下了唇角,她拎着裙摆往那主位大椅里一缩,整个人没骨头似的软趴趴瘫成了一片。 “妈的,这一路可累死老娘了,笑得我脸僵。”李妙竹仰着下颌骂骂咧咧,抄起筷子,随手扒了扒桌上的那碗长寿面,“还行,今年这面切的细了些,凑合能吃。” “瞅你去年脑子发热擀出来的那碗玩意,知道的那是长寿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劳什子的片儿汤呢。” “嘿……我这不是怕您老年年都吃手擀面吃腻了,想着换个形式、变变花样嘛。”墨书锦缩着脖子讪然一笑,对自家老娘浑不在意形象的坐姿,和丝毫不加收敛的言语,早已是见怪不怪。 其实他心中一直怀疑,自家老娘平日那般低调谦逊,纯粹是因为懒得与他人一同端腔作势,又怕一个不慎,伤了他人的小命。 毕竟她是将门出身,私底下那脾气当真不是一般的暴,一旦上头起来,九节鞭一抡,半个平宁宫都得被她甩废了去。 这样的鞭子若落到的常人身上,只怕一鞭就得多一道冤魂。 嗯……这么一想,他老娘还是安安静静地缩在宫里遛鸟玩鞭子比较好。 “换花样……换花样你倒是换成抻面、拉面啊。”李妙竹吊着眼角勾唇嗤笑,“学了这么多年,到头也只会擀个面片,怪不得你这么大岁数都讨不到媳妇。” 扎心了,额滴亲娘! 墨书锦膝盖一痛,心脏登时便被自家亲娘扎成了漏风的筛子。 他顶着那股上涌的血气,勉勉强强扒住了桌沿,撑着胳膊往李妙竹碗里夹了好大一筷子菜:“……母妃,要不咱还是先吃饭吧,等下菜凉了。” “啧,小|屁|崽子越大越不禁逗,没意思。”李昭仪瞅着碗里冒了尖的菜品扯了嘴唇,口中虽说着没趣无聊,手上夹菜挑肉的动作倒是一息不落。 平宁宫的规矩一向是食不言、寝不语,动筷后两人便不曾再多说过半句话。 待到母子俩闷头将那一桌的酒菜风卷残云去了大半,墨书锦总算打好了完整腹稿,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撂了碗筷:“娘——” 李妙竹循声抬眼,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最后一点食物,摸出帕子擦了嘴:“说吧,你又捅出什么篓子来了?” “?为什么要用‘又’?”墨书锦惊诧瞪眼,“难道我在您老心目中就只会捅娄子?” 李昭仪张口反问,眸中的惊诧比之更甚:“难道你还会干别的?” 墨书锦的膝盖突然间痛得愈发厉害:“我这次真没捅娄子!!” “得,看来这次比捅娄子还要严重。”李妙竹咂嘴蹙眉,“那可就真没救了。” “儿啊,要不然这样,咱们先下手为强,等着为娘回宫就动笔给你外祖写封信,让他喊过来二三十个人,干脆把你绑了扔海里淹死得了。” “??您真是我亲娘吗?”墨书锦当场傻了眼,“我只是想说,我想通了——” “您和外公他们说得对,就算孩儿确实无意问鼎东宫,也不能似现在这般太过无所事事。” “所以,母妃,孩儿想通了,准备稍微认真一些,起码要给府中重新招一批稳妥的侍卫,再多少关注下朝中人的动作——” “不说要对前朝之事了如指掌,但怎么也得清楚些大致的动向。” “您觉得怎么样?” 李妙竹闻言不曾言语,半晌后双手交叠撑了下巴:“你确定吗?” 墨书锦咽咽口水,紧张地点了头。
第516章 她儿不能这么出息!! “娘,我确定。”墨书锦道,放在双膝上的手悄然捏紧成了拳。 他攥着衣摆,掌心无端渗出了一茬又一茬的汗,浸得那缎面的衫子不住发了滑,心脏亦跳得愈来愈快。 李妙竹维持着那双手交叠撑着下巴的动作不变,一双偏长微挑的狐眼一动不动地盯紧了自家儿子,青年自她眼内瞅见了一线浅浅的、浑然不加掩饰的狐疑。 墨书锦的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滚动,他觉得自己被他老娘盯得更紧张了。 “你……”沉寂了许久的李妙竹张口缓缓吐出一个音节,她点着桌面起了身,继而缓步踱至了青年面前,垂眸锁紧了墨书锦的眼。 青年只觉自己的衣摆要被他攥得烂了。 “该不会是被什么不干净的玩意附身了吧?”李昭仪皱着眉头一巴掌糊上了墨书锦的额头,薅着他的脑袋左掰右掰看了半晌,眉头越蹙越紧。 “儿砸!快清醒清醒,别真被脏东西占了身子!” “?谁被附身了,娘您才应该清醒一点,你儿我正常得很!!”墨书锦按着头发嗷嗷叫唤,他老娘薅他的时候绝对不曾省劲儿——他头皮都要被这姑奶奶活撕下来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李妙竹揪着青年言辞凿凿,一双狐眼险些被她瞪成了猫眼,“我儿绝不可能这么出息!” ……好家伙,您可真是我亲娘,亲到不能再亲的那种。 墨书锦闻言突然便开始生无可恋,干脆放弃了挣扎,死鱼似的僵地坐在那,任自家老娘胡乱掰弄着他的脑壳。 直到那“童心未泯”的彻底玩够重新落了座,他这才捂着脑袋一阵痛呼。 ——刚才要掉的是头皮,这会他要掉的好像是他喵的天灵盖! 嘶~父皇他老人家当年选秀时究竟是怎么瞎的眼,就算是为了稳定前朝,平衡地方大族与京城世家的势力,也没必要挑他老娘这么个人形火药桶进宫吧? 他严重怀疑他娘压根就不是进宫当妃子的——她这分明是进宫当内廷侍卫的! “啧,竟然真是你小子本人。”李妙竹甚为不悦地撇了嘴,一面自袖子里摸出一小罐糖豆,随手倒出两个扔进嘴里嚼了个嘎嘎作响,“不好玩。” ……合着您老生个娃就是为了玩呗? 墨书锦听着她嚼糖豆的声音,老觉得她其实更想嗑的是他的骨头,他缩着脖子胡乱理了理头发,力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得再低一些。 说老实话,他已经不记得这是他从小到大听到的第几个“不好玩”了。 出身将门世家的李妙竹那就是个闲不下来的皮猴子,看着娇俏可人、温柔贤淑,实则贪玩得厉害。 每日若不让她上天入地蹿那么两下,她是不会消停下来的。 听李嬷嬷讲,他娘是李家那一代唯一的女儿,往上数有两名兄长,下头还有三个弟弟。 他外公不会教养女孩,他外婆也惯不喜世家小姐的矫情娇气。 是以,别家姑娘在簪花刺绣的时候,他娘则在大|院里跟着自家兄弟上树下海,摸鱼抓虾。 别家姑娘在跟着先生学习琴棋书画、看《女则》、《女训》的时候,他娘跟着他外公舞刀弄枪,研究史书兵法。 一来二去,李妙竹便被养成了半个小子,身上亦多了股混不吝的痞气。 当年她被先皇选中,充作秀女送到京中来的时候,他外公还连夜哐哐拜了当地的三座灵验大庙,唯恐自家闺女殿前失仪,惹怒了先皇、再丢了小命。 好在他娘虽生性贪玩,人却极为聪明,加之她心下有数,识大体,临场学着身侧那些世家小姐们的样子端出副贤德之状,竟也不曾露怯失仪。 且她周身那一股子痞气一敛,从前修习过的史书兵法底子便被彻底显露了出来。 先帝见她举止大方,谈吐间有颇有些远见,索性将她指去了东宫,与户部尚书家的嫡小姐一起,做了太子的侧妃。 结果,她这副贤良淑德,一装便是几十年。 噫~这么一想,好像当年瞎了眼的不是他老子,是他老子的老子啊? 墨书锦偷偷搓了搓发毛的手臂,一边不住拿眼角瞟了自家老娘,那头的李妙竹伸指哒哒敲了桌面,良久后猛地收了指头。 指甲叩案之声戛然而止,青年下意识跟着她的动作呼吸一滞,李昭仪按着桌案转了眼眸,清冽的瞳光微微发冷:“来,跟我说说吧。” “今儿这府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能让你小子转变了心意。” 从前她与李家之人苦口婆心地劝说过他不知道多少次,这臭小子被磨得耳根子起茧都不曾松口,气得她一度以为教给他的那些书卷道理,都被他吃进了狗肚子—— 他们倒真不是指望他能有多少出息,关键是当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米虫可以,可当米虫也不能把小命都给玩丢了不是? 天家是什么样的地方,京城又是什么样的地方? 难道他还以为朝堂是那小孩子们玩的家家酒,只要他安静老实、怂如鹌鹑,人家便不会将主意打到他的脑袋上? 别人她不敢确定,至少五皇子和安平侯府不会有这样的好心。 李妙竹撑着身子向后一倚,双手甚为放松地搭上了大椅。 墨书锦在自家老娘的眼神逼问下轻声开了口,刨除慕惜辞便是梦生楼那位“妄生道人”的事,旁的东西半句不敢私藏,一五一十地与李妙竹说了个干净。 “这么说,是七殿下和慕三小姐及时赶过来救了你一条小命,顺便给你骂醒了呗?”李昭仪把玩着糖罐微挑了眉梢,眸中兴味盎然。 “是。”墨书锦咬着嘴唇轻轻颔首,此事说来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荒唐——他活了二十余年,竟不如那比他还小上四五岁的少年来得清醒。 “嗯,骂得很好。”李妙竹点头,漫不经心地起身活动了手脚,“能让你这倒霉玩意开窍,为娘心中,甚觉欣慰。” 她扭着手臂,动作间骨节噼啪一阵脆响,墨书锦瞅见她那动作不由得脊骨蹿凉:“娘,您干嘛?” “不是说了,我今儿真没捅娄子!!” “我知道你没捅娄子啊。”李妙竹歪头,边说边将手探去了身后,两下便扯出了那条盘在她腰间的九节铁鞭,顺势一把拉去了身上宫装,露出身极为方便的劲装短打。 “但你老娘我这一高兴,就忍不住想要揍揍孩子耍嘛~” 美貌妇人弯眼微笑,舞着软兵嗷嗷抽上了上去,墨书锦抱着脑袋四处逃窜,他现在只想问—— 下午剩下的那锅醒酒汤在哪? 快给他再来一口!!
第517章 困杀! 北境的八月,早已是一派碧凋翠尽的秋深之相。 银甲红衣的少年负着那杆缠了红缨的六尺长枪,马蹄踏着枯叶,发出阵阵细而脆的破碎声响。 他引着车队缓缓穿行过那冷硬而沉默着的燕关,马车的木轮碾过混了枯叶的微潮泥土,留下道道半寸深浅的泥泞辙痕。 叶知风抬手挑开车窗上的软帘,昨夜北疆刚下过雨,帘子一开,泛着凉意秋风即刻卷携着那混了泥腥的水汽扑入了车厢之内,刮在脸上,微微的疼。 她又回到这个地方了。 清冷少女慢慢眨了眼,心底无由来地显出股极浅的怅然,冷气蹿入喉鼻令她的胸骨隐隐发了痛,她看着燕关之外连绵着的重山叠嶂,只觉心跳陡然空下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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